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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里耶疯狂地叫着,失去手臂并没有阻却他的行动,那应该不是药效的缘故。
他恐怕——有所觉悟,既然能和威士托作战,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到了这时,赫密特似乎终于理解他之所以对战斗如此执着的理由。
贝里耶他找不到——自己想变得更强的原因。也许一开始,他就毫无目的地以变强为目标,却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强大。
当然,赫密特虽然可以理解这样的理由,却无法感同身受。
赫密特握住自己的剑时,并不是把它当作暴力的道具。威士托应该也是如此。
对赫密特而言,剑并不是用来威胁、虐待他人使之顺从的武器,也不是为了夸示自身强大的凶器。
那是为了护身用的武器、锻炼自己心性的明镜,以及——为了保护重要事物的伙伴。
贝里耶会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吧!
剑就是武器,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加诸多余的枷锁只不过是自我满足——赫密特觉得贝里耶会这么说。
那也是一种解答。不管以什么语言美化,剑就是一种用来伤人的武器。
如果要保护自己不受敌人的剑攻击,只要持盾抵抗即可。持剑这件事,意味着伤敌。
以这层意义来看,这个名为贝里耶的男人,简直可说生来就是要“化为剑的男人”。
相对的,威士托则完全是个“持剑的人”。
恰成对比的两人战斗,吸引了赫密特的视线。
贝里耶用剩下的右手使着骑士剑。
也许他是因为药物而处在兴奋状态,对疼痛的感觉也麻痹了。但就算是这样,失去一条手臂应该保持不了平衡,无法好好战斗才对。
即使如此,贝里耶现在也没有舍弃剑。
更有甚者,他还挥舞着被切断的手臂,对准了威士托的脸喷血。
威士托对此奇袭也大感惊讶,瞬间闭上了眼,虽然成功避免视线直接遭夺走,但也形成了足以致命的瞬间空隙。
贝里耶以神速挥动他的剑。
然后,赫密特见到了这场战斗的终结。
*
贝里耶·弗米利恩生于内乱频繁的南方。
父亲是自吉拉哈派遣的神殿骑士,在贝里耶还年幼时,就遭到危险分子杀害。
而贝里耶则由当时驻留在南方涅迪亚神殿的骑士团团长收养,从那以来——他的人生就因战斗而多彩多姿。
他以神殿骑士的身份巡战各地,杀掉的敌兵数不胜数。
只是,对贝里耶而言,至高无上的勋章并非杀敌人数,也不是来自长宫的赞赏,更不是部下的敬畏。
贝里耶所自傲的是自己的战斗这件事。
他没有因作战获胜而自傲,也不嘲笑被击倒的对手。
贝里耶只是喜爱充实的作战,并以战斗的行为为傲。
这也许是旁人难以理解的感情,但贝里耶知道也有人跟自己一样热爱作战这件事。
在他年轻时曾听闻,东方的国家有位被誉为“剑圣”的男人出仕为官。贝里耶听闻此传言,就擅自认定那位剑圣也跟自己一样,在战斗中发现了人生的意义。
而实际见到威士托,印象则稍有不同。与其说他是战斗狂,不如说应该是个很温和的男人,体格虽然庞大,但看起来太过理性,因此贝里耶甚感嫌恶。
只是——威士托的“强大”,即使远观也可以切身感受到。
(这家伙很强——)
他确信,这家伙恐怕比自己至今所曾交手的任何人都要来得强。
他凭直觉所做的判断,也曾错误过。
不交手就不知道答案——这么一想,就让他更想与威士托一战。
贝里耶寻找藉口。
就算他提出决斗,应该也会遭到拒绝,正当他思考要不要夜袭时,就发生了乌路可的事。
既使这件事会掀起与阿尔谢夫之间的战争也无所谓。因为这样一来,威士托应该就会“认真地”跟自己战斗。
只是,在战场上会有人打扰,能跟威士托正面单挑的机会很有限。
而这场出乎意料的骚动,正是再恰当不过的“藉口”。
因奇妙药物而引起的亢奋感也确实存在。贝里耶对战斗的欲求比以往更甚,也获得了更充实的战争。
只是,他想停也停不了。
他已经无法克制地自愿沉醉于药物,并期望与威士托一战。
——他的愿望实现了。
现在那个威士托就站在贝里耶眼前。
贝里耶左臂溅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脸,而威士托的侧腹也开始溢出大量鲜血。
贝里耶那把制造出伤口的剑,现在还深深地插在威士托身上。
他自己也相当满意那击突刺的气势。
“……剑圣,我的剑怎么样——”
就在贝里耶笑着如此说的瞬间——喉头一热,忍不住从嘴里吐出大量的鲜血。那血跟自御柱出现的敌兵们不同,非常黏稠浓厚而且温热。
对威士托施以一击的贝里耶——身体也被威士托的剑劈中。
虽然是彼此互砍,但贝里耶的一击是偏离了威士托要害的突刺,而威士托的斩击则给了贝里耶一记致命伤。
在贝里耶方才刚被斩断的左臂下方,深深地、深深地——胸甲的部分一分为二裂开,剑刃甚至到达身体中心。
贝里耶的铠甲是神钢制品,跟骑马用的铠甲不同,重视轻巧与容易行动,因此装甲极薄。但薄归薄,只要材质是神钢,应该没有轻易损坏之理。
这倒不是看轻威士托的剑术。贝里耶早有吃他一剑的觉悟。
然而,只差一点——即使是一刹那的瞬间,如果威士托的剑晚了一步,贝里耶的突刺应该就会即刻要了威士托的命。
那就是千钧一发的攻防战。
贝里耶先受到斩击的结果,就是他的突刺偏离了威士托的要害,胜负由此决定。
“——一瞬间吗——”
贝里耶与血的味道一起感受那一瞬间的重要性。
他不后悔,只是单纯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满足。
自己尽了全力,而威士托超越了自己——他对此事感到高兴。
贝里耶满足地说:
“……真痛快哪,剑圣——”
他一边吐血一边笑了。
威士托的剑切断了他的肺,直达心脏附近,血流至身体内。贝里耶伤势之重,没有立刻死去已是很不可思议了,而他对这样的伤势总觉得有点可笑。
以前自己就是给予敌人这样的伤害,而轮到自己受伤时,竟然觉得很新鲜。
他充分地作战了。
不断地战斗、战斗、战斗、战斗到底,他已没有任何悔恨。
他拚尽全力对上比自己“强”的对手,并输给对方。比起输给较弱对手而感到屈辱,这样的死法对一个战士来说,已经别无所求——贝里耶打从心底满足。
他被血濡湿的右手,放下了神钢之剑。
在威士托的剑抽离的同时,贝里耶跪倒在地,并叹了口气。
他的嘴边又溢出鲜血。
“感谢你,剑圣——我战斗过了。彻底地战斗过——没有后悔了。”
贝里耶说着,闭上了眼。
他依旧跪着,两手颓然垂下——然后胸腔用力地吸进最后的一口气。
他虽然感觉到空气从受伤的肺漏出,但也无法正确地掌握自己的身体了。
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
就这样结束了他不断战斗的人生。
*
两人剑剧般的战斗一结束,赫密特就跑到威士托身边。
“叔父!您的伤……”
威士托一边按着遭刺伤的侧腹,一边以沙哑的声音回应:
“……不必担心,伤口没有像看起来的那么深。”
虽说如此,在赫密特眼里看来,那伤口也不算浅。
威士托慢慢地当场单膝跪倒,就这样静止不动,以免伤口扩大。
眼前的贝里耶依旧跪着,仰着脸面对天空。
他的双手无力地下垂,一望即知他已殡命。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倒下。
庸俗的铠甲支撑着他的关节部分也是原因之一,但他死去的模样,就连赫密特都感到庄严的气氛。
赫密特虽无法尊敬他——但身为剑士也不是不明白,走在剑道上的人追求强者这件事,恐怕已是接近本能。
想要变强。
想要确认自己有多强。
想要遇上比变强了的自己还要强的对手——
这些想法就跟纯粹地热爱着剑的人一样强烈。
贝里耶那接近疯狂的斗争心,恐怕就是从另一个角度去印证这种想法吧!
专注讨伐敌兵的王宫骑士团中有几个人聚集过来。
他们扶起负伤的威士托,边保护他边向后方移动。
赫密特也跟着这些人暂时退出战场。周边的敌人人数正顺利地减少,暂时算摆脱了危机。而其他战场很有可能正在苦战,但既然增援已经停止,讨伐也可以顺利结束吧。
靠在墙边坐着的威士托,表情相当严肃。虽然打倒了强敌,但看不出他已经放下心来。
“……就算他走上了歧途,但毕竟是骑士团的团长——刚才真是危险。贝里耶的剑若能用在正确的方向,将会是很大的助力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遗憾。
一直守护着这场战斗的赫密特,对威士托的心情也感同身受。
也许威士托其实并不想杀了贝里耶。正因为知道对方的实力——若是在此杀了贝里耶,就等于抹杀他变得更强的可能性,而威士托所讨厌的正是这点。
只是,偏离正道的剑再强,仍是邪魔歪道之剑。威士托无法放任不管,赫密特也能理解这种想法。
一位骑士边察看伤势边说:
“看来是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不是做紧急治疗就足够的伤势。这里就交给我们,团长你们请先撤退吧!”
威士托没有反对,他很信赖这些留下来的骑士,他们受过良好训练,就算没有人指挥,也可依自己的判断充分作战。
“……真对不起哪,如果敌人没有增援,战况应该已经逆转了。赫密特——不好意思,你可以到上面去确认一下状况吗?”
可能是因为伤口疼痛,威士托的话顿了一下。
“虽然敌人阻断了我方……但你看看状况,如果敌人减少到可以突破的程度,就试着跟应该在里面的卡西那多司教和菲立欧大人取得联络。若敌人太多而陷入苦战,也可以把这边的骑士团派过去。假使那边展开讨伐战,就拜托你整合众人一起行动。”
“知道了,那我这就行动。”
赫密特听了威士托的话,点了点头,离开骑士们转往楼上去。那里并没有敌兵的踪迹。不知是否由其他方向的神殿骑士引诱走了,完全没有从楼梯上下来的士兵。王宫骑士团虽然遭阻断,却能避过敌人夹击的理由就在这里。
(他们是以楼上为目标吗——?)
敌人的行动虽然没有携手合作,但总给人各自独断地以楼上为目标的印象。
赫密特突然想起了神殿的构造,他并不知道神师们是位于佛尔南神殿的何处——但他在旅途中行经的威塔神殿,神师和高阶神官们就住在与御柱相连的较高楼层。由于以御柱为中心的各神殿构造皆很类似,恐怕札卡多、涅迪亚和加鲁尼耶一带也有这种倾向吧!
——说不定他们就是以杀害重要人物为目的送来这里。
赫密特想将拔出的刀收入刀鞘,这才想起刀身已经弯曲了。
这把刀并不是神钢制品,虽然是把锻铸得相当坚固的宝刀,但毕竟是普通金属制成的武器。
仔细想想,赫密特也斩杀了为数众多的敌人。
他放弃还刀入鞘的想法,重新握紧了刀。
感觉得出楼上也有许多因为跟士兵战斗而引起的骚动。
增援虽然停止了,但战况还要花点时间才能进入可以让人松口气的阶段,只是状况应该会从此好转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