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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三年正月,洛京城外的柳树已悄悄萌芽,细长的柳枝间依稀可见淡绿,星星点点。
:“现如今不过是正月里头,城外的柳树已然发芽,不知前年我在苑子栽种的那几棵,可活下来没有?”秦桓之的声音微微沙哑,语气慵懒疲惫,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他,自然是归心似箭,心怀激动,而我则局促不安,备受煎熬,马车离沁园越近,我的不安愈发强烈:此次再到沁园,我算什么呢?是离家出走的通房丫鬟被找回来了?还是病入膏肓的病人病急了来乱投医?园里的人会怎么看我呢?
为什么几年过去,我还是那么悲催呢?
秦桓之见我怔怔不语,知我心情不畅,便坐直了身子,温言道:“你是我正经的婢妾,随我回双清苑自是最正常不过,你切莫多想。除非,你还是不愿跟我?”
我虽恨他行事霸道,不给我选择的余地,害得我这么灰溜溜地回到洛京,处境尴尬不明,可这一路上他关怀备至,温言软语,还是让我很受用,更何况,他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我怎么会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呢?
一念至此,不安自然消散,我对他莞尔一笑:“柳树极好养活,随随便便在水边扦插几根枝条,几年一过,便可盈盈成荫。二公子,我们打个赌如何?”
:“唔,赌什么?”他果然来了兴致,赌徒性子不减。
:“我们。。。。。。来赌,如果那几棵柳树已经长大长高,便是我赢了;如果,那些树没能活下来,便是二公子赢了。”
:“呵呵!你明明知道在苑子里,无人敢怠慢我亲手栽种的花草,所以即便我不在,他们也会小心养护着,那些树岂有活不下来的道理?自然是你赢了。”
他佯装板起脸,睥睨着我,白皙得有点过分的脸颊上泛起了浅浅的绯红,竟然艳若桃李,我一时看呆了,心想,原来男子也担当得起这样的形容词,古典书籍没有胡乱用词。
:“怎么?被我说中心思,不高兴了?”他又懒懒地靠在车身上,一条腿不客气地伸了过来:“坐马车久了,腿有点酸,你帮我揉揉。”
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娇生惯养做派,哪里有半点奋威将军的气势?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无奈地伸出双手,卖力在他腿上捏捏打打,心中很是不平:我都身怀绝症了,还这样使唤我,什么时候,你也关心关心我呢?比如,告诉我待会儿见了皇甫氏,我这个婢妾要注意什么呢?装小白花还是扮贤惠?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我头发上摆摆弄弄,好像在给一只宠物狗狗顺毛毛,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放慢了手中动作,头偏开到一边,嗔怪道:“二公子,没准那大吉山里的汤泉真的有效,你为什么不让我试一试呢?”
他的手指从我的头发上移到了脸上,稍稍张开,即抬起我的下巴,黑漆漆的双眸中一半期待一半疑惑:“听说仙岛上的醴泉能让人脱胎换骨,百病不侵,延年益寿,你,为何要洗去这神效呢?”
我想起瀛洲岛上的冷美人们,她们,无灾无病,如无意外,可以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可问题是要舍弃红尘俗事,绝情弃爱,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再说眼前儿郎,长得珠明玉润,神采秀异,悠悠然如神仙中来人,看一眼都会让人心情愉悦,更何况他对我也算情深意重,我哪里放得下如斯滚滚红尘?
我一时情难自控,心神摇曳,软绵绵地倒进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芳之气,似喝了酒般微醺起来:“因为我受不了情念的疼痛。”
他的身子略略僵硬,双臂紧环,力道极大。他将嘴唇贴在我耳边,好像不愿让人听见一样喁喁细语:“芳菲,你这毒,我能去。”
他向来不喜乱说,所以我吃了一惊,想挣扎起来,问个究竟,他死死将我搂住,不让我动弹,继续伏在我耳边唧唧地说着:“不过你得补偿我。”怕我不理解,又恶寒地加了一句:“我要你在应春树下顺从我。”
莫非他真的有特别的性嗜好,喜欢被人观看?我沉默了:在瀛洲岛上和我朝夕相处的人,是他吗?话说那个人很正常的啊,因为怕被人发现,他一直忍耐得那么辛苦,最后费尽心思才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确保无人打扰后才身体力行,放浪形骸,哪像眼前这个,放着好好的房间不用,非要拉我到山上去表演活春/宫!
难道他是妻管严?不敢在正室的眼皮底下“宠幸”小妾?还是他觉得小妾就是用来“偷”的,这样才刺激?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我都无法坦然面对,忍不住要探个究竟,声音伴随他的呼吸起伏不定:“二公子,我还是先不回双清苑吧,等我好了再回去不迟。”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手臂稍稍松开,声音依然低低的:“你不回苑子里,怎么能治得好呢?你在顾虑什么?担心皇甫氏吗?”
见他终于主动提起皇甫氏,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身为小妾是不该打听正室的底细的,所以我一直都没敢问起皇甫氏,当然也是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秦桓之很不愿意提起他的正室夫人,比如现在也是寥寥几句带过:“皇甫氏尚在冀州守孝,要到明年三月才孝满,届时她自会住到洛京城中府邸,你不必与她日日见面。”
见我还是糊涂,犹有疑问,他的眼神微微黯淡,语出惊人:“皇甫氏身子极差,不喜见人,你不用去问安。我已经和祖母说好了,以后你居住在双清苑里,每天只去跟祖母问安便可,祖母她,一直盼你早点回来。”
他在安慰我吗?秦老夫人怎么可能一直希望我回来呢?我是作祟的花妖啊?她不怕我会害了她的曾孙女?
我低了头,吞吞吐吐:“二公子,你,知道的,那个道人是,是卖艺人,老夫人如果知道的话,恐怕要发怒了。”
秦桓之颇为不悦,声音略略高了起来:“这个我知道,你不用提醒我。祖母一直都以为你诚实稳重,所以日后,你再别提起此事。”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看着他的黑瞳,有些茫然地问道:“二公子,若是老夫人问起我这几年去了哪里,我该如何作答呢?”
他伸出长臂,将我箍在胸前:“我自前年便离开洛京,出门在外,身边总该有个人照料,园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妾侍,服侍我是最自然不过,所以,你只消说被我带出去便可。”
看来在沁园里,还是秦老夫人一手遮天,我只要过好她这一关便成功了一半,至于其他人,除了皇甫氏,应该不会有谁会在乎我的“归来”,毕竟,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妾,既无背景,也无利用价值,除了脸蛋长得好看一点,字写得好一点,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而且我本身也是胸无大志,并不想在内宅混出个风生水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主要讲婚后生活。
图片来自网络。
水中花。
☆、第六十七章 清泉濯我缨
沁水田园门前的太湖石依旧嶙峋似骷髅,如同神秘的水晶头骨一样洞察人心,丝毫不费事地看出我此刻的惴惴不安,满腹狐疑,还有小小的感概:九年前,我坐着马车来到这里,而现在,我还是坐着马车来到这里,不同的是,身边的人,换了一批,而我的心情,也完全不一样了。
见我陡然坐直了身子,面色变得沉重,秦桓之将马车的窗门轻轻拉起,嘴角微勾:“卿卿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我回了他一个苍白的笑容,由着他将我的左手握在掌中,他的手心干燥温暖,虽不是柔弱无骨,却给人安定舒心的感觉。
双清苑内,地上纤尘不染,花木葱茏,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林大娘夫妇,茂林,还有已经长成翩翩美少年的植柳,他们个个面带微笑,齐刷刷地看着秦桓之和我,对于我的一去数年而复返,半点也不惊讶,显然早已得知消息。
那就好,省得我解释一通,我缓步跟在秦桓之的身后,一派温顺贤淑,端庄大方。
现在正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照在日照阁的屋顶上,黄色的琉璃瓦反射出明亮欢快的光芒,将庭院中的花木熏染得偏离了原色,也将我和前面的黑色颀长身影带入一个斑驳陆离的世界。
日照阁内布置一新,熏炉弥漫出清雅的芳香,馥馥袭人,令人心旷神怡,我正给秦桓之除下身上的大麾,茂林送了茶水进来,几年不见,他的样子没有大变,只是声音添了几分男声的低沉。
:“让林大娘将晚膳送进来吧。”秦桓之在我的伺候下,换上家常的月白袍子,散了头发,然后缓声吩咐道。
茂林应声退了出去。
我伺候完毕,没事情可做,便不做声地站在熏炉前。
他走了过来,紧贴在我身后,捉住我一只手:“晚上我有事,不能陪你,你且回房中歇息,明天陪我到山上。”
我回头冲他笑笑:“好。”刚才还在发愁晚上住哪里呢,毕竟回来后,我还没去见过“敬事房”总管秦老夫人,如果就住在一起,总觉得有点非法同居的意味。
晚膳的菜式不多,而且没有酒水,我看了林大娘一眼,她的耳鬓处似乎多了几根银发,但应该也没到好忘事的地步,想来是有人提醒过了,从我们进园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有人将今晚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效率挺高的。
秦桓之略带抱歉:“只因崔先生片刻即到,是以膳食不可繁复,卿卿是否介意?”
我给他布好饭菜,舀好汤羹,将一双镶银箸子递到他手中,然后坐在桌边,对他展颜笑道:“二公子的大事要紧,我不会多想的。”
他欣慰道:“如此便好。”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吃饭时几乎声息全无,十分文气,唯一不不同的是,他现在有心事,吃得不多,一副应付了事的样子,见他如此,我自然很识相地只猫食了一点点,等林大娘收好碗筷,便要起身告辞。
:“也不急于一时。”秦桓之从卧室内取出一个锦盒,交到我手中:“这是贵妃娘娘三年前赐的金簪,我一直留着,想着能亲手给你戴上。”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只见盒内金光闪闪,一支团花攒红宝石的金簪静静地躺在锦盒里,黄澄澄的颜色配上鸡血般色的宝石,有种惊人的华丽。
秦桓之说的贵妃,是指秦家的大小姐,秦明节,秦公祺打败北方的皇甫氏后,秦明节即被进位为贵妃,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伏氏,一年后,秦明节诞下一子,小王子一出生便被封为宁王,足见贵妃在宫中地位显赫。
就在我思绪稍散之时,秦桓之已拿起金簪,插到我的发髻之间,他左右端详,沉吟道:“果然人靠衣装,卿卿如此庄重,别有令一番风采。”话音刚落,脸已凑到我颈脖处,假意咬了一口,幽幽叹气:“今晚且放过你,先去歇息吧,明日我会唤你。”
我如获大赦,向他福了福,提了裙摆便走,门外自有林大娘在等候。
今晚我还是睡到原来的偏房,房中也是焕然一新,从被褥到窗帘,从茶具到盆景,都换了新的样式,只有原来的书籍文具,没有更换,那方秦公祺打赏的端砚也好好的躺在那里,东西没有少,除了当年我走前,赌气撇下的秦桓之的情书。
也许是他拿走了吧,辛辛苦苦写下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