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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享清福的老人
我又道:“业主坚持要更改设计,是不是有甚么特殊的理由?”
陈图强摇著头:“没有,或者他有特殊的理由,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怎么,这幢大厦,有甚么问题?如果因为电梯不足而卖不出去,那是很难补救的了!”
我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代表业主而来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位业主是谁!”
建筑师略呆了一呆,并没有立即回答我。
我忙道:“是不是因为业务秘密,所以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我心中在准备著,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么,我就将罗定的事,小郭的事,源源本本,讲给他听,看来他对这件事,一定也会感到兴极,那么,他一定肯告诉我的了。
谁知道我料错了,陈图强在略呆了一呆之后:“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奇怪,因为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王,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住在甚么地方,所以,实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略愣了一愣,道:“那么,你记得他的样子?”
建筑师点头道:“记得,一个又瘦又乾的老头子,看样子很有钱,钱多得可以由得他的性子去固执!”
我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接见,陈先生!”
陈图强又和我握手,我一面想著,一面打开门,走了出去,那位秘书小姐,还恶狠狠地瞪著我。
我特地向她作了一个鬼脸,然后,向一个职员示意,借用一下电话。
我打电话回小郭的事务所,找到了职员,道:“你们问了业主的姓名地址没有?”
我得到的回答是:“找到了土地所有者的姓名,业主则是以建筑公司的名义登记的。”
我道:“好,土地业主是不是姓王?”
“是的,王直义,住址是在郊外,七号公路,第九八三地段,一处叫“觉非园”的地方,大概是一所别墅。”
我点头道:“很好,我现在就去见那位王先生!”
我放下电话,离开了建筑师事务所,我觉得自己的收获著实不小,在见到了那位业主之后,我至少可以知道,他为甚么坚持要更改三部电梯的设计了!
我驾车直赴郊区,七号公路是郊区主要的一条支线,直通向一座雾很浓的山上,山上零零落落,有几间屋子,车子越驶越高,太阳光从云层中射下来,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光柱,景象很是雄伟。
在驶上了山路之后二十分钟,我看到了一列砖墙,墙上覆著绿色琉璃瓦的檐,然后,我看到了气派十分雄伟的正门,在门口,有著“觉非园”三个字。
我停下了车,这一座“觉非园”很大,占据了整个山谷,围墙一直向四周伸延著,在门外,我也无法看到墙内的情形。
我来到门前,门是古铜的,看来沉重、稳固,给人一种古旧之感。
单从这一扇门来看,也可以想到,住在这里面的老人,一定是固执而又守旧的一个人了!
我略想了想,就寻找门铃,可是找了片刻,这够气派的大门,竟没有门铃,我只好抓起门上的铜环,用力在铜门上碰著。
山中十分静,碰门的声音,听来也很震耳。
大约在两分钟之后,我才听到门内,响起了“喀”地一声,接著,大门上出现了一个小方洞,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方洞中现出来,向我打量著,问道:“甚么事?”
我道:“我要见王直义王老先生。”
那张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又望了我片刻,才道:“甚么事?”
我早已想好了的,我道:“我是一个建筑商人,有意购买他建造的那幢大厦。我姓卫。”
那张脸仍然贴在小洞口,然后道:“请等一等。”
接著小洞就关上,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遵从吩咐,在门外等著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我退开了两步,来回踱著,时间慢慢过去,至少已过了二十分钟,大门内外,仍然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有点不耐烦了。
我来到门前,正当我再想抓起铜环来敲门之际,大门忽然打了开来。
门一开,我看到站在门内的,仍然是那个人,他穿著一身灰布短衣,看来像是仆人,他道:“请进来,老爷在客厅等你!”
我点了点头,抬头向前望去,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极得中国庭院布置之趣的大花园。在我的经历之中,一望之下,能与之相比的,大约只有苏州的“拙政园”了。
首先看到的,是数十株盘虬苍老的紫藤,造成的一个小小的有盖的走廊,到处是树、花、碎石铺成的路,甚至看到了几对仙鹤。
一直经过了许多曲折的路,才看到了屋子,那位老仆,跟在我的身边,不论我问他甚么,他总是不开口,以致后一段路,我也不再出声。
直到看到了屋子之后,我才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突然之间,我觉得时间彷彿倒退了几百年,那种真正属于古代的建筑,现在早看不到了!
真正古代的建筑,和看来古色古香,实际上只是要来取悦西方游客的假古董,绝不相同,走进了大厅,那种宽敞、舒适的感觉,叫人心旷神怡。
这个大客厅中的一切陈设,全是古代的,那位老仆请我在一张镶有天然山水纹路的大理石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他离去,不一会,又端出了一杯碧青的茶来:“请你等一会,老爷就出来了!”
他讲完这句话之后,就退了出去,整座屋子,静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有时一阵风过,前面的几丛翠竹,发出了一些沙沙声,听来极其悦耳。
我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我倒一点也不心急,因为挂在厅堂上的书、画,再化十倍时间来欣赏,都欣赏不完。
我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一个身形中等,满面红光,精神极好,但是手中却柱著一根拐杖的老者,走了进来。
我望著那老者,他也打量著我。
当我望著那老者的时候,我心中不禁在想,这位老先生,要是穿上古代的宽袍大袖的服装,那么,看来就更适宜这里的环境了!自然,这位老先生,穿的是长衫,看来颇有出尘之态。
他看了我一会,走向前来:“我是王直义!”
我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同时心中,也暗暗感到,陈图强形容一个人的本领,实在差得很,至少根据他的形容,我绝对无法想像出这位王直义先生,竟是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样子。
我道:“王先生,打扰你了,你住在这里,真可以说是神仙生活!”
在过惯了嚣闹的城市生活的人而言,我的这句话,倒绝不是过度的恭维。
王直义淡然笑著,请我坐下来。
那位老仆又出来,端茶给他的主人。
我们先说了一些不著边际的话,然后,还是王直义先开口:“卫先生,你对我的那幢大厦有兴极?”
我忙道:“是的,这幢大厦的地段相当好,不应该造好了那么久,连一层也卖不出去的。”
王直义听得我那样说,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反正我现在的生活,还不成问题,既然没有人买,就让它空著好了!”
我听得他那样讲,不禁呆了一呆,同时也知道,如果我不是很快地就切入主题的话,只怕这一次要白来了!是以我直了直身子,道:“王先生,我来见你之前,曾见过这幢大厦的设计师,陈图强先生。”
王直义点头道:“是,我记得他。”
我直视著对方:“这幢大厦原来的设计有三部电梯,可是在你的坚持之下,改为一部!”
我请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来观察对方的反应,但是,王直义神情平淡,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提出来一样。
我只好直接问道:“王先生,你要改变原来的设计,可有甚么特别的原因?”
王直义仍然只是淡然笑著:“我不喜欢现代的东西”
他一面说著,一面摊手向四周围指了一指,又道:“电梯太现代,将人关在一个笼子里吊上楼去,人为甚么自己不走呢?人有两条腿,是要来走路的!”
他这样回答我,倒令我难以接得上口。从他居住的环境、生活的方式而论,他的回答很合理,找不出甚么话来反驳他。
然而,我总觉得,关于这幢大厦,一定还有点甚么奇特古怪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总应该在对方的口中,获得些甚么才是。
我勉强笑了笑:“王先生,你这幢大厦,有二十几层高,总不见得希望住客走上走下吧!”
王直义微笑著:“那算甚么,古人住在山上,哪一个不是每天要花上很多时间去登山的?而且,现在我也还保留了一架电梯!”
我又道:“大厦落成之后,你去看过没有?”
王直义道:“去看过一次,只有一次,我不喜欢城市,所以不怎么出去!”
我立时道:“可是,你却和陈图强建筑师,见了几次面,这好像”
我本来想说:“这好像和你刚才所讲的话,有点自相矛盾。”他的话,前后自相矛盾,是很明显的,如果他真的那么厌恶城市的现代生活,那么根本上,他就不应该想到要在市区起一幢大厦。
如果他想到了要起大厦,能够几次去见建筑师,那么,也决不会为了厌恶城市的理由,而在大厦落成之后,只去看过一次!
可是,我那句话却并没有讲出口,因为我的话还未讲完,就发现他的目光闪烁,那是一种隐藏的愤怒的表示,在刹那之间,被人窥破了甚么秘密,就会那样。
虽然他这种神情一闪即逝,但是也足以使我想到,我的话可能太过分了。
而他,仍是淡然地道:“房子造好了,有人替我管理,我自然没有必要再去多看,卫先生,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将它买下来。”
我望著他:“王先生,老实说,你那幢大厦,我去过好多次,虽然我自己没遇到甚么,可是有两个人,却相继在电梯中,遇到了怪异的事,其中一个,已经因此失踪了好几天,是我的好朋友!”
王直义用奇怪的神色望定了我:“怪事?在电梯中,甚么怪事?”
我道:“他们进了电梯之后,电梯一再不停地上升,升到了不知甚么地方!”
王直义先生呆了一呆,接著,“呵呵”笑了起来:“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么,电梯要是不上升,要它来有甚么用?”
我做著手势:“电梯当然是上升的,可是,它上升的时间太久,我的意思是”
讲到这里,我又停了一停,因为我发觉,这件事,实在很难解释得明白,我只好问道:“王先生,你当然是搭过电梯的,是不是?”
我想,我是一定可以得到肯定的答案,那么,再往下说,也就容易得多了。
谁知道王直义摇著头:“对不起,我从来也没有乘过电梯!”
我陡地一呆,一个现代人,没有乘过电梯,那简直不可能,我忙道:“你说曾经去看过你自己的大厦,也曾经几次去见建筑师”我的话还未曾说完,王直义就点著头:“是,不过我全是走上去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怎么说才好,而王直义接下去的话,像是在解释我心中的疑问,他又道:“我不搭电梯,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很有点怕那种东西,人走进去,门关上,人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面,不知道会被送到甚么地方去,那是很可怕的事!”
我只好苦笑了起来。
对一个从来也未曾乘过电梯的人,你要向他解释如同罗定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