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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一枚楠木烟斗。烟斗已经被从中间破开了,被人用胶布潦草地缠了一下。下面是一块手表,秦铮见过它。每次交待完任务,赵丰年都会抬起手腕看一下表才会和他道别。秦铮把表翻过来,不出所料,表的后盖也被打开过。一串钥匙被秦铮在手心里颠了一下,他把它摆在桌子上。最后,秦铮摸出来的是一块怀表。这块怀表有些年头了,银色的外壳已经被摩擦得发乌。秦铮想了一下,他从没看到老赵使用过它。他把怀表翻过来,只见上面镌刻着一行字迹。虽然很小但却清晰可见:龙里镇中学建校十周年留念,中华民国某年十一月二十日,丁巳年十月初八。
“十月初八!”秦铮太熟悉这个日子了。这是老赵临终前唯一的遗言。这个日子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这就是接头的时间!
秦铮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让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又从另一个角度把这个结果重新论证了一遍:有两种人出门时会佩戴两块表。第一种为了显富,所以佩戴的都是由贵重金属制成。第二种是忘性大的人。常常因忘记上弦而误事,所以总是带一块备用表。而老赵都不在其中。那么这块表就是他要交给秦铮的。这也是直到他被捕,仍在精心保护怀表的原因。
怀表就是这次接头最关键的部分!秦铮坚定地做出了这个结论。虽然他还不知道接头的地点,但他预感到他离真相已经很近了。他忽然想起来,赵丰年似乎提到过一些过去的事情,他说自己参加革命前做过中学教员并且离上海不远。
秦铮打开地图沿着上海的边缘找了很久才发现了一个叫龙里镇的地名。
第二天一大早,秦铮换了一件青布长衫匆匆地出了门。此时离太阳出来还早,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行人。空气又冷又潮,秦铮坐在黄包车上把围巾往上拉了一拉。蓦然,一种不祥的感觉从他心底悄悄地爬上来。和那天夜里一样,在他身后的远处,一种同样频率的脚步声响的时间似乎过长了一些。秦铮慢慢从车里探出身子向后望了一眼,恰好看到一辆黄包车拐过一个街角后留下的一小片车尾。
清晨的上海唯一人多热闹的地方就是十六铺鱼市。秦铮提前几百米下了车,两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些趸鱼的商贩。秦铮的这身青衣走在这些人中倒是一点也不扎眼。在一个烟摊前,他买了一包烟。同时警觉地向身后观察着,一切如常。秦铮仍然不敢大意,立即闪身拐进了一片棚户区。他往回疾走了几十米拐入另一条出口。他悄悄探出身去。在他刚刚消失的地方并没有人左顾右盼。一切仍然如常。
一个钟头之后,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的秦铮终于来到了苏州河畔。秦铮挑了一个岁数大些的船夫问道:“大爷,我想包你的船去龙里镇,需要多长时间?”
船夫看了看天:“今天是顺风,三个时辰就能到。”
可能船夫怕丢了生意才说了大话。足足经过了四个时辰,小船才驶入一座风景如画的水乡小镇。钻过一孔石桥,船在一个码头靠了岸。
秦铮找了个地方吃了一点饭就沿着岸边悠闲地走着,迎面来了个挑着担子的老人。
“老人家,请问龙里镇中学怎么走?”秦铮问道。
“镇中学?早就不在喽。”
“不在了?”
“学校解散都好几年了。”
“原来已经解散了。”
看到秦铮极其失望的样子,老人放下担子又走了回来。
“你想找谁啊?”
“我有一房亲戚听说在这里教书。唉,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你可以去老校长那里打听打听,也许能找到下落。”
“老校长?他住在哪里?”
“镇子东头,你一打听老校长,都知道的。”
老校长住在一座二进的宅子里,宅子虽然不小,但却是一副破败之象。
一个女佣把一碗茶放在八仙桌上。秦铮点头致谢。
“难啊!遭逢乱世,兵荒马乱,这学校也越来越办不下去了。”老校长坐在桌子另一侧手捋白色长髯。
郑铮喝了口茶后,放下茶碗从怀中取出怀表双手奉上:“老先生认识这个吗?”
老校长戴上眼镜,看了下表的外壳又打开表盖仔细端详。
“你是赵丰年的什么人?”老校长问道。
“我是他的一个学生。您老还记得赵丰年这个人?”
“记得,记得。丰年来校教书的时候才二十岁出头,风华正茂。他的古文基础非常扎实,又积极倡导新学。他和一个叫袁博的青年教师在县里的教育界有龙里二杰之称啊。这块怀表,就是建校十周年际学校奖励给他的。还有一块与这块一模一样,奖励给了袁博。东西不值什么但那也是学校的一片心意。拿到怀表后他们俩那个高兴呀。”老人的脸上漾起笑意,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哼!有人说看见赵丰年回到镇上,纯属胡说。他若回来一定会来看我。”
“他回过镇子?什么时候?”秦铮的内心一阵狂喜。
“一个多月前,有人说看见他在进退亭,纯粹是胡说。”
“这个进退亭在什么地方?”(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以前是学校的后院。现在,早就荒废了。赵丰年和袁博当年倒是常在那里讨论学术。”
“这个袁博有下落吗?”
“那就不知道了。”老校长摇了摇头。
秦铮编了些说辞,说自己以前曾经跟随赵丰年求学,后来因故去了北方。临别恩师以此表相赠。
现在回来失去了老师的踪迹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辞别了老校长以后,秦铮一路找到了进退亭。据当地人讲,龙里镇中学的前身是清代一个官员的老宅。此人因为剿匪不力被朝廷罢官回乡。进退亭就修在他家的后院。
“取名进退,应该是映照了他心态的失落与矛盾吧。”秦铮想到。
他站在进退亭内举目四望,四周长满半人高的野草,只有一条石板小路逶迤延伸着。
来的时候虽说顺风,可回去的时候却是顺水。秦铮靠坐在甲板上又一次摸出那块怀表轻轻打开又轻轻地合上。宽阔的江面,被一轮夕阳照得通红。
“什么?你是说,老赵企图吞下的那张纸条毫无意义?”黄玉明惊讶地看着秦铮。
从龙里镇回来,秦铮不敢耽搁。第二天一早,就赶紧向黄玉明汇报工作。他开门见山直接从字条开始说起。
“的确如此。那只是一张普通的医用处方。”秦铮把前面的事情简短解说,重点放在了曼弗雷德诊所。当他把从那里拓出来的纸签摆到黄玉明而前,黄玉明才彻底信服了。
接着,他详细地描述了“老水手”咖啡馆里的经过。他相信,作为老赵这样一个经验丰富而且视死如归的革命者绝不会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口才想起来销毁字条。
“这样,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是故意让这张纸条的一部分落入敌人之手!他的目的是迷惑敌人,转移敌人的视线。他真正要保护的,一定是他身上的另一件东西。”
“是什么?”
秦铮掏出了怀表放在桌上:“就是这块怀表。”
秦铮又从沈琼只身进入虎穴,夺取老赵遗物开始讲起。讲到怀表后面的字迹时,秦铮特意强调了“十月初八”这个日子。他相信,这和老赵的遗言绝不是什么巧合。
“就在昨天,我去了一趟龙里镇。虽然那座中学已经不在了,但我找到了原来的校长。我了解到老赵出事前曾到过龙里镇,并在一个叫进退亭的地方逗留。而怀表本是一对,另一只当年被奖励给另一个人,那个人和老赵是好友,当年二人常在进退亭讨论学术。这个人叫……叫……袁博。”
“袁博?”黄玉明沉吟了片刻。
“怎么,你知道这个人?”
“想起来了。二七年之前他在中央担任过组织部的干事,后来他去南昌参加了暴动……也就是说组织上派来的人就是袁博?而接头的凭证就是……”
“这块怀表。地点则是进退亭。”
21。巨变
“接头时间则是阴历的校庆日,十有八九是这样了。”秦铮又想了下,接着说,“也许袁博不一定会亲自来。毕竟那个镇子认识他们的人太多了。我相信老赵本来是要在‘老水手’将怀表交给我,由我带领行动小组将上级派来的同志接回来。”
“这么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和上级接上关系了。太好了!秦铮,干得好啊。”黄玉明兴奋的轻轻搓着手掌。
“老黄,沈琼同志已经暴露了。和上面接上关系后,我建议立即把她送到根据地去。”
“我完全同意。另外你要记住,进退亭这件事一定要严格保密。只限于你我知道,不能对任何人透露!”黄玉明严肃地说。
秦铮站起身来:“是。”
从黄玉明的公馆出来,秦铮先找了一家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回到家里,他叫上谷子把屋子的里里外外做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扫除。
一群白鸽带着哨音掠过上空。正在擦拭着阁楼窗子的秦铮扔下手中的抹布忍不住向窗外眺望。高远的天空碧蓝如洗,午后充足的阳光暖暖地晒着这座城市。满眼望去,四周全是鳞次栉比的青瓦。错落的民房间隐隐有小孩子的笑闹声飘过。不知谁家种植的一束雪白的菊花从一堵墙后探出头来。
秦铮从衣橱里取出纸盒。他本想打开,可又担心自己无法恢复包装盒上面粉色丝带系成的蝴蝶结,只好又放了回去。他又看了看月份牌,离周四还有儿天。秦铮无可奈何地躺在床上。几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无所事事。
好不容易盼到了周四。秦铮找了一套最好的西装。穿戴整齐之后,'。。'他拿起纸盒早早地出了门。
昌盛百货公司位于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秦铮站在门前的一个电线杆下面。他也不知道沈琼会从哪个街口转过来。连续几天,上海的天气都格外的好,百货公司门前更是行人如织,一对对情侣挽着胳膊享受着这美好的天气。秦铮几乎在同时观察着附近的几个车站。每当一辆电车进站,他都在下车的人群里寻找沈琼的身影。
其实,这几天秦铮一直犹豫不决。他想把七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告诉她。当然要把沈琼介绍到组织里的那个女学生的事情隐瞒下来。毕竟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保守这个秘密已经没有必要。之所以之前没有这样做,秦铮也主要是考虑沈琼和余悦石的夫妻关系。秦铮了解沈琼对他的感情和她的性格,一旦得知真相……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相信余悦石也会为他们再次走到一起而高兴的。
一辆电车停在了路口对面的车站。隔着几十米,秦铮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沈琼。她穿了一件颜色淡雅的旗袍。头发也是刚刚做过的。随着她不断地走近,秦铮甚至注意到她姣美的面容上还略施了淡妆。路口所有的行人似乎不见了,在秦铮的眼里只有沈琼一个人。她还没有看到自己,一边走一边张望着。秦铮想起了一个恶作剧,连忙躲在电线杆的后面。在学校里他也常常这样做,虽然沈琼每一次都知道他就在附近,可还是被他吓到。
该死的交通灯忽然变红,秦铮的拿手好戏看来还得延后半分钟。秦铮感到这三十秒钟过得好漫长。就在红灯变绿的一刹,路口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循声望去。
那是一辆汽车的刹车声。一辆挂着膏药旗的黑色轿车在拐角处稍稍一顿,猛地拐了过来。秦铮看牌照知道这是一辆日本宪兵队的车。他并没有在意,因为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