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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宁这会心绪稍已平复了一些,不愿在此久留,她语气淡然地同严豫道了谢,只道要赶紧送身边这位少女去医馆,便向严豫告辞离开。
本以为严豫会说点什么,但对方居然好说话地点点头,让她请便。
展宁带着那对少年男女与瑛儿离开,走出好一阵以后,才觉得有些奇怪。
上一世她初见严豫,是殿试三日后的琼林宴上。那一日严豫就对她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一再与她接近。今日她本以为对方会有些纠缠,不料却脱身得如此顺利。
莫非重活这一世,她与严豫的关系,有了大的变数?
展宁心中犯疑,却不知道,在她的身后,严豫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人群里,才收回了视线,皱了眉沉声道:“展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展宁将那对少年男女送到附近医馆,大夫替两人诊治后,发现那少年的确只是皮外伤,他身子骨好,简单用药之后便无大碍。
至于那姑娘,大夫越瞧脸色越差,最后黑着一张脸告诉展宁,这姑娘得了时疫,身子底子又差,施针用药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不过这疫症凶猛,一不留神身边的人都会遭殃染病,他店小命薄,可不敢随意收留这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展宁赶快带着人走。想来若不是看着展宁一身清贵之气,这大夫早让伙计把人撵出去了!
那少年一听,一双眼立马瞪得老大,望着大夫满是怒气,“你是大夫,怎么能够不管病人死活?”
大夫笑得讪讪得,“我开门求财,可这种病症,还是命要紧。我瞧你们这形容,是跟着前段时间北方的流民进城的吧?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这染了病的流民,让官府知道,可没我仁慈……”
少年还要争辩,被展宁拦了下来。
上一世碰巧救了这对姐弟的人不是她,她后来也只是从当事人嘴里简单听过这段经历,并不知其中还有这些曲折。
但她知晓,这年年初,北方幽、并两州雪化之后不久,便爆发了一场瘟疫。两州州民病死无数,不少人背井离乡逃难,这对姐弟也是由此流落进京的。
燕京是京师重地,达官贵人多惜命,对这批可能感染时疫的流民管控极严。这对姐弟也算运气好,居然躲过官兵盘查进了城。这要真被盘查出来,必定会被送到隔离所,到了那种地方,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这大夫会有这般反应并不奇怪,就是瑛儿,听了大夫的话,望向那对少年男女的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她看看展宁,又看看那对少年男女,有些犹豫地劝道:“公子,你前些日子重病了一场,这身子才好,千万不能再大意。眼下还是小心些……要不咱们给他们点银子,让他们去别的医馆瞧瞧?”
瑛儿声音虽压得低,但那少年还是听见了。大概是被瑛儿言辞间的避讳刺伤,他对方怒目一瞪,道:“谁想要你们的银子!我不要你们假好心!”
瑛儿被瞪得面上一红,心头有些愧疚,又有些不满。她那话的确有点不好听,可她也不能拿展宁和自己的命开玩笑啊!而且展宁刚刚才救了他们,这少年却出口恶言相向,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不过没等瑛儿辩驳什么,展宁已先一步开了口。
她居高临下看着那少年,目光有些冷,口吻里也带了点嘲讽,“我的丫鬟要给你们银子,就是她的好心,至于收不收留你们,那更是我们的自由。这世上,没有谁有必须帮谁的义务。反倒是你,流落异乡,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可以依仗之物,却还这般傲气。若不是你姐姐护着,只怕你连燕京城门都进不了吧?如今你姐姐命在旦夕,你还留着你那点可笑的骨气,是真的想救她吗?我看你是想害死她。”
“你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想害死姐姐……”
那少年性子倔强,平日从不肯低头,此刻被展宁讥讽得浑身血气上涌,张口就要反驳。可他才说了一句话,便听身边姑娘难过地呻吟了几声。他脸色不由一变,再抬头对上展宁清冷的目光,看着对方眼中的责备之意,又反思自己的处境,他后面的话越发没底气起来。到最后,他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阵,突然嘭地一声朝展宁跪了下去,一张脸憋得通红,语气也因为难堪而显得艰涩,“刚才是我的态度不对,请你帮忙救救我姐姐,只要你能救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当真?要知道,你能帮我做的,我或许并不需要。”
展宁的话语中仍有为难之意,那少年的脾气并不是好的,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展宁的目光带刺。
可两人对视一阵,最终还是他垂下头来,极为艰难地道:“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吩咐,都可以……只要你救她。”
展宁抿着唇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就在少年都以为她不肯答应的时候,她却叹了口气,开口吩咐他道:“把你姐姐背起来,跟我走吧。”
“公子,这……”
瑛儿不知道展宁想做什么,想出言再劝,却被展宁打断,她道:“白水坞那座小别院眼下无人,我暂时把他们安置在那边。你替我去请刘大夫,把这姑娘的情况说给他听,劳他立马跑一趟。”
☆、第九章
白水坞的别院是展宁母亲张氏的陪嫁。
院子不算大,不过两进,但胜在地方清净,环境也来得清幽雅致。往年夏天,她与兄长、母亲都会过来小住一段日子。
这别院中伺候的下人不多,且大多都是当年跟着母亲从张家过来的,不像靖宁侯府,人多眼杂,处处让人不放心。
展宁将那对少年男女安置在别院西厢,还拨了两个身体康健的仆妇帮忙伺候。
刘大夫来看过之后,道那姑娘的确是染了疫症,但病尚未入骨,不算无药可治。他替那姑娘开了治病的药方后,顺带又替展宁把了道脉,把完之后脸上现了些担忧。
“公子,你身上的风寒症状倒是褪尽了,可我观你的脉象并不稳健,似是心事过沉郁结于心所致。有道是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长此以往,不是好事啊!我替你开副方子调理一下,但还是要你放宽心思才行。这世间事,过犹不及,凡事也都不必太好强。”
刘大夫当年曾受过展宁母亲张氏的恩惠,一直对张氏怀有感激之心。展宁与展臻兄妹自小就是请的他的脉。展宁以女儿身顶替哥哥的身份存在,男女脉象不同,所以刘大夫是为数不多知晓真相的人之一。他也算看着展宁长大,对她的性情比较知晓,又担心她的身体,才有这番规劝。
展宁明白刘大夫是好意,可自己受尽陷害屈辱而死,死又复生这些事情,她连母亲都无法开口,又怎么能对刘大夫言语?而她经历过的那些背叛与暗算,折辱与痛苦,旁人又怎么会理解?几乎重生后的每一个夜,她都会在噩梦中醒来。那些过往死死纠缠着她,让她不能喘气。
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必须事事好强,无路可退!
“多谢您关心,我会记住的。”
展宁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不显露,只真心诚意地谢了刘大夫的好意。刘大夫观她神色,也知她自有打算,轻叹口气收拾了医箱起身。
“你让人随我去取药吧。还有,那姑娘的病症传染性很强,以防万一,我再另外开些预防的药,今日接触过她的人都喝上几日。另外她住这院子也要注意,必须每日不间断地焚药,以免疫症蔓延扩散。”
安置好一切,从别院回府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
瑛儿跟在展宁身后,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公子,你怎么能将秦思姐弟安顿在别院呢?若是那时疫控制不住,蔓延开来,这责任可就大了……”
展宁与瑛儿主仆离开别院之前,那姑娘醒来过一次。知道是展宁救了她们,又不顾她染病将她收留在府中,感激不已。她拉着少年再三向展宁道谢之后,也将自己的身家来历交代了出来。
她与那少年是姐弟,她唤秦思,弟弟叫秦川,都是随着流民由幽州进京的。他们的父亲本是幽州下面一个县的小吏,家中虽不富贵,但还算殷实,两人一直生活得不错。但幽、并两州这次瘟疫来得凶猛,他们父母都在瘟疫中丧生,只有他们姐弟二人只身逃了出来。他们父母过世前给了他们一件信物,道是京中有值得信赖的故友,让他们前来投靠。只是姐弟两人才进京,信物就被人偷了,姐姐也染了病,眼看着身上银两都快耗尽,今日还在街上惹了瘟神。若不是展宁出现,姐弟两人只怕就要走投无路。
秦思言谈举止都透着一股温柔沉静,显然在家中时也是教养极好的姑娘。瑛儿对秦思姐弟的遭遇很是同情,但人心都是偏的,亲疏远近仍有不同。展宁如今自己的处境都艰难,称得上如履薄冰,瑛儿怎么也不愿意她再往自己身上找麻烦。这私底下收留感染时疫之人,要让侯爷和老夫人知道了,展宁保准要被责罚。
相对瑛儿的担心,展宁的态度要淡然从容许多,“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刘大夫不是说过,只要调养得好,秦思的病不是没法治吗?而且我收留他们,不仅仅是看他们可怜,更是有我的用处。”
“用处?”瑛儿一脸的不相信,那姐姐秦思的性情还是好的,展宁身边缺信得过的人,以后若可能,将她收在身边还算有点用处。可弟弟秦川那脾气,瑛儿想想就忍不住摇头。
面对瑛儿的怀疑,展宁并没有解释,只是思绪有些飘忽。
今日她明知道有可能撞上严豫,还要来找秦思、秦川这对姐弟,的确有她的打算。
秦思上一世是在严豫身边伺候的丫鬟,在她最艰难的那些时候,这个心软温柔的姑娘暗地里帮扶了她许多,最后也是因为她的原因,被严豫发卖了出去。这一世,她得还秦思的情。
至于秦川,她救他既是看在秦思的面上,也是因为……这个少年真的有他独到的用处。
而这个用处,不用多久就能发挥出来。
回到侯府以后,展宁先去了一趟母亲张氏的院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竟然在那见到了父亲展云翔。
说起展云翔和张氏两人这些年来的感情,用相敬如冰来形容其实也不为过。
张氏年少时一番真心错付在展云翔身上,当时展宁的外祖、外祖母尚在,展宁那个曾经被称为不世将才的舅舅也还在,以张家当时的境况,其实是看不上展云翔的。奈何外祖、外祖母拗不过女儿,最后主动议亲,贴着嫁妆嫁女儿不说,还让儿子在朝堂上一再提携女婿。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父亲展云翔当初已经暗地里与钱氏生了情。他即看重张家的好处,又舍不得“心上人”,在与母亲成亲后不久,就以母亲怀孕不能伺候为由,将钱氏也纳进了门。
当年张家势大,展云翔还会做几分面子功夫,可自从舅舅与外祖先后离世,张家逐渐败落之后,他对母亲就益发冷淡。这一年里头,他大半时间都宿在钱氏的院子里,在张氏这边的时间屈指可数。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态度,将钱氏一个妾室,还有钱氏所出的庶子、庶女,捧得比她与兄长这正宗的嫡子嫡女还高。
“你回来了?先坐吧。”
见到展宁,展云翔微微一点头,让展宁坐到一旁去。在展宁与展臻面前,他素来是一派严父形象,可在钱氏所出的展颉与展欣面前,这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