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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湘月一怔,道:“他没有赶我啊!公子,小书呆那么好脾气,怎么会赶我呢?他也没说什么,画完那幅永锡难老图,还主动教我绘画呢,你问了做什么?”
周文宾笑道:“我知晓他心思了!你先看信不迟,看我猜的对是不对。”
顾湘月一头雾水,展开信来看,上头是一笔漂亮的楷书,写着一阙【蝶恋花。惜春】:“
烟笼清波云渺渺,如醉春风,山色多窈窕,梁上啾鸣双燕绕,人犹未眠天将晓。疏怠懒将阶下扫,年月蹉跎,花谢容颜老,零落残红香渐悄,情深意浅知多少?”
“什么嘛!除了这个就没有了。”顾湘月咕哝道,周文宾拿过一看,笑道:“我所料不差。你没有看出个中滋味来。”
顾湘月一愣,道:“他有别的意思,他不是骂我吧?”
周文宾收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她,“他回忆与你相遇相识,看着梁下双燕飞来飞去,触景情生,辗转难眠,不知不觉天竟已亮了。简单来说,他的意思便是人生苦短,这时你还在怜惜花开得好,转瞬花就凋落了,香味也散了,谁还去回味当初的多情寡情呢?说到底是衡山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能应了这门亲事,并劝你他已有了着落,不是你该等之人,还望你珍惜自己。”
顾湘月心中不停地说:“他也喜欢我!他喜欢我!文伯伯是不会允许小书呆娶我的,当初文伯伯荐我到周府而不是留下来让我侍候小书呆,大概就是怕我会跟小书呆产生感情吧?文伯伯虽然很同情我,愿意举荐我来周府,但只是当我是个普通的晚辈,这与做他儿媳妇又有不同。小书呆那么优秀,做父亲的是多么骄傲,他想为儿子寻一个才貌俱佳门当户对的媳妇再正常不过了,即使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至少也该是小家碧玉吧,怎么可能要我这个丫鬟呢。小书呆父命难违,所以当时看我那一眼,应该是对我有些抱歉的意思 。哎,小书呆啊小书呆,天下最高兴的事,并不是天下第一人对我说他喜欢我,而是我知道你心中也有我,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毫无阻碍地在一起?我只要你幸福就好!”
又想:我真是太笨了,那晚在书房小书呆对我那么温柔耐心,他又不是个见了女人就献殷勤的人,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周文宾微笑道:“你为何出神?”
顾湘月喃喃道:“公子,我现在的心情,是你教过我的那句什么朝闻道,夕可死也。”
周文宾一愣,心道:“她果然这般喜欢衡山么?”
顾湘月愣愣地看着周文宾眉目如画的面容,想到的却是那晚陪着文徵明作画时火光彤彤中他安静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离别之苦
她想回去了。
当无法与自己心爱的人厮守,却又对身边的人心怀愧疚时,唯一的出路,只能是离开吧?
她不是对周文宾一点感情都没有,江南多少未婚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会错得了吗?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周文宾俊美、多情、温和、大度、才华横溢,还有什么可挑的?
但她不愿嫁他,是她当他是哥哥、是良师益友,但就是没有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这一晚,顾湘月没有睡觉,她若睡过去,那就不知到几点了,万一第二天周文宾一整天都不出去,她还怎么走?
熬到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她悄悄地从小门走了,带了一件换洗衣裳和自己这些日来一文没用的月饷共二十两银子,还有文徵明的信。除此之外,连同府中给她的首饰衣服、她进府时给她的八十两银子、周文宾送给她的荷花簪子她都放在了床上没带。
她身上唯一的首饰,只有文徵明送给她的耳坠。
晌午,她已站在了苏州的码头,她要去找文徵明讨那玉佩。
没有玉佩,她怎么离开这里?
但她根本就不认识路。
初到文府那次,是在唐寅家喝醉了被人抬了去的,由杜颂尧府回文府,又是坐轿去的,一路上她只顾哭了。文徵明那日送她与周文宾到码头乘船回杭州,也是坐着轿子。只有去杜府时是自己走去的,却因跑的太快了,也没记住道路。找了好几个人问过,才问出来。
站在文府前,她心跳又开始加快了。
她站了一会儿,只见一乘轿子往北边过来,这里只有文府一家人,必是来拜访文徵明的。
顾湘月忙躲到了府前河边阶梯下,在她没想好措辞之前,她还不想被文徵明看见。
从轿中出来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上前敲了敲门,徐伯出来开了门。那男子递上一张拜帖,笑道:“老管家,我是俞谏,从京城回来探亲,特来见文公子。”
顾湘月从河堤探着头看,心中暗想道:“你这老不修,不早不晚来找小书呆,你若有事在文府呆上一天,岂不是让我在这河堤杵上一天?”
没一会儿,文徵明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浅灰色布袍,出门一揖道:“俞叔叔远道而来,小侄未曾远迎,伏乞恕罪。”
“贤侄快别多礼,”俞谏忙扶住他,笑道:“我因回绍兴探亲,路过长洲特来看你,令尊托我带来二百两银子作家用。”
他说着就要往外拿钱,文徵明又是一揖,道:“叔叔一片盛情小侄感激不尽,但家父任温州知府以来,蒙当地百姓爱戴,送‘廉吏’之名,身无受贿之物,年无结余之财,只有区区微薄俸禄,何来这二百两家用?定是叔叔自己所出,小侄不敢收受。”
俞谏道:“贤侄太客气了,我是听说府中清贫……”
“小侄并不清贫!”文徵明微笑道,“俞叔叔一定是误会了。”
俞谏指着他衣裳道:“那贤侄为何穿这破衣裳?”
“早上落了场雨,这才翻出旧衣来穿。”文徵明道,“小侄只道今日足不出户,断不会失礼于人,方才唯恐叔叔久等,因而未曾更衣迎接,还望叔叔见谅。”
俞谏叹道:“你这孩子,与你父亲一般,倔得紧。你既不肯收,我也不便勉强。我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倘若他日有难处切记告诉我。”
“多谢叔叔!待叔叔公事完了,还请降趾寒舍,容小侄一尽地主之谊。”文徵明一揖作别。
顾湘月见轿子走了,文徵明转身要进府,忙喊了一声“小书呆!”跑了过去,两人四目相对,都是脸红,顾湘月嗫道:“对不住,文公子,我平日只在心里唤你小书呆,一个不留神就喊出来了。”
文徵明暗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姑娘唤我什么我都高兴……”
周文宾猜测得不错,文徵明确实是喜欢顾湘月的。
他自认识顾湘月以来,所看到的她,不是失礼于人就是莽莽撞撞,与他心中一直向往欣赏的那种出口成章如洛神出水一般的女子简直是边都沾不上。
虽说她一点也不具备他心中未来妻子的标准,但他竟然就在走出书房看到她摔倒的那一瞬间,突然心中生出了疼惜的感觉。
经过再次相遇,他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有些片面了,她性情直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本质淳朴善良,会为别人着想。她很乐观,对他来说,她就像解语花忘忧草一般,仿佛她在身边叽叽喳喳晃来晃去,所有的烦恼都会凭空消失。那么动情的化蝶故事,确实被她说得如流水账似的枯燥乏味,但他喜欢那个故事。
可惜他心中所有的感情,都随着想起父亲的家训,而深深地压了下去,他是个理智冷静的人,一向如此。因此对周文宾的试探、顾湘月的委婉表白,他只能装作懵懂不知。
甚至在杜府答应王老相国说亲,也只是因为他想彻底让自己死心,也让顾湘月死心,因为他看得出来,周文宾喜欢顾湘月。
他不能娶她,何不成全她与周文宾?
顾湘月忍俊不禁道:“你喜欢我叫你小书呆?”
文徵明默然片刻,道:“湘月姑娘,你怎地来了?是逸卿让你来的么?”
“你这小书呆,别人送钱为何不要?”顾湘月曾听席间众人聊天,知道文徵明平日里以卖字画贴补家用,实在是不宽裕。
文徵明微笑道:“无功不受禄,姑娘请家中说话。杭郡至长洲半日水路,姑娘想必还未曾进食,正好我也还未用饭,让英嫂随意做几道小菜,一起用些可好?”
顾湘月本想拒绝,她越看他就会越不舍得离开,但想到这就要与他告别,实在不舍,默然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文府。
她走在文徵明身边,一路欲言又止,而他不时看她一眼,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人沉默着来到苑中石桌旁,文徵明道:“姑娘请稍后片刻。”
他离开去厨房嘱咐英嫂随意做几道菜肴,又折回来坐在顾湘月对面,温言道:“姑娘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要走了!”话一出口,顾湘月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这一走,就是永别了!她幽幽地看着他,恨不能将他打昏装麻袋里一起带回她的那个年代,“以后一辈子都见不着你了,这次来向你道别,想……想向你讨件东西作念想,我是直性子,可拐不来弯。我就是喜欢你,见不到你人看看东西也好,我戴着的耳坠是你送给我的,但这是你的谢礼,我还想要一样。”
文徵明好生意外,道:“姑娘要去何处?回家乡么?逸卿知道了么?他怎肯放你去?”
“你别管,你就说给不给吧。”顾湘月说道,
“给!”文徵明道:“姑娘想要什么?但凡我有。”
纵使顾湘月心中多么伤感,也不由噗嗤一笑,“让给就给,我说把你给我,我把带你回家呢?傻瓜!”
文徵明满脸通红,道:“姑娘请说。”
“我要你那块玉佩,你肯给么?”顾湘月指着他系着的绦带上的那玉佩,“我知道这玉佩值钱,你舍得么?”
文徵明心中不是没有犹豫,只是稍纵即逝,那玉佩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只是在他心中,多么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上人。
他解下玉佩递了过去,“姑娘当真往后再也不回来了么?”
顾湘月黯然地点了点头,眼睛中已盈满了泪水,却勉强一笑道:“小书呆,你跟我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舍不得我?就一点点?公子说你写给我的信中那首词的意思是有些喜欢我的,是不是这样?我这人心里憋不住话,你不习惯也没关系,反正我以后也不烦你啦!或许你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么?否则以你的为人,根本不会让我进府来这样和你独处说话,是么?我不是想缠着你,只是这样走了以后心中也是高兴的。”
文徵明踌躇半晌,道:“湘月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为何再也不回来了?可是因我与吴家联姻么?我在信中曾劝姑娘,逸卿何尝不是姑娘托付终身之人?你却为何执意要走?”
顾湘月听他说话温柔,越发难受,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今日既然将话说开了,我也不在乎了,公子是愿意娶我,他说我不能嫁给你,嫁给他凑合凑合也不错,但我知道他心中还装着曹岚姑娘,我心中又装着你,这样貌合神离的夫妻不是太奇怪了么?做他的妻子岂不是太委屈了他?古人不是说妾心古井水什么的,我回去也不嫁人,我终身不嫁。”
文徵明微微一叹道:“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