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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明喃喃道:“红楼梦!这名字当真取得妙!功名利禄,正如黄粱一梦啊!”又微笑道:“你既忌讳,不看便是!只是一个故事,你却认真了,闲来多读四书五经不好么?”
“呀!”顾湘月扯住他袖子,笑道:“文郎,我还未过门就管起我来?”
她头一次叫他“文郎”,他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温柔,凝视着她微笑道:“湘儿,我希望你读四书五经,并不是要求你文采如何,只是怕你看太多这些悲欢离合,容易胡思乱想。”
顾湘月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对了,小书呆,你有没有什么三不要?”
文徵明道:“何谓三不要?”
顾湘月道:“就比如我吧,不喜欢会赌博耍酒疯打女人的男子,这样。”
文徵明老实地摇头,说道:“我不会!”
顾湘月忍不住一笑,道:“那你呢?你讨厌什么样的女子?”
文徵明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心中并不是没有底线,但思忖片刻终究不忍说出来,摇了摇头,道:“湘儿,我想不出。”
顾湘月想了想,道:“你是官宦公子,文伯伯要你娶三妻四妾么?”
“父亲不曾说过,”文徵明凝视着她,“湘儿,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今生唯你足矣!”
顾湘月胸中一热,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含泪笑道:“我是弱水?我是一瓢弱水?”
她伸手去呵他的痒,他躲闪着笑道:“切莫如此,让周伯伯看到,岂不糟糕。”
这时听远远地有人说道:“老爷回来了。”两人相视一笑,分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晚饭后,周文宾在书房中与唐寅讨论绘画设色问题,文徵明则在苑中看祝枝山与徐祯卿下棋。
周文宾说道:“我让端端替你与衡父收拾了房间出来,今晚不用回客栈了吧?”
唐寅道:“少时我便随衡父回客栈去了。”
周文宾道:“何必呢?你与衡父都住在这里又能如何?”
李端端进来道:“公子,杜姑娘要当面谢你,正在门外等候。”
周文宾忙走了出去,与杜燕婷一打照面,杜燕婷怔住了,这个俊美蕴藉风度翩翩的尚书公子好生面熟,与他那“表妹”眉目间依稀相似。她忙深施一礼,道:“多谢公子与令表妹相助,不知令表妹在何处,可容我当面相谢?”
旁边祝枝山推枰一笑,站起身道:“小徐,方才你那步棋似真似假,教人作难!杜姑娘,这府中并没有什么表小姐,当日与你挑灯卸妆静夜私语的,正是你面前这位周文宾周二公子。”他说着话,文徵明在身后直扯他衣服,示意他不要说出来,他却不理睬。
周文宾哪里阻止得住?他本来只想随意敷衍过去也就是了,谁知祝枝山会当面揭发出来?苑中还有不少丫鬟在整理花木,这种事如何能往外说?
杜燕婷一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回想当夜这公子哥虽然以礼相守,只是自己在他面前脱衣解带,又同枕同被,如今这么多人听了去,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不由一阵悲愤,转头就跑。
“老祝,看你口无遮拦做得好事!”周文宾拔足追了过去,只见杜燕婷拉着一个老太太往府外走,他赶上前去深深一揖,“老伯母,杜姑娘请留步,文宾有内情禀告,非是存心。”
杜母一脸疑问,杜燕婷却一脸泪痕,赌气道:“小女子当不起,公子恩情他日定当相报。我早说过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我……”
“姑娘切莫着恼,”周文宾看她哭得可怜,暗叹一声,又行一礼,道:“当日未曾道破,一为与老祝打赌不愿半途而废,二为小生一见姑娘便即动情,只恐姑娘视小生为轻薄之徒,自此相距千里,故而不敢挑明。今若姑娘不弃,小生恳请与姑娘共谐连理,只求姑娘与老伯母一句话,小生即刻面见家父求他应允亲事。”
他又朝着杜母道:“老伯母,文宾家中简单,家父任礼部尚书,家兄任职兵部,已然过世,家中只有家母与家嫂,我今年一十九,尚未婚配,还请伯母答允。”
他求亲求得仓促,杜燕婷又羞又惊,说不出话来,但见他态度诚恳,连家世都交待了,不禁低下头来。
周文宾虽男扮女装,也只是与好友打赌,况且一夜孤男寡女,他是个守礼君子,对她没有丝毫侵犯。她心中是千般愿意万般肯,只是不好意思点头。
杜母却笑得合不拢嘴,拜一辈子佛也未必能拜个这样的乘龙快婿来,周文宾才华人品江南皆知,她哪有不满之理?忙道:“小女愿意,我便没甚可说的。”
周文宾道:“姑娘意下如何?我虽为官宦出身,但可在此允诺姑娘,与你成亲之后,绝不再娶!”
杜燕婷瞟他一眼,只怕自己若再矜持,当真便错过了他,含羞地挽住母亲的手臂,低声道:“全凭母亲做主。”
周文宾随即带杜家母女去见父亲,说明来意,周上达先是气往上冲,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但外人在场,他也不好说什么,这时骂儿子,杜家母女面子上也过不去。他看杜燕婷柳眉凤目,随口问了几句,虽是穷人家女儿,却谈吐文雅,明显是读过书的。况且儿子一向无心谈终身大事,他与妻子都担心儿子为那曹岚终身不娶,如今主动来提,他心中是高兴的,微笑道:“虽说犬子行事荒唐,但杜姑娘丽质清才,全是杜夫人教女有方。少时我让犬子安排将你们送回杭州家中安住,也好给内子做个伴,待春闱过了便办亲事,你们意下如何?”
周文宾摇头道:“孩儿要等妹妹嫁了衡山后再办亲事。”
“这是什么道理?”周上达看着儿子,“你是兄长,理应先湘儿成亲为是。”
周文宾笑道:“按下聘先后,理应妹妹先成亲。”
周上达道:“杜夫人以为如何?”
杜母笑道:“全凭周大人做主。”
别过父亲,周文宾带着杜燕婷在府中随意绕了一圈,在花园中他不经意问道:“杜姑娘,令尊大人呢?”
“休要提他!我没有父亲!”杜燕婷板下脸来,见周文宾一阵惊诧,心头又柔软起来,偏过脸去冷冷说道:“我娘是未婚生下我来,独自将我养大,你知道了?满意了?”
周文宾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住,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明明是他自己说的对她一见倾心,这般态度却极其生分客套,杜燕婷咬了咬牙,道:“似我这等出身,寻常是说不出口来,你听了若要我走,趁早说,我不是那等不知廉耻之人。”
周文宾苦笑道:“哎,哎,我哪有嫌弃姑娘的意思?”
说着来到苑中,唐寅等人还在闲聊,顾湘月也在那儿。
听周文宾说这是他未婚妻,一时全呆住了。
半晌,祝枝山道:“周老二,你这是唱得哪一出?若说偿相思债也未免早了些罢?”
周文宾笑道:“老祝休得胡言乱语!总之我已禀明父亲,只待湘儿出嫁之后便办。”
顾湘月见杜燕婷长得漂亮,性情似乎也温柔,不由大喜,挽住杜燕婷胳膊笑道:“未来嫂嫂,不是我吹牛,我这哥哥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没缺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不会后悔的。”
杜燕婷看顾湘月相貌与周文宾有几分相似,心想:当日尚书府广发请柬收螟蛉义女,大概就是她吧?她很喜欢顾湘月的热情直率,便报以一笑。
周文宾笑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罢,过两日就是会试,诸位养好精神罢。”
作者有话要说:
☆、衡山丧父
唐寅还是跟徐经回到了客栈。本来他住周府也可,住客栈也可,但他并不想在周府长住,一来,虽然是好友,但毕竟是阀阅人家,他出身低微,纵然是好友的家,出入也总感到浑身不自在;二来,他是个自在惯了的人,在好友的父亲眼皮子底下生活,说话行事都要规规矩矩,仿佛身上绑了绳索一般。再加上徐经不停地催促他离开,他也就跟着徐经走了。
徐经的观点是,若要飞黄腾达,靠的不仅仅是金榜题名,还得有人际关系。他家是经商的,他自小就懂得人情世故。
他认为以唐寅这等才华,会试登榜自然是绰绰有余,但他也希望藉着自己家庭的豪富让自己与唐寅都能够左右逢源。
离会试只有两日了,徐经盼着这两日能多结交一些显贵,令会试能够多几分胜算。
于是他每日里带着唐寅四处走动,结识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日他要带着唐寅去拜访主考官程敏政与李东阳。唐寅想起顾湘月说过他会遭人诬陷科场舞弊,如何肯去?况且他认为凭自己的才华,是不用走这些弯路的,便道:“衡父,我劝你也不要去!凡事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我们这般不避耳目,到处游走,极易成为众矢之的。”
徐经叹道:“子畏,你固然有满腹才华,但人情世故才是最要紧,你相信我的话便是了。”
但唐寅执意不肯,徐经只得独自去了。
他去的时候带着礼物,回来垂头丧气,那些礼物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唐寅笑道:“吃闭门羹了罢?”
徐经叹道:“人正不怕影子斜,我们问心无愧,怕他何来?这两位大人实在谨慎,执意不见。”
唐寅摇头笑道:“即使我们问心无愧,但人言可畏,还是谨慎些好。他们毕竟是会试主考官,有直接利害关系。明早便是会试,今日还是别出去了。”
第二天,顾湘月扮作书童陪着文徵明他们很早就到贡院外等候,因为进门时都要检查随身物品,众人也就先将自己的东西又再检查一遍,生怕有所疏漏,闯下大祸来。
顾湘月抓起文徵明的右手来看,他已拆掉绷带了,右手指腹到掌心有一条长长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好,可见当时是划得深了。这是他用来考试的手,她心中不禁难过非常,眼圈也红了。
祝枝山看到拍拍她头,笑道:“小文名落孙山不好么?免得他被公主选了去。”
周文宾皱眉道:“老祝说话毫不避讳,实在可恶!”
文徵明一笑,道:“老祝说话你还不知道么?由他说!”
他低头看着顾湘月,温和地说道:“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金榜题名大登科,洞房花烛小登科,我只盼着小登科而已。不必难过,这等小伤怎会影响我?”
正说着,一个年轻人上来团团一揖,笑道:“能在此见到诸位兄台,真乃小弟三生之幸也!小弟严嵩,久仰诸位才名,钦慕已久,只盼有幸能向诸位请教一二。”
众人看他谦恭热情,正待还礼,顾湘月大声道:“严嵩?你是严嵩?怎么写?严阵以待之严,嵩山之嵩?”
严嵩笑道:“正是!不知……”
冷不防顾湘月一脚踢出,正中他膝盖,虽不重,却灰扑扑一个脚印,他愣了片刻,悻悻然走了。
旁人看着,不由直皱眉头,道:“谁家小厮,这般无礼!”
顾湘月回瞪一眼,道:“吾乃礼部尚书府大管家是也!你管得着?”
五人目瞪口呆,周文宾皱眉道:“你又佻皮!学什么不好,学仗势欺人?太无法无天了!”
顾湘月急道:“此人将来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是个大大的奸臣,与秦桧差不多,而且做的还是礼部尚书,这不是取咱爹爹而代之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趁他还没有飞黄腾达,踢一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