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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人多,所以还是编了号,徐循斜着眼看每个号上写的秀女身世:一号袁氏女,小名绿儿,父为通州曹官,擅音律,秉性雅重少言。二号马氏女,小名久久,父为大兴县一秀才,善笑活泼……
就这么几句话,哪能了解一个人啊?徐循看着这些秀女们逐个自我介绍,把自己代入主考官想想,不禁更是犹豫难决。——这到底是选谁好呢?如果她是皇帝,恐怕这十多个她都能留下来。
正想着呢,一号开腔了,给皇帝唱了一首词儿——韦庄的《菩萨蛮》。
《菩萨蛮》做曲,已经是几个朝代以前的事了,此时袁氏唱来,却是口齿清脱,字字分明,一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犹为缱绻多情,唱得徐循都是双眼微湿,想起了南京风月。一阕词唱完了,连太后都道,“唱得的确好。”
她待袁氏退下了,才道,“我看可以入教坊司做个女官。”
妃嫔进门,是当比较正经的妾室来待的,真正看重的还是那些稳重娴雅之类的德行,唱曲儿这种才艺比较更合适于教坊司。太后所言,也算是正理。
皇帝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因笑道,“嗯,娘说得不错,便让她去教坊司做个女史吧。”
袁氏女因才艺没选对,便从妃嫔候选落入教坊司,连家都不能回……徐循不由暗暗蹙眉,开言道,“教坊司不算体面去处,一个姑娘家入了教坊司,就是做教习女史,日后怕都难觅人家,似稍失体贴温和。”
没等皇帝说话,孙皇后便笑道,“以妹妹之意,当如何处之?”
“她的歌唱得好,一个是声音好,还有一个,多数是教习嬷嬷教得好。”徐循道,“不如以此教习嬷嬷入教坊司,这袁氏如大哥不喜欢,便放回家去。以她进入终选身份,前来求娶者必定不少,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错。”太后也赞道,“如此处置,倒比我随口一句话更稳当些。此女今日唱曲,无非是因为不知宫中规矩,黜落也就罢了,倒未必要入教坊司,于官伎伶人为伍。”
皇后也道,“妹妹说得是,如此甚好。女孩儿本身没什么可怪罪的,倒是谁让她唱曲子的,心思可议。”
徐循一句话,引来太后和皇后两人的赞同,她自己都有点不习惯,免不得和皇帝交换了一个眼色。也不搭理太后、皇后的话茬,问道,“大哥看她如何?”
皇帝笑道,“唱得挺好听的……她这一首词,让我想起别人来了。王安石宫的《题西太一宫壁》,还记不记得?”
这话没有明确的指示对象,徐循和皇后一左一右,几乎是同时道,“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皇帝哈哈一笑,点了点头,“歌声挺雅致啊。”
这么说,是要留了?徐循禁不住就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皇后扇了扇眼睫毛,“那就留着她唱给大哥听吧。”
众人议论已毕,便示意二号继续,谁知袁氏女拔了个头筹以后,接下来三到五号,太后颇为满意的也有两个,皇帝却都是兴致不大,只点头留了一位李氏。在徐循来看,如非是因选袁氏时多少拂了太后面子,这李氏皇帝也未必会留。
“想什么呢。”六号张氏在那弹琴时,皇帝直接走神了,侧过来和徐循搭讪。
“我在想……”徐循心里在想,这李氏入宫后也不知会否得宠,若不会,岂不一生都被皇帝一个念头所误——但她又想到南内时陪伴她的巧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入宫无宠,对李氏来说是否也是莫大的殊荣。
自己拿不定主意,便不好胡乱开口,徐循随口说,“我在想,我选秀的时候,大哥是否看上我了。”
皇帝哈哈一笑,张口便要说话,徐循对他这表情很熟悉,忙道,“——可要说实话啊,不许糊弄我。”
“这……”皇帝瞅了徐循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说实话,当时心情不好,压根都没怎么看,张贵妃选了两个,我都胡乱应了……连你的脸都没记清楚。”
这倒是挺符合徐循当时的感觉,她也没生气,倒有点‘我果然料得不错’的满足感。她点了点头,叹道,“你瞧吧,人生真是难说的……我这一辈子,就因为贵妃娘娘一眼喜欢就定了下来,又让人怎么能不感慨?”
皇帝捏了捏徐循的手臂,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该多谢张贵妃娘娘了。如非她慧眼识珠,你现在只怕是给赵举人儿子当着续弦呢。”
两人窃窃私语,说得热闹,皇后在旁也不知听去了多少,她轻咳了声,提醒皇帝道,“大哥,人家都弹完了……”
在表演才艺的时候,都令皇帝走神了,张氏女的结果可想而知。余下到十号又选中了一位诸氏,因她生得实在貌美,确实压过众妃嫔。因此虽才艺平淡无奇,但却也中选。再往后十号之外俱都无人中选,十多个人里只选中了三个,也不好说皇帝不挑剔了。
选完了这三个妃子,皇后又问道,“大哥,朝鲜那边也送了两人来,先和新秀女们一道学规矩的,今日可要一并阅看了?”
“看看也好。”皇帝随意道。
“朝鲜来人,怎么都是要封的。”太后在旁提醒了一句,“皇帝看看无妨,却不要黜落了人家。”
“娘放心,孩儿省得。”皇帝很听话,于是又领了两人来,一样是行礼如仪,方抬起头来给皇帝审视。
众人看了,都不做声,过了一会,皇后才笑赞,“鲜族女子,真是……温柔贤淑。”
其实也不能说不清秀,只是在诸氏之后出来,就显得乏善可陈。别说皇帝,太后看得都是兴趣缺缺,随口勉励了几句,就让她们下去呆着了。众人选了这半日,也有几分疲累。太后说了一句,“皇后和皇帝自行商量封号吧,我先回去歇一会。”
众人自然不免又是一通殷勤相送,皇帝扶着母亲的轿子一路出了翊坤宫,徐循等人追随在后,太后高踞轿上微微闭目,一幅景致极为母慈子孝。等送走了太后,一群人才欲回翊坤宫去继续议事,此时却偏又有人来报道,“小吴美人发动了。”
小吴美人虽犯了事,但怀的毕竟是皇嗣,听说发动以后,皇后便先告辞回坤宁宫调兵遣将,皇帝和徐循一起回永安宫去,两人议论着今日的秀女,徐循笑道,“都是美人儿,亏得您就挑了三个,若是我,就都留下来。”
“就因为长得好看就留下来?”皇帝笑着问。
徐循道,“可不是长得好看呢?一个个的都是水葱儿一样的,我看着都爱。”
“要因为长得好看就爱,那我可爱不完了。”皇帝说,“这人啊,除了长相以外,还得看性子——”
话才说了一半,报喜信的内侍就又冲进来了。
“回禀爷爷!”他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吴美人——为您添了个小皇子!”
175、封妃
要么不来;要么就连着来;难道皇帝的子女运是三十岁之上开始扭转的;这皇次子和太子一样;来得让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当然;皇帝自然是又惊又喜;当即就把小吴美人享用的待遇给往上提了一个级别,又亲自跑到她居住的偏殿里看儿子去了。就连皇后,听说好消息以后,也是立刻赶赴现场,对于自己的老下属小吴美人致以亲切的问候;表彰了她在本职工作上取得的突出成就。
这个儿子生得好啊;不但是给皇位上了个双保险,而且一出生就挽救了生母的命运。本来以小吴美人做的那些污糟事,生个公主她都可以直接进冷宫了。可现在生了个儿子,虽然已经不可能是太子了,但怎么说也是稀少的皇次子嘛,说不定皇帝一高兴,她不但不必关禁闭,而且还能晋封为妃位呢。——反正,宫里除了皇帝自己以及永安宫的人以外,也没人知道小吴美人做了什么事。大部分人包括孙皇后,可能都还以为小吴美人之所以搬到偏殿去住,是为了要找个安稳的环境安心养胎呢。
几个嬷嬷知道这消息的时候,都有些愤愤,孙嬷嬷叹道,“怨不得说苍天无眼呢,先头几个全是闺女,就她这样的人品,偏偏生了个儿子。”
是啊,小吴美人生子,对永安宫来说多少算是个糟心事儿,她之前就被柳知恩刺激得狠踩徐循,现在虽然柳知恩去了南京,但留下来的仇怨却是在的,如果被提拔为妃嫔的话,以小吴美人的为人,只怕会一条道走到黑,继续和皇庄妃娘娘做对。总归她有一子傍身,虽然不能横着走,但有这么一个很难彻底踩死的老对手在,总是挺糟心的一回事。
徐循倒是没什么反应,“要是能升做妃嫔也好,这么一来她自己分一宫居住,岂不是就达成心愿,不必搬回永安宫来了?”
之所以把她搬迁出去,只是因为小吴美人那时候到底是怀了皇嗣。事实上作为一个美人,她自己是不能独立出一个行政单位的,理论上来说,她生完孩子以后,总是要回到一个妃嫔手底下去。既然老上司孙贵妃已经封后了,而她不是去何惠妃那里,就是去皇庄妃那里。——以何惠妃的性子,以及她和皇庄妃的交情,指不定小吴美人还希望自己能回皇庄妃手底下呢,好歹,皇庄妃还没有干出过阻人侍寝,削薄待遇的事。
“娘娘……”赵嬷嬷有点无语——这拒绝皇后的示好是一回事,反正徐皇庄妃和孙皇后的关系也不可能再坏了,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说见了不行礼啦,当面辱骂皇后那也就是了,其余的……当时孙贵妃怎么膈应胡皇后的,徐皇庄妃今天都可以把招数搬来再重演一遍,反正有这么个好榜样在前,又有谁能多说什么?指不定她越膈应皇后,太后那边就越赏识呢。反正,皇庄妃现在是不缺少人撑腰的。对她在坤宁宫的言行,几个嬷嬷没有劝诫,就是这么个道理——赵嬷嬷私心里,还觉得自个儿娘娘坐实皇后拉拢何娘娘,到底是有些软了。
但不注重和皇后的关系,不代表徐皇庄妃在宫里就是无敌的存在了,这对宫里冒出另一个强势敌意势力的可能如此淡然,完全就是做人的态度问题了。这有些敌人过于强大,一时间无法消灭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吴美人这种目前还比较弱小的敌人,努力一把就可以踩灭的,这时候不出手,难道要等到她封妃了,开始和永安宫做对了再来后悔?
这份心思,不知该怎么说才得体,赵嬷嬷难得地陷入了纠结之中,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都整理不出微言大义意味深长的劝告,还是孙嬷嬷直接挑明了。“如今小吴美人有子,皇后意态殷勤,两人又是早有前缘,只怕连成一线以后,对您将来十分不利。”
皇次子落地已经三天,在偏殿办过洗三了几个嬷嬷才来说这话,可见是早商量好了,来劝谏徐循的。徐循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但更多的还是挺费解的,难道现在宫里的局势还不够清楚?几个嬷嬷从前是那么厉害,那么懂行,到如今反倒是有点跟不上趟了。
“其实这没什么好急的。”她有点不想解释,手里拿着一个小皮球逗点点,球到哪里,点点的眼睛就跟到哪里,徐循把球藏到身后,小姑娘就从乳母身上挣着下了地,扑到徐循身上去,想要从娘手上把球给抢过来。“这件事,大哥心里有数的。”
如此敷衍的答案怎能令几位嬷嬷满意?虽然碍于身份之别,没有继续追问,但一个两个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明显是在等徐循进一步解说。
这还没懂啊?徐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