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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进乾清宫也有十天了,连除夕都未能见到儿女,现在点点陪在皇帝身边,她便冲壮儿招了招手拉着他走到屋角,轻声问道,“这几天在坤宁宫里,住得还好吗?”
壮儿点了点头,仰首道,“皇后娘娘很照顾我和姐姐。”
过了年算是七岁,已是小大人一般了,比点点不知成熟了多少,徐循心里也有几分安慰,她道,“在坤宁宫里,拉着你姐姐,万事委屈求全,别和在自己宫里一样任性闯祸……你也知道,你爹身体不大好,大人们已经够烦心的了。”
壮儿点了点头,看了看皇帝,忽地拉了拉徐循的袖子,踮起脚跟,附耳道,“哥哥问我呢,说我不是娘亲生的,问我知道不知道。”
栓儿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徐循有些吃惊,寻思了一番,口中道,“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知道。”壮儿很自然地说,“娘告诉我的,娘还带我去看过吴娘娘。”
现在提到吴美人,他的语气已经很自然了。
“那哥哥怎么说呢?”徐循不禁追问了一句。
壮儿摇头道,“哥哥听了就不做声了……我觉得很怪,觉得应该告诉娘——”
见徐循眼神,他不等她发问,便自己补充了一句,“别人我谁也没告诉。”
徐循也不知栓儿心里都想些什么,估计就是孩子还小,藏不住话,听来了这个事就去问弟弟了。她心里微微有些不快,却也没说什么,拍了拍壮儿的肩,又叮嘱了一句,“总之,在坤宁宫里,小心些、听话些。”
几个孩子表现得还不错,虽然点点哭了,但也没大哭大闹,临走的时候一边擦眼泪一边还叮嘱徐循,“娘你好好照顾爹啊,别担心我和弟弟,我们、呜,我们在皇后娘娘那里好好的呢。”
送走点点,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徐循低问道,“大哥,你还能撑得住吗?”
皇帝今日脸色不错,道,“还成,今天到现在也就头疼了两三次。”
这话徐循是最爱听的了,可见皇帝的确在痊愈过程之中,她大大地松了口气,见皇帝还不愿休息,似乎有请太后过来相见的意思,便忙劝着他喝了药,又躺下歇息了一会,到底是混过去了一晚上,让他好生休息了一番。
第二日醒来,皇帝气色越发不错,徐循起来时就听见他吩咐左右,传令内阁三臣并英国公张辅前来相见——今日他也让众人入内服侍了,精神也振奋了,徐循真是松了一大口气,借着几位老臣来问安的功夫,忙着洗了个澡,又吃了几天来第一顿安生饭。安顿好了又出来时,知道皇后带了众妃过来问安,便过去把好消息说给她听,皇后听了,也是大松了一口气,一时环顾左右,庆幸道,“我就说大哥吉人天相,自然会痊愈的。”
皇帝和几位臣子还在说话,众人自然回避在一侧,也是赶巧,一时乔姑姑又侍奉着太后来了,原来是乔姑姑早上探视以后,知道皇帝好了,回头和太后一说,太后也是高兴,遂亲自来看儿子。
过节时间,本来就该热闹高兴,现在皇帝身子转好,气氛更是飞扬写意,连太后都是笑口常开,一屋子莺声燕语,大家彼此说笑个不住,大有新春喜意,简直连窗外的红梅花都要被催开了。只有徐循记挂着皇帝身子,不住地看着墙边的时漏计算时间——皇帝和几位大臣,已经说了有两个时辰的话了,大过年的,什么事这么着急?想是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健康,又是事无巨细地询问个不休了。
她很可能是没猜错,因为皇帝又还过了一会,才来召唤她们入内觐见。这回他病势好了,也就补行拜年礼,除太后外,以皇后为首,一行人鱼贯入内,都是细声问了新年好,又给皇帝下跪行了礼,太后在皇帝身边坐着,也是喜笑颜开,和皇帝低声说个不住。
徐循自然也在按班行礼的人群之中,她心不在焉,礼数也不到位,只是找机会打量皇帝的脸色,见他面色红润,额前竟隐隐见汗,和太后说个不休,显然精神极佳。心下也是一宽:到底壮年,日后好生将养,未必不能把这疾病去根了。
她已经想到日后如何委婉规劝皇帝,令他不再服丹的事情去了。今次这一病,若把他给病得警醒了的话,那就不算是纯粹的坏事,起码日后还有几十年可以好生地疗养。就算……就算最悲观来说,好歹也能拖延个七八年的,等到栓儿长成以后,皇帝逐渐放手,也许病情就又能好得多了……
和众人一道行过礼,皇后在床下椅子上坐了,徐循也在她下首得了座位,余下人则一律在蒲团上跪坐着,皇帝握了握母亲的手,望着太后归坐,方才直起身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竟是垂下足来,要下床和大家说话。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今年这个年,过得也特别——”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可才站起来,脚竟就是一软,若非马十眼明手快,往肋下扶住,几乎就要扑跌。众人惊呼声中,皇帝面上现出了个扭曲的笑意,仿佛是为自己的失。足而羞愧,他还想要说什么,但却根本喘不上气,只是握着胸一阵嘶鸣。
徐循呆呆地立在当地,所有尖叫惊呼,一概不问,所有奔跑来去的人影,一概不见,她眼里只望定了皇帝,望着他徒劳无益地挣扎捶胸,一阵大咳接了一阵大咳,一双眼圆睁起来,透出无限惊骇,左右扭转,仿佛在寻找一点助力。
在沸腾的噪声中,她确信自己真的听见了那一声轻轻的出气声,伴着这一声响,皇帝的动作猛然一顿,牛吼一样的呼吸声顿时消止,他往后一栽,倒在枕上,一双眼犹自圆睁——
任何人都不会误解这个信号,周围响起了响亮的抽气声、尖叫声、哭泣声……还有人在大喊她的名字。
徐循茫茫然转回身去,正和赵昭容对上了眼,她用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话。
“是你害了皇爷!”事实上,赵昭容正在高叫,“徐循,定是你害了皇爷!”
242、等死
宫里的这个新年;实在是太没有年味儿了;虽说也是张灯结彩,但一个新年都过得很安静;现在才方是正月初三;宫里的种种喜庆装饰;却又被人慌乱地收了起来。各宫门口的桃符板、将军炭、门神、福神、鬼判,屋内的金银八宝、钱龙……全都被无数双手着急地往下拉扯;锦缎落在地上;刹那间就踩上了无数脚印,却是压根没人在乎,宫里再没了往日的富贵安闲,伴随着一连串命令;脚步声毫无章法地前后奔跑着,孝衣、孝帽,白花、白布……很快的,宫里的红色便消失殆尽,乾清宫、清宁宫等地来往的女官,已经打起了白灯笼。
现在遗诏应该已经拟好了,徐循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在心底毫无情绪地推测着如今宫里进展的大小事情:有六尚和乔姑姑、周嬷嬷在,还有二十四衙门辅佐,最初的慌乱之后,局势应该可以很快就控制住。接下来自然是该办什么就办什么,皇帝的丧事那都是有规矩的,又不必担心钱财,其实按理来说,也并不难办。
倒是遗诏是个问题,皇帝去得这么突然,到底谁会被选为托孤重臣,外廷是少不得一番明争暗斗的吧,他在夏天根本都没立遗诏,发着高烧,都醒不过来,后来醒来了,病也好了。这一次就更不会立遗诏了,根本没到这地步,所以……遗言是从缺的。
遗言可以从缺,但遗诏不可能没有,在夏天的时候徐循听太后和值班的阁臣——好像是南杨吧,谈过这事。如果皇帝一病不起,未留只言片语,那么遗诏肯定是着落到内阁三大臣来写,而顾命大臣的人选,三杨自然有份,余下英国公张辅必须要占上一个,还有什么人,徐循便不知道了。如今想来,应该是太后和内阁共同决定,并不会把大权给内阁独揽,在文臣里还要再找上几个人的。
遗诏商定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徐循是读过史书的人,皇帝暴卒,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栓儿年纪还小,不能胜任政事,那么皇太后——不,现在该说是太皇太后了,临朝称制、垂帘听政,等到嗣皇帝长大以后,再还政于新皇帝。和一般乡间人家的差别大概只在于这个垂帘听政的人选是严格按照辈分来定,除非太皇太后也病老得不能听政,不然还轮不到皇太后出头。所以虽然孙皇后算是成功地熬死了皇帝,但她的好日子还远远没有到来。再往下还要继续熬死婆婆,才能享福,而且,现在少了皇帝的制约,婆婆大权在握,谁知道会怎么揉搓她呢?
在此之前,只怕所有人都没想过,皇帝居然还去在太后前面,现在太后重又得势,不知多少人要暗悔失算了……
徐循垂下眼眸,对着桌上的金银珠翠微微一笑,她拿起一枚金耳环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忽然又想到了昭懿贵妃昔年赏给她的那对红宝蝴蝶耳坠。
她殉葬以后,这对耳坠不知又会落到谁手上呢?有七八成可能,会留给点点吧,相信即使有人想要谋夺她留下的细软,仙师也会出面维护一番的。——皇后不大可能做这样的事,她还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倒是六尚中人,也许会有些想要趁火打劫。
嘿……其实能不能传到点点手上,又有什么要紧?她身为公主,又得太后喜爱,还能亏待得了?即使太后去了,皇后怕也未必会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有仙师维护着,钱嬷嬷教养着,有没有她这个娘亲,她都能过得很好,又怎会把这一点财货看在眼里?就是真有烦难,也不是一点金银细软能够解决得了的。——现在皇帝都去了,点点就算有了烦难,只怕她也无力解决,少了皇帝,她又能比钱嬷嬷她们能耐到哪去?有她没她,可能都没什么差别吧,点点毕竟还小,即使一开始会哭闹几天,等时日久了,也自然就会慢慢地忘了她的。
所以就是这样了,徐循想,她花费太多时间恐惧着这一天,纠缠着这一天,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当死亡的呼吸就喷在她耳垂后头的时候,她反而没了情绪。这一天就像是她的宿命,她已经等待了太久,等它终于到来的时候,情绪已经所剩无几,她要比自己预想中的所有状态都更冷静得多。
没有遗诏,没有只言片语,在所有人心里,他都还有好久好久的时间,这些事可以慢慢再来。文皇帝的病起码拖了十多年,谁也没想到他就只有这么几天。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免了她的殉葬,再加上赵昭容的添油加醋,当太后把眼神调向她的那一刻,徐循就知道自己的希望已经很小了。
她在皇帝去世之前,一手照顾了他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除了她和马十,没有人能长时间呆在皇帝身边,甚至连太医,都是用的刘太医,刘太医和她单人问对了很久,之后她单独照顾皇帝一个晚上……第二天皇帝就下令刘太医主诊,用了他的方子。谁能说这里没有她在用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皇帝去得如此突然,照看他的人,本来也就是瓜田李下,难以分说得清楚。即使皇帝是自然过身,照看他去世的宫人宦官,也往往多有从死的,原因也很简单:死前都要你在一边,可见信宠,身为仆从,也该杀身以报,免得主人在地下少了人使唤。就算没有赵昭容的说法,局面都不乐观,更何况她那一嗓子,完全切中了人们的心理: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