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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低调的徐家不同,孙家在勋戚圈中,倒是交游广阔,颇有人缘。——要知道,勋戚和武将,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今次太皇太后的态度稍微一露,不知多少人想走当年的太后路线,反正现在选中就是成亲,也不必多等若干年,没有被横插一杠子的忧虑。是以全都把关系走到了孙家,自从选秀开始,每回娘家有人入宫,便没个消停,回回都有荐出京城左近的名门闺秀,要么就是某地卫所的好闺女儿……孙家这也是光棍,反正都是人情,谁上门来求了,便都记下来转告太后。
太后不胜其烦时,徐循这里却是清静,两人先还笑语,说这一次清安宫可独享悠闲,不过今日徐师母入宫,却还是让徐循的期冀落了空。“是弟媳妇娘家的堂亲,现在南京为官——若是看到姓成的,可得留几分心了,看看籍贯若对得上,少不得要给划去的。”
太皇太后虽然老了,但却不太糊涂,她自己就走过娘家路线,如何不知道如今各路勋戚可能的反应?先是一句话堵死了张家荐人的举动——此事,徐循也是私下听说的,说老人家当时就说了一句‘也不瞧瞧上回送了个怎么样的人来’。太后那边,就不知有没有听说了,估计即使听说,也不会表露出来——而后,又和太后、徐循都先旨声明,凡有走过关系的,一律不得选中上京,根本连入宫的机会都不会给。她虽然对祖宗规矩做了修改,但心思却也很明显:并不准备让中宫皇后,和现有的这些勋戚扯上什么关系,勋旧大臣的手,最好是别再插到后宫中来。
太后对此事似乎也并不反感,起码是爽快地报出了不少人名,私底下有没有留上一手,那就非徐循所能知道了。总之,选秀期间,凡是勋戚、内侍、女官夸赞过好的,几乎都是一律黜落。和诸贵戚有亲的,亦是第一关便被勾去了,能够留到最后入宫阅看的,均是真正符合太皇太后‘家世富足、家风严正,和诸当朝官人无勾连’要求的官家闺秀。——也是因为标准如此严格,虽然此次采选,是罕有的十三省共选的大手笔,但进入终选的,也不过只有区区六人。
“这是钱氏女吧?这是万氏女,刘氏女——唔,应该是角落里那个,确实漂亮,”徐循奉了太皇太后之命,亲自到偏宫来查看几位秀女,她也先不声张,只远远在甬道里站着,看庭院里几位秀女学宫礼,偷窥了一会,也不由叹息:“和我等当日入宫时相比,她们毕竟是官家出身,形容举止,真不可同日而语。”
花儿自然要为主子撑场面,“就是不会的,进来教教也都能学会。娘娘到太孙宫时,不已经是举止安详、端庄大方?这几个小姑娘,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
说着,亦不由叹了口气,“不过,这万氏女却也真是风度高洁、望之出尘——偏又生得这么漂亮,只怕正宫之位,是非她莫属了。余下人等,争个妃位罢了。”
徐循也不禁微微颔首——这万氏女论容貌、气质,都是高出众人一筹,可谓是千里挑一也不为过。即使是她和太后、仙师年轻时,怕也无法与她比较,就是当年以美貌著称的诸嫔,在气质上也远远不如。只要阅看过这几人,太皇太后甚至是栓儿的选择,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偏差。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了。”口中却不表赞同,“走,咱们走近些去,听听她们的谈吐。”
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禁叹了口气。——瞧着这几位千娇百媚的小姑娘,瞧着她们柳条儿一般的身姿,花朵一般的脸蛋,瞧着她们几乎是蓬勃而出的生命力,遮不住的‘小荷才露尖尖角’般,对这世界青涩而好奇的少女风姿,瞧着她们面上纯真的笑意——
再想想当年……
唉,再想想当年。
271、顾虑
徐循绝不是唯一一个去查看秀女们的主子;在她首肯了六名秀女的素质以后,太皇太后、太后非但遣了身边真正信用;不能稍离的心腹前往阅看;而且也在安排着适合的时机,可以亲眼瞧瞧这些秀女们。倒是皇帝的意志;在这件事中较为无关紧要,他只能在最后选择的时候稍微地提一下意见;一如当年太孙选妃一般;多数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六名秀女也的确是十三省千挑万选送上来的,除了禁得起考察的家世以外,个个均是姿容过人、气质清纯。往年徐循等秀女所经过的那几关,如夜里偷听有没有呼声;暗中观察其言行举止,断其品行等等,这几位也是一一地经受了过来——竟没能黜落一个,只有一位张氏女水土不服,进宫后竟病倒了,只好搬到内安乐堂去修养数日,太皇太后听说以后,嫌她身体底子似乎略薄,再说也不够出色,便已经退出皇后的角逐,且看皇帝的喜欢,是否要收入后宫封妃罢了。——一般来说,皇后是由家长定下,但在皇妃的选择上,皇帝还是有一定自主权的。
以徐循所见,万氏女姿容秀丽出尘,一手女红也做得很好,平素里寡言少语,礼数上却又周全得很,可算是淑女中的典范人物,和她几次见面,余下几名秀女,都能看得出心中的战战兢兢,唯独万氏女夷然自若,单单是这份气度,已令人觉得不凡。她私心里是看好万氏女为后的,余下钱氏女、刘氏女二女,都是笑口常开的和气性子,如白玉团儿般惹人喜爱,也很得徐循喜欢,只是她却不想栓儿挑中这两人为妃,倒不如放出去自行婚嫁,以她们的家世,以及经过千挑万选的天家认证,只怕是想要低嫁都难了。
她也和太皇太后说过此事,“这几个姑娘,家世都算相当,若选中了一位皇后,余下的不如送回家去也罢了,免得留在宫中,也是给将来的皇后添烦恼。”
“这却又麻烦了。”太皇太后的看法却早定了下来,“总不成几年内,宫里就只有皇后一人吧?少不得也得预备几个德才兼备的妃嫔放在后宫里的,今次选秀,已经是花费巨大,惊扰百姓了,难道不几年内还要再来一次?”
自从吴美人事件后,她对宫人上位的意见就很大,以这个角度来看,在秀女中留下几人为妃,倒也是最合理的选择了。
尽管理论上也知道,即使这一批姑娘逃出去了,下一批秀女依然还是会被选进来的,但毕竟看见了真人,心中还是会有所不忍。徐循也觉得自己挺矛盾的,要解决此事,还是得从根子上着手。——不过,现在皇帝还未亲政,太皇太后也还活着,又的确还是为时尚早了。
太后对未来的皇后,自然也是关注的,她身份贵重,不便频繁出面,只召来几女,到清宁宫吃过一次茶,回来私下也是看好万氏女,“矫矫不群,那份气质、心性,就的确超出余女甚多,说老实话,栓儿要不是皇帝,我还真觉得有点配不上她呢。”
徐循其实也是这么看,不过太后可说这话,她不好说,只好但笑不语,“就不知道老娘娘作何选择了。”
“也进来都三个月了,宫礼宫规都是学得飞快,六个孩子确实都聪明的,”太后也道,“东厂那边,也都传回了信息,家世都清白,家风也不错,过几日老太太身子好着的时候,接过去看看,应该也就能定下来了吧?”
“也都是好孩子,”徐循颔首道,“彼此间都是客客气气、亲亲热热的——”
说着也笑了,“罢了,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读书得早,懂事也早。哪里和我们当时入宫应选时一样浑浑噩噩,身在宫中,自然知道处处小心,若是会把心思露出来的,怕也早被黜落了。”
不能不说,这官家选出来的女孩子,素质就是高,太后都道,“确实是,和当年我们比起来,这些小姑娘年岁虽差不多,可我看行动举止,起码比当年的我们老成了能有四五岁。看来,日后妃嫔还好,这皇后是要选出身高些的,否则也的确难当大任。如万氏这样的,处处都高出众女,日后还怕她当不住家?”
徐循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后这就事论事的语气,有时候也真有几分好玩,“你的意思,便是胡姐姐高不得你几分了?”
“难道不是?”太后先是理直气壮,后又有些黯然,“说来也是大哥没栓儿有福气,当时毕竟操办得草率了些,我们这几人,谁能高得过谁几分?如有万氏这样出身又好,本人又漂亮又有才德的,宫里也不至于出这些幺蛾子。”
现在说起这些事,都是当故事一般,参与感非常淡了,徐循想到章皇帝,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虽然时常在御容图前参拜上香,但毕竟已有八年,现在想到章皇帝,他的面容已有几分模糊,声音也没那样清晰了,唯有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对他的好,真还历历在目——可即便如此,当时那撕心裂肺的愧悔与遗憾,终究也渐渐地淡去了。
翌日起来,徐循便听说太皇太后接了几女去仁寿宫游玩,她本待过去请安的,听说此事,反倒不去了:若她也过去,太后也过去了,场面就太正式了一些。太皇太后应该就是为了规避这样的情况,所以才没事先打着招呼。
直接去清宁宫陪着太后理政,等到日暮时分,料着众女都已回去了,她才和太后一道过仁寿宫请安。进得屋时,果然见到太皇太后和胡仙师正议论数女,连胡仙师都是一眼取中万氏,夸她优秀,便是太皇太后,都是连连点头夸赞,只是等胡仙师去了净房时,方道,“万氏女虽好,却不适任皇后,我看,倒还是钱氏女更好些。”
此等说法,完全出乎二人意料,徐循和太后都诧异非常。太皇太后便解释道,“万氏女固然处处出众,却不如钱氏女亲和大方,虽美貌稍逊,但却是个宜男之相。再说,栓儿的性子,本就是个不肯让人的倔脾气,万氏女是好不错,但我看她性格隐含傲气……嘿,这夫妻相处,未必是要妻子多美多好,便多幸福多美满,做妻子的性格太傲了,不肯对丈夫低头,两夫妻闹得不欢而散的事,难道还少了去了?”
她刻意等到胡仙师不在场才说此事,分明意指章皇帝和她的一段婚姻。太后和徐循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她们都是深悉内情之辈,如果章皇帝和胡仙师哪怕有一点感情,太后也就根本都没有上位的可能了。
从这个角度看的话,万氏女清冷自若的性格,反倒成了她的致命弱点。太后思忖了片刻,又道,“只是如此一来,却也不方便将她留为妃嫔,此女貌美,远胜钱氏女,才德亦不输给她,仅仅是性格稍逊,若留在宫中为妃,只怕——”
太皇太后昏黄的老眼望定太后,对她是心照不宣地一笑,“吃一堑长一智,如今你也晓得要防患于未然了。”
太后面上有些发红,徐循忙出言缓颊道,“若要黜落她,只怕得早送走罢?被栓儿看到了,若得他喜欢,倒又不好了。”
太皇太后犹豫了一下,终是说道,“且留到终选吧,若栓儿对她一眼钟情,要选她为后,那也是天赐良缘。我们那点担心,也不复存在了。”
这也算是给万氏女留了一线机会,太后、徐循都是点头称善。
说话间,胡仙师走了回来,她对前事一无所知,又笑道,“那钱氏女,我虽看着好,但她出身最高,若是万氏为后,只怕留她在宫中也有些不便吧?”
被她这样一说,钱氏、万氏倒成了不能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