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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夜幕降临,红绣回了内室,连翘的尸体已经检验完毕。
“洛寻,我娘到底中了什么毒?”
姬寻洛面带疑惑,悠悠道:“我做了仔细的检验,连大娘并未中任何毒,她的死完全是五日不进食不饮水导致,此事蹊跷,除非连大娘特意为之,否则以病由分析,她的症状绝不会如此。”
“没中毒?”
红绣沉默了,连翘没中毒,难道是绝食而死?
连翘的葬礼办的风光无比,不过事发突然,时间仓促,红绣请了大批工匠于圣京城外三十里的清风山上建造墓穴,也只建了个较一般人家略微好些的。
黄土埋人,灵幡飘舞。红绣跪在墓前,给连翘磕了三个响头,人的一生事事难料,半年前她在前世病死,半年后的今日连翘去世,曾经她们娘儿们嬉笑欢颜之时,哪层想到她大限将至?对于生命,红绣已经不愿再去多想,她只知道,连翘的仇,她必须要报,而她的幸福,她也要去寻找。
※※※
商家别院地处城南望夏湖畔,是一座三进的大宅院。红绣自打连翘安葬之后,便住在了别院中,在没了回去诸葛府的意思。
宅中人并不多,红绣带着梅妆、丹烟、凡巧三个婢女住东跨院,商少行又安排了些丫鬟婆子,粗使下人以及家丁护院来,但是众人都清楚宅院的主子红绣姑娘正在伤心之时,大伙儿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怒了主子,回头三少爷还能轻饶了他们?
自打到了古代,红绣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自由过,从前受连翘牵制,她所作所为皆要考虑连翘感受,现在她孤身一人,还怕什么?率性行事才是她的本色。没事绣绣花,看看书,日子安闲,没了外人,她不耐烦梳头挽发,便将及臀乌云发披散着,闷热夏日不耐烦穿那许多层,便只着自个儿绣的连梅妆瞧了都脸红的素白“睡衣”。
空气中静谧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开来,红绣放下针线,呆呆的望着窗外,总觉得少了连翘的唠叨似乎少了许多东西。
“小姐,诸葛大少爷求见,”梅妆推门进来,见红绣又只穿了雪白吊带“睡衣”,红了脸道:“奴婢服饰小姐更衣吧,哎,多亏了洛公子不在,不然他忽而这厢忽而那厢的功夫,还不叫他瞧了去?”
红绣微笑,起身来到妆奁匣子旁,由着梅妆在她头上捣鼓,娘亲下葬后,姬寻洛只留了个字条,上书“勿念”便不告而别。真是倏忽而来的大侠风范。
“诸葛大少现在何处?”红绣问的心不在焉。
梅妆道:“丹烟与凡巧引了他去正厅奉茶,小姐,奴婢瞧着大少爷面色不愉,似是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哼。”红绣轻哼一声,眸中含着鄙夷,她没去找诸葛家,他倒好意思找上门来。
起身,在梅妆服侍下穿了孝服,头发挑起两缕用白色发带束了,红绣便起步迎向正厅。
出了跨院,穿过抄手长廊,不多时二人来到正厅。
梅妆和凡巧一左一右掀了门帘,红绣窈然而入,见了诸葛言然并未行礼也无问候,仅是一笑,便施施然坐在主位。
“大少爷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诸葛言然满心怒气不能发作,俊脸上冷冰冰的,道:“父亲叫我来瞧瞧义妹,担心你伤心过度,身子有恙。”
“哦?”红绣微微一笑,白净的脸上脂粉不施,更添几分纯净:“劳烦大少爷特特的跑一趟了,请代为转告老爷,红绣身子爽利,并未染病,多谢老爷挂念了。”
诸葛少爷薄唇抿了一下,似笑非笑道:“既然义妹身子无需休养,怎还不回诸葛府去?此地别院再好,毕竟是他商家的别院,今日为兄便接你回去吧。”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红绣嘲讽一笑,道:“大少爷好意红绣心领了,不过红绣如今重孝在身,实在怕丧气染了诸葛府,再者说莲居乃是我娘亲大去之地,红绣怕睹物思人。念起我娘亲,我的心情自然低落,心情不好倒也无妨,可绣花一事,最要不得三心二意恍恍惚惚。为了咱们八月十五月夕评比的绣品着想,红绣只能先住在此地了。”
“啪——”
诸葛言然闻言暴怒,左手拍上桌面,起身怒斥道:“你母亲的丧事你不要诸葛府操办,还到外头求了商少行,事已至此我们也就不说了。如今丧事办完你还不回府去,不是叫人拿短嘴说我们吗?你等于在当中给诸葛家嘴巴,给我们没脸你居心何在”
与诸葛言然的暴怒相比,红绣面上神色淡然多了,仅是微笑并不多言,心道诸葛少爷原也是不傻的,“竟然”瞧得出她在给诸葛家“没脸。她娘在,她没法子才认了诸葛老爷做干爹,如今娘都没了,她管诸葛老爷是何许人,她一概不认
“大少爷说笑了,红绣怎会是成心给诸葛府没脸,是在是怕耽搁了月夕评比。诸葛家已经连输了这些年,红绣如今将重担抗与肩上,先前在圣京城又遭了偌大声势,若真败了,不光是我一人,整个诸葛家不是也要丢体面。”红绣说到此处低垂眉眼,悲凉叹道:“如今我娘不在了,我的心思都系在诸葛家上,月夕的绣品已成了寄托,大少爷若认我是义妹,就莫要在为难与我,叫我想起那许多伤心事来,在别院安安静静潜心绣我的‘凤凰翱弋’图,不是很好?”
诸葛言然眸现疑惑,红绣表情并无异常,话说的也真诚, 可他总觉得某些事情再不知名的角落已经在产生改变,他甚至分不清她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可月夕评比于诸葛家的确甚为要紧。他怎能坏了父亲大人的好事?
思及此,诸葛言然只得作罢,转了语气温和的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莲居给你留着,待好些了,你再回去。”
“多谢大少爷了。”红绣起身微福了一礼。
送走了诸葛言然,红绣没有回她的绣房,呆呆坐在堂屋中,仿佛还能感觉到娘亲未走,还在身边似的。
诸葛府中她的确无流连,可外院之中,有她与娘亲最深切的那些记忆。她真想回去看看,算作一次祭奠,也算作一次结束。毕竟她不能总是如此消极,她的路还长着,她必须振作起来,才对得起重活一次啊。
红绣打定主意,命凡巧去叫下人备车,只带了丹烟一人离开别院,去往诸葛府方向。到了府门绕路而行,并未走正门,而是从她常常走的那处临近马棚的侧门而入。
看门的自是识得红绣的,见她前来忙躬身行礼。红绣只道莫要声张,她稍后自个儿回内院去,看门的也点头应允。
在外院土房中坐了许久,回想了许多重生之后的事,离开之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慢慢走向镜湖所在的花园,红绣素白的孝服被风吹的飘舞。这里她仅带着连翘来过一次,还遇上了大夫人让她受了惊吓,往后再想带她来,也再没机会了。
转入月洞门,瞧见熟悉的景物,红绣不免心下惨然,自觉早已流干的眼泪再一次夺眶流下。她苦笑一声,忙用袖子擦拭,却听不远处的假山背后,似有谈话声传出,仔细听来竟像是诸葛大少与大夫人。
第一卷 为己筹谋 第九十八章 耍的就是你
第九十八章 耍的就是你
“娘,你此番作为实属不智,”诸葛言然语带埋怨,“我爹看重的无非是红绣的一手绣艺而已,对她娘本没存心思。”
杜氏不满的道:“谁知道你爹存了什么心思,连翘那个贱人整日痴痴盼着,爷们儿不是最吃她那一套?好容易借贱丫头的手斗掉个柳姨娘,在给我弄出个连姨娘来,府里的日子真没法子过了”
“哎”大少爷叹气,无奈道:“娘,你果然不了解我爹,柳姨娘年轻美貌的他尚且不放在心上,为了月夕比评说贬就贬,为了红绣开心,明知道她被算计也不予以召回。连翘人老珠黄糟糠不如,他怎么能瞧上眼?他一切都是为了红绣的手艺罢了。”
“我怎会知道他如何想,再说我也只对连翘说老爷不想娶她,也不会认红绣,她是她女儿的绊脚石。本想叫她哭一哭呕一呕,谁承想她还真死了。”
“如今只希望红绣没了亲娘,能将感情转移到我爹身上,毕竟他们也是骨血亲情……”
红绣呆呆的站在门口,怎么被丹烟拉开的都不知情,待回神之时,二人已坐在马车上。
见红绣眸中重现清明,丹烟松了口气,道:“姑娘,你没事吧。”
红绣比往常还要镇静,淡淡笑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丹烟无法从主子眸中瞧出异态,想起方才之事,正色道:“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两个人?”
“处置?”红绣被丹烟用词逗笑,“我只不过一个小小绣娘,能将堂堂诸葛家正妻和少爷如何?今儿无意中听了这些,都不知是不是他们故意设计叫我听到的,身旁怎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姑娘,奴婢觉着他们不是作假,说那等见不得光的事怎会叫下人在身边伺候。”
红绣此时心乱如麻,不应声,闭了眼睛靠着马车的车壁。真相往往都是残忍丑陋的,现下她知道了真相,却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连翘死的太冤,太不值,连翘也太傻,太执着了。“认祖归宗”于她来说本不重要?她就是拐不过那个弯,觉得让她做了诸葛家的小姐是最大的幸福,殊不知她的离去,才是她最大的遗憾。
※※※
“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
红绣从妆奁中拿出一支白玉莲花簪递给身后的梅妆,轻轻叹了一声。
一旁丹烟将茶盏轻放在桌案上,笑道:“姑娘,你又要悲春伤秋了?今日不过瞧了望夏湖中荷花凋残,就嘟嘟囔囔了一个早晨。”
红绣莞尔,三少的别院临着望夏湖,自她住进来开始便忙于刺绣,借专注的劳作忘记娘亲离去的难过,竟从没想过逛逛瞧瞧。今日八月十五,最后一针也于昨夜绣完,清晨凭窗望去,竟发现满塘凋零的落寞,不自觉感慨一下,倒被婢子调侃了。
“就你贫嘴,如今混的熟了,也知道打趣你家小姐。还不去将素服拿来,没的误了时辰。”
丹烟笑吟吟的应是,将早已备下雪白素服拿了出来。这是红绣为自己做的,交领的雪白内衫,雪白的罗莎长裙,外罩白云锦缎对襟小褙子,领口袖口和衣襟处,用深浅不一的灰白颜色绣着青松薄雾寒梅绽然,仿若仙人无意中推倒墨砚,在她身上画成一副潇洒不羁的浅淡水墨画一般。
站起身,接过凡巧递来的白色夹银线的真丝披帛。红绣站起身随意顺了顺长发。南楚国此际还从未出现过“披帛”此物,也不知这个时空到底是在哪段历史的夹缝里。她如此穿法也算是“特立独行”吧?思及此,红绣不免再次微笑。
“凡巧,梅妆,你二人仔细抬着绣屏,丹烟,你去叫下人备车。”
“是,姑娘。”
……
南楚国的月夕节又称拜月节,是举国上下除除夕外另一受到全国重视的节日。当日皇家祭月、文人赏月、百姓拜月等活动都会在夜幕降临月上枝头之时候开始。
而备受织造、绣染等行业瞩目的月夕比评,则定于酉时于“尚服局”衙门进行,比评结束后,众商家还要进行一系列的拜月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