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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奔向黑婶子的胖肚皮,“梆”一声,另一根在黑婶子胖脸旁边落了地,溅起一股子尘土,只听“嗷”一声惨叫,万料不到遭受如此冷遇的妇人惊惧的从地上爬起来,连屁股上的污物都顾不得拍打,拔脚就往外窜:“救命啊,张家小子要杀人啦——我的个天爷爷,你们等着——”
一幕闹剧,暂时戏剧性的收场,屋子里,渺渺恍觉身上的力气被抽空了,软软的扶了门,打开,慢慢蹲坐到了门槛上,汗水,从额头直淌下脖颈。
二丫飞一般奔出去,大叫“哥——”然后,是稀里哗啦的哭泣声。
大成又是木讷的样子,脸上的红涨渐渐褪去,眼睛里,又一次挂上了担忧与紧张,嘴里弱弱的:“二丫,不哭,不哭,那黑——婶子,不会再来了,有大哥在呢。”
“可是,可是,黑婶子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拉倒的吧?哥,你——”二丫渐渐止住了抽噎,又担忧起自家的命运来。
大成已经弯了腰,去重新收拾那块坏掉的栅栏,嘴里微微叹了口气:“都怨大哥平时忒软和,总叫人欺上门来生事,这次,大哥不怕了,凭她家怎么样来闹,咱都顶着!”
王大娘站在院子里,撩起衣襟儿沾沾眼角儿,扯了一抹辛酸的笑:“大成这话在理儿,你们放心,我这就去跟当家的说,要是她家人敢来闹腾,咱就豁出去,到村长那里去评评理,我们作证,都是她家的不是,绝不能再让你们平白受了气去!”
过去的种种,王大娘夫妇也是看在眼里的吧?之所以从来没有这般明确支持过,除了因为尚且没发生多大的事儿,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你自己都不反抗,凭啥别人帮着得罪人?
二丫送走了王大娘,回身与大成一起合作木栅栏,把跑到外面来的鸡群撵回去,经历这么一场袭击,明后天的鸡蛋,怕是会少上几个吧?
兄妹两个都没去瞧瞧小妹妹的脸色,大成是尴尬,二丫呢,说不得也有点儿生气,都是自家兄妹,这样逼迫着大哥长大,何苦来哉?
渺渺的冷汗终于出透了,这个结果,她也说不清是想要的不是,本来要上前说些什么或是帮忙干活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打着哆嗦,心里,有一声绵长的叹息。
那个冷酷的要大哥长成有担当的男人的灵魂,应该就是自己的本身,那么,在自己心灵里哀哀叹息的这一个,也是自己吗?还是本尊残留下来的意念?
渐冷的寒风,顺着屋檐流动着,渺渺闭了眼睛,感觉身子沉进了冷水中,凉凉的,森森的,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怒斥:“这么小的年纪,就心地如此冷酷,还认不认自己的亲爹?还认不认你的同胞姐姐?”
似乎,王大爷的声音也在院子里响起过,三小姐都听得不分明了,恍恍惚惚的竟至睡了过去一样。
直到那两兄妹发现渺渺坐的太久了,始终不发声音很不对劲儿,上前来叫,却发现小妹妹紧闭双眼、面色潮红、额头滚烫,才算是慌了手脚。
再尴尬再自责也无意义了,二人抬了妹妹上床,大成脚下生风,跑出去请郎中来看病。
似乎,那冷水正在缓慢的烧沸,一会儿比一会儿热,又仿佛还在冷水里,一会儿又比一会儿寒,渺渺痛苦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想要大叫要从冷水或是沸水中挣脱出来,可是那水竟像是有了知觉,搅动起万千的手臂,把她层层的捆绑了起来,喉咙,就像是也被烧红的铁锁锁住了一般,凭她怎样张口,也不发一丁点儿的声音。
或许,大成在别人的欺压下不会还击,当时的感受也是如此的煎熬吧?迷迷糊糊中,三小姐倒反而理解起大成来,谁又愿意受欺负呢?谁又感觉不到那种受辱的痛苦呢?自己采取的方式,也许还是过激了点儿吧?
前世的姐姐不是曾经指着渺渺的鼻子说过吗:“你只会抱着自己受的那点子委屈,却不曾替别人想想委屈吗?你想让别人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却不考虑考虑你自己长的顺我们的心意吗?”
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偏激,忽略了那个世界上亲人的感受,只是在一味的抱怨对自己不公平,一味的迁怒,一味的任性,以图做出更出格的事儿来,让他们揪心让她们痛苦?
不是的!我想要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我想要老爹和姐姐们也微笑的对着我,因为我骄傲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一次一次的错误延续了新的距离,又加深了一个个伤痛的痕迹,终于就走到了再不能挽回的程度——
可是,我已经用生命还回了这个伤痛,我不在了,老爹和姐姐们就可以忘记我这个耻辱,更加开心的享受自己的生活,我不在了,一切,就都美满了不是吗?
她的心,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疼痛,一种锥心裂骨的疼痛,从灵魂深处传来,一个熟悉的花园别墅,再次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
那棵开满了花朵的合欢树,树冠更加开阔,绿荫清幽,羽状复叶昼开夜合,十分清奇,粉红色绒花吐艳,一把把小伞似的花团锦簇,比之于当初,自己选择这所别墅时,更见美丽。
年幼的她,曾经在这棵树下绝望的哭泣,曾经对着绒花许愿,请它们给死去的母亲捎话,渺渺不愿意没有妈妈,你回来吧!
可是,合欢树一年年开花,自己一岁岁长大,亲生的母亲,终究也没有得见一面,偶尔还会敲打一下佣人的父亲,也慢慢渐无声息了。
渺渺再次叹了口气,尽管她还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所别墅的大门是上了锁的,她却依然轻松松就走了进来。
自己住过的那间卧房,倒是有动静的,三小姐忽然心中一喜,快快跑了进去,尽管,她的跑动如此轻忽,就像一阵风一样。
这个寂寥的院落里,真的还有一个喘气的人,渺渺站定,是一个万万想不到的——男人。
那个强势的,总是训斥三小姐的那个男人,那个怀里抱了娇妻幼子,却称她为“克母的丧门星”的男人,那个完全颠覆了支三小姐对于“男人”这个名词的所有幻想的男人,那个给了她生命为她的生活买单却从不肯为她的二十六年生命添加温情的男人,脱去了西装革履,发丝中白发隐现,颓败的、寂寥的、安静的,斜倚在三小姐生前的座椅上。
正文第四十二章魂兮归来
一只香烟,袅袅的升腾起温暖的图案,那个男人的面容不再那样生硬死板,两颗泪水,从微闭的眼睛下滚落,滑过他的脸颊,滴入解开了一颗纽扣的衬衣领口。
这就是她的父亲,前世,她万般期盼过的亲人。
渺渺缓缓走近这个男人,似乎,除了他冲动时想要掌掴自己,父女俩从未距离这样近过,她很想问上一句:“我死了,你开心了吗?再没有人令你觉得耻辱了,轻松了吧?”
可是,烟雾缭绕里,她发不出声音来,她也想扯起来这个男人的衣领,狠狠的捶上两拳,可是,她的手伸出去,近似透明,并不会带起任何一丝风声。
却原来,我只是魂归故里,哈哈,老天爷,你听到了我的怨念,给我一个回头见见亲人的机会吗?可惜,我没有亲人,这个赐给我生命的男人,只会为了我的死亡而惬意——
可是,这个惬意的男人为何坐在这里流泪?为何他的泪水,如此痛彻的牵扯起三小姐的灵魂?
保养的非常优美的手指里,拈着的是三小姐的一只旧手机,打开的页面上,是一张张手指与手臂的照片,那是支三每次纹上一朵花、刻下一条杠就留下的记录一张,每一条印记,都是无法排遣的痛苦与压抑。
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自己原本没有权利去过度的伤害,可是,对于支三这样的无母疼无父爱的孩子,谁又会在乎这点点皮肉是否完整?支三能够清晰的回忆起那阵阵细密的疼痛,每一颗血珠的渗出,都是霎那间难言的快意。
倒是记得读王朔的小说时,还深刻着这样一句话:反正狗就算是不咬你这条腿,几十年后肉也会腐烂。呵呵,老爹,即使支三没有刻下那么些条条杠杠,现在,那个生命不是也消失了么?美丽的或是细滑的皮肤,终究要化成尘泥,焚成烟灰。
同样透明的眼泪,从渺渺的眼中沁出,她蹲下了身子,第一次,这样从容的切近的,看向她的父亲。
皱纹,已经爬上了他的脸颊,尤其是抬头纹,深深的,像几道沟壑,月牙般的眼睛微闭着,再没有怒气和厌弃,他,也老了。
这样安静平常的父亲,是三小姐所陌生的,却又觉得亲切,仿佛这样切近的看一眼,就可以忘记了所有彼此带来的伤痛。
她知道,无论怎样做,他都不会有感觉了,因为,此刻的自己,只是一个死去的魂灵,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喝骂回去,把自己的痛苦说上一说,甚至拳打脚踢,也不会有人指责她不孝。
可是,三小姐的身子越来越低,终至,将头,埋在了父亲的双膝上,双手,缓缓抱过父亲的腿,这是她打小就渴望做过的一件事情,她曾经愿意用所有的奢侈品去换取这样的距离。
三小姐能够感受到父亲的膝盖上,有着暖暖的温度,熨烫了她的心,所有憋闷过的委屈,滂沱的恨意,都化成汪洋大海,从透明的泪水中蒸发出去。
据说,母子父子之缘,也要由累世的因果修来,三小姐不知道自己曾经修习过怎样的因果,才换来了这样灰败的二十六年,她恨过怨过痛苦过报复过,现在,忽然放弃了。
哭累的支三,就坐在父亲的大脚上继续抽噎,双手,始终保持着环抱着双腿的姿势。
“渺渺——渺渺——醒醒!”一声声急促的叫唤打醒了昏头昏脑的三小姐,她抬起头,惊慌失措的看向父亲,却还是微合着双眼,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
她想说:“今后,我不恨你了——”,她还想站起身子来,抱一抱那个男人的头,她还想喊一声从未出口的称呼:“爸爸——”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她的手伸到父亲下巴处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忽然消失,二丫的声音抽抽嗒嗒的:“渺渺,快醒醒,姐姐不生你的气了!”
三小姐睁开了眼睛,右手紧紧的攥着,她仿佛还能感受到,手心里,留下了父亲的一颗眼泪,热热的,隐隐的灼痛。
“渺渺睁开眼睛了,哥,妹妹醒了!”二丫惊天动地的欢叫忽近忽远,渺渺无心再听,闭了眼,再次昏昏沉沉。
再没有回到那所别墅,再没看到那棵合欢树盛开的粉红色绒花,再没有看到父亲那张落寞沉寂的面孔,仿佛,刚才的种种,都只是心灵的幻象。
可是,三小姐依然有新生的感觉,压在心头的种种抑郁,似乎已经统统在那场大哭中得到释放,她想,她可以不再恨了,前世的种种,就留在前世好了。
又一声绵长的叹息,从心底里悠悠吐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小身影,轻飘飘的浮现在远方,启齿,露一抹微笑,又慢慢慢慢的消散了。
“三丫,你是三丫——”渺渺大急,伸了手,想要留住那抹身影,尽管,她也不知道,留住了,会怎么样?
“叫谁三丫呢?你不就是三丫?早说了你这名字挺好听,非要换什么‘渺渺’,跟个猫名字似的。”二丫铺面盖上一块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