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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雪殊似越下越大,潇潇雪珠的声音渐渐掩盖了房中罗帐里的云情雨意春色无边。红烛的烛芯越烧越长,毕剥一声,爆出一个大大的烛花,扭曲了几下,缓缓熄灭。只余一室的黑暗。
清幽一步一步走出房中,她脚步虚浮,似踩在软软的棉花之上,反手将门阖上。她的神情木然僵硬,耳边,似是环绕着方才红焰舞娇媚的shen yin,无法散去。
檐上的红纱灯笼,晦暗不明,淡淡地似一抹灰影,衬得深夜的城楼越发寒冷。
一任雪珠打上自己冻僵的脸庞,她左手抚上胸前,那里骤然疼痛起来,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好痛好痛,仿佛有无数的洪流在她体内奔腾,全身直冒冷汗。
她知晓,这是他下的蛊毒,发作了。可是,今晚他却忘了给她解药。
屋中,依旧是刺耳刺心的声音,不断传来。在风雪簌簌中渐渐清晰,再也遮盖不住。
她的身体中,却痛得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要撕裂一般,意识渐渐迷离。
雪花点点飘落在她身上,太冷太冷,夜色惨白似一张鬼脸,兜头朝她扑了下来,冻了她的身子,亦是冻住了她的心。她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可是脚下却再也无法挪动半步,她的手软弱地垂下去,最后一眼,只瞧见自己的裙角,已被踩脏了……
***
雪,下了一整夜,初晓时仍未止住,正簌簌打着窗棱,只有阴沉的日光透过窗棱的缝隙寥寥耀入,瞧着便令人心生郁闷。
房中,轩辕无邪猛然坐起,酒已经醒,他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沉的,依旧胀痛无比。一只纤纤玉手搭上他的肩头。
“王爷一一”女子的轻吟声软软响起。
“王爷,天时尚早,再多休憩一刻罢。”
她的声音在簌簌风雪声中听来断断续续,却轻柔婉转,仿如在铮铮琴声中纠结缠绕的一缕萧声,丝丝入音,说不尽的缠绵绯恻。
轩辕无邪转首,眸光在瞧见红焰舞那张艳丽的容颜时,愣了又愣,终清晰地想起昨夜自己的所作所为。脑中顿时一片空茫混沌,他忙起身穿衣,细看之下,连扣盘扣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天,昨晚他究竟干了什么!
那一刻,他的心,好似在烈火中炙烤,纷杂的思绪,大脑亦像是要被焚烧殆尽。
红焰舞见他一言不发,明锐的凤眸中皆是悔意,心中狠狠被刺痛了。虽然,她明知道他爱的人是清幽,明知道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气清幽,可她还是执意沉沦了,她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也许,她早就深深陷入,无法自拔。即便是他在激情迷醉中,一遍又一遍,喊得都是清幽的名字,她也认了。只要能在他的身边,她都认了。
红焰舞突然自身后环住他,艳丽的脸仰望着他墨黑的长发,室内炭火盈盈,映得她面颊的红润与眼中的迷离之色宛如幻象。她的身子似在轻颤,低声唤道:“王爷,别走一一”
轩辕无邪倏地回眸,瞧着她艳丽的容颜,心中闪过浓浓的厌恶,忽然反手扼住她的双臂,将她往床榻上一甩,冷冷道:“记住,自己去服净身的药。若是给本王找麻烦,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红焰舞伏在床上低喘,不觉已是泪水盈满眶,咬牙忍住那钻心的疼。她恨,她好恨好恨清幽!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轩辕无邪穿好衣服,急旋而起,破门而出,跃入阁外。
寒冷的北风之中,他瞧见清幽躺倒在了门侧,她的四肢似冻结于冰中一般僵硬。心中暗叫不好,糟了,昨夜他喝多了酒,忘了给她服下解药。虽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也总也疼痛难忍。
连忙自怀中摸出一粒解药,放入她的口中,复又抱起她,他直朝城楼正厅的偏房跑去,取了一床厚实的暖被将她紧紧裹住,搂在怀中,温暖着她。
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她已是冻僵的小脸,她的眼睛哭得肿肿的,眼角睫毛处,尚留有深深的泪痕。这样的情景,清晰地刺痛着他的双眸,无穷无尽的后悔漫上心间,终将他彻底淹没。心底越来越凉,凉得自己也晓得无可转圜了,只是怔愣着,瞧着她,俊颜渐渐惨白。
冷,好冷,身体底处像有一块寒冷的冰,不断侵蚀着她薄弱的意识,可渐渐又暖和起来。清幽迷糊地半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待瞧清楚了面前之人,感受到自己正被他拥在怀中。她轻轻地,瑟缩了下。
“清幽……”他低低唤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眼眶又是一热,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双眼,也渐渐迷蒙了他的心。
同样的往事在两人眼神中纠缠上演,同样的情绪在两人心中翻滚激荡。
温泉边初遇,她未着寸缕,棕红色的长发散在水中,仿佛那树下落下的红花,一朵一朵地飘在水中央,随着清波荡漾。是那样摄人心魂。
他笑着说,语调慵懒,“你看,你弄伤了我,又将我都看光了,总要负些责任罢,总不能丢下我不管罢。”
天清谷中,她一曲幽冥琵琶,似泉水轻流,又似金铁相击,千军万马,潮潮风云在她指间而过。他亦是迷醉其中。
暗探敌营的时候,凤炎掷出毒针,电光火石,千钧一发间,他将手臂挡在了自己身前。她眼看着银针没入他的手臂,那一夜,她以唇为他渡真气。
静王府的湖畔,她私自前去会凤绝,他担忧着她的安危,严厉斥责了她。她小声,道:“无邪,我都听你的,再不会莽撞行事了。”
可是,她没有听他的,她莽撞行事了。是她,错了……
最后相别那日,他拥着她,薄唇蜿蜒在她清冽的锁骨上,含糊说着,“清幽,你只能是我的,我要你。我不想夜长梦多,清幽,我现在就要你……”
他的眸中满含若磐石般的坚定与万千似水的柔情,“等着我回来,我的庄王妃!”
她看着,他俊雅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无边醉人的秋色之中。
她等着他,回来……
可是,她等到的却是东都沦陷,等到的却是师兄的死讯,等到的却是再见时的凄凉……
人还在,物已非……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
风,益发强劲,鼓鼓地贴着他的面颊刮过去,似谁的手重重捆在脸上,打得他两颊热辣辣地痛。
沉默,似是河水东流不能回头的呜咽如诉。
伸手,他探向自己怀中的红色锦袋,那是她相赠的绯腹毒蛇,亦是她的护身之物。
错了,全错了!
她是在乎自己的,不然她为何会哭泣?
她是爱自己的,不然又怎会将徘腹毒蛇交给自己?
可是,全错了,他错了……
那一刻,他薄唇微张,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来。
清幽深深吸了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水,自颈间解下蓝湖之泪,放置在他的掌心间,轻轻一晒,道:“无邪,我想我不应该再戴着它,请你为它,重新找个主人罢……”
她想站起身,无奈他却牢牢握住她的手,只是那五指似僵住的石雕,一动也不动。他的声音有些空洞,像是这屋外空茫而静寂的雪天,“清幽,我……”道歉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终只凝成两字,“别走……”
清幽叹息一声,那叹息迅速被风雪淹没,眸中有黯沉的色泽,她缓缓道:“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放心……我会一直在得月楼中……”
她缓缓地、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扳开他的手指,缓缓挣脱,垂首道:“政务繁忙,你好好处理罢。”
转身,衣阙飘飞的流光里泛起无数沧桑的浮影。
窗外,雪花簌簌,那样的婉转委地,扑簌簌如折了翅膀的洁白的鸟,却早已失了那种轻灵而自由的婉转飞扬,心中只余一抹凄艳的血色,将所有的幸福轰然倒塌。
始觉,心,凉初透……
*
冬去春来,夏,秋,冬,横亘四季朝夕,复又是春天来临。
正值四月桃红柳绿,芳菲无限时。春光锦绣如画,东都街头亦是暖意融融,万物新生。
“当!当一一”
铜钟声悾悾响起,路上的行人们纷纷停了下来,心中默默数着,一下,两下……九下……钟声一共九响,待片刻后,又是九响,如此九次,总共八十一下。
苍凉沉重的钟声在东都上空长久地回响,惊飞满天鸦雀,让这明媚的春日,仿似也笼上阴霾。
这一日,东宸国皇帝驾崩,幼子轩辕若离即位,庄王摄政,改年号为永庆。
*
东宸国永庆一年,凤秦国万和七年,五月。
平静了一年多的边疆,终又蠢蠢欲动……
*
五月十四日,凤翔亲自挂帅,跨过落云山,大军压境。
战事又起……
……
国破山河在 第三十六章 碧落扇
凤秦国,夜都王庭。
风和日丽的天气,庭中一颗桃村开得花朵如云蒸霞蔚,风吹过乱红缤纷,漫天漫地都是笼着金灿灿的粉色飞花。
桃树下,一名女子正在跳着一支别致的舞,身姿轻的如开在枝头含苞的花,脸色嫩得能滴出水来,只见她两袖翩翩飞舞如蝶,几乎能迷了人的眼睛。
一曲间,凤绝独自盘坐在矮几后,连连痛饮了十数盏,仿佛不胜酒力,他半伏在了案几上,一绺碎发自赤金冠下以闲雅的姿态滑落,似与他一起都沉醉在这歌舞的柔与媚里。
只是,他并没有心思仔细瞧那舞,只是伸出长指摇一摇,望着一侧王庭中伴乐的宫女,缓缓道:“不行,不行,你的曲子弹得不好,差火候。远远比不上……”
他突然止住了话语,眸中漫上伤感难言。
一抹娇丽的身影走近,原是方才跳舞的女子。兰元淇缓步上前,双膝跪下,柔声道:“王爷,民女多谢王爷相救。如今已是痊愈。民女无以为报,仅能献上此舞,还望王爷不要嫌弃民女的舞姿拙劣。”
凤绝已然喝得半醉,他有些心不在焉,只挥挥手唤来管家吩嗬道:“既然这位姑娘病好了,就替她在东都找个住处罢,好好安顿。”
“王爷……”兰元淇低唤一声,眸中却划过浓浓的失望之色。半响,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只得俯身叩谢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民女兰元淇就此告辞。”言罢,她深深叩首。
凤绝只觉头脑昏沉,他挥手示意兰元淇赶紧离开。又连着猛饮了几杯,酒饮得太多太多,连胃中都有翻江倒海的感觉,渐渐他再也控制不住,伏在案几一角,呕吐起来。胃肠不断翻搅着,他难受的俊眉打成死结,低低咒了一声,“该死的!”
如今,他的酒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几乎到了一喝便醉的地步。想当初,他可是千杯不醉的。可是,他宁可这般一喝就醉,因为还是醉了的好,醉了便什么都不会去想了……
彼时,正值日落西山,余晖如金,半天里都是流光溢彩的晚霞。
凤炎便是披着这般灿烂华美的晚霞织锦而来。待近了,他止住了脚步,望着眼前醉生梦死的凤绝,长眉紧拧,双拳微握,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声。一年多了,他的三弟,始终是现在这般样子。除了自己偶尔责令他去巡视边疆,其余时间他都在王庭中独自饮酒,好似活在了尘世之外。
那一刻,他看着凤绝的身后,是晦暗阴沉将要入夜的天空。墨色的云如烟雾席卷,低得似要将之彻底压垮。他的心中,划过一丝愤恨。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当最后一缕金色的霞光笼上凤绝身上,他才意识到有人来了,转过身,他拭了拭唇角,轻轻抬头望着凤炎,俊颜在逆光里看不请楚,缓缓开口道:“皇兄?你来了?有什么事么?”目光一如浑水,不再澄净。
凤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