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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近前一步,他立于高高的箭台之上,望着台下的她。
清幽微抬的目光,正好对上箭塔之上的凤炎,有恨意自她眉宇间掠过,瞪住他片刻,才缓缓望向怀中被乱箭射成刺猬一般的雨轩。
双目一痛,却干涸得再也流不出眼泪,她颤抖着伸出手去,一根,又一根,将雨轩身上的箭矢用力拔出。
“噗”声连连,黑血流淌,黄雨轩身上的箭洞一个个呈现,血,一点点缓缓蔓延至她纯白的衣襟之上,开出一朵朵惨烈的鲜红。
那一瞬,清幽眼前一黑,双目再无法聚焦,只觉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要吞没一切。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锥子在脑中用力地搅啊搅。
她一根根利箭拔着,眼中痛悔之意渐浓。本是平静的天清谷,却因着她的任性,她的执意要出谷,连遭变故,师兄,师父,再是小师弟,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自己。天清谷亦是被毁。这,教她来日有何面目面对自己尚云游四海的师伯。
凤炎正身立于箭塔之上,默然不语。他的背后好似有万丈朝阳的金光,逆光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双绿眸折射出点点幽深的光芒。
当最后一根箭被拔去时,黄雨轩幽幽吐出最后一口气,他的脸,苍白如棉纸,他的气息,微薄得如同牵住风筝的一缕细线,仿佛一阵风都能断绝。
他挣扎着,陡然抓住清幽的手,似拼尽最后的力气,颤声道:“师姐……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他的……都是我害……”
几乎在同一瞬,他的头,轻轻地从她肩胛滑落,慢慢坠至她的臂弯,他便那样无声无息地停泊在她怀中,再无一缕气息。
泪水,一点一点漫下眼角。
她不知道,她竟然还有没有流干的泪。
晨风清新,却卷着浓浓的血腥味钻入她的鼻尖。万丈朝阳下,她瞧见有小小的繁茂白花盛放,却不幸被鲜血染红。
仿佛还是他清朗稚嫩的声音徐徐来自身后,“师姐,天上为什么会有星星?”
她笑着回答他:“小师弟,听说,人死了便会化作星辰在天边闪烁,保护着自己的亲人。”
可如今,他也化作了天边那闪烁的晨星……
他死了……
清幽缓缓自地上站起,紧闭的双眸,颤抖的身躯,那一瞬,凤炎清晰地看见,两行泪水,自她紧闭的眼角滑落,那泪水,似都带上了几分血红。
她慢慢仰起头来,视线模糊中,只觉旭日如此刺眼,恍如雨轩天真若阳光的笑容。她再也无法抑住心头一阵狂似一阵的巨浪,仰头长吼一声:“凤——炎!”
渐渐,她平定下心神。“哧”地一声,她扯下裙摆大片的白色布帛,丢掷于黄土之上,左手,猛然挑起地上长剑,寒光乍闪,剑刃割过她的右臂,鲜血,涔涔落下,凝聚在剑尖,点点滴落于白帛之上。
剑尖轻动,血书立就。
骤然,她运力一抛,长剑直飞上空,带着尖锐的啸声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又急速落下,剑尖直直插入凤炎身侧箭塔的木桩之上。
“嘎吱”一声,接着又是“嘎吱”一声。
是木桩缓缓开裂的声音。
凤炎结果血书。
身侧,有副将瞧了一眼那血书,战战兢兢地问道:“元帅,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凤炎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是——生死宿命帖!”
“生死宿命帖?!”副将更是疑惑。
凤炎唇角略勾,淡淡一笑道:“江湖中的做法,给本王两个月的时间善后,于虎平崖一决生死,直至有一方死亡为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无关乎国家!也无关乎其他!”顿了一顿,他字字道:“只是本王与她,两个人之间的决斗!生死由命!”
倏地一掌,他击向身旁的木桩,但见长剑自木桩内震出,在空中断为数截,片片跌落于黄土之中,亦是跌落于清幽身前。
她怔怔瞧了片刻,抱起雨轩已是冰冷的身躯,转身离去。
断剑为誓!
她知晓,他,接受了她的生死宿命帖……
国破山河在 第四十三章 誓与你,同归于尽
夕阳参照,铺在天清谷中清浅的水渠之上,反射着灼灼波光。
春日田野间的杂草,也被晚霞铺上了一层金色,暮风吹来,野草起伏,衣阙萧萧,平添几分苍凉。
一众东辰国的卫队均着甲胄战袍,扶刀持剑,面容肃穆中皆透着沉痛与肃穆。
轩辕无邪身形挺直,立于数个土坑后,他看着眼前清幽正一点一点挖着黄土,只觉得心中痛楚难当。已经三天三夜了,她不眠不休,以双手挖着土坑,也不许旁人帮忙,她的双手早已是挖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却仍是不肯停息。
红焰舞亦是怔怔立于清幽身后,双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泪坠落,洇入黄土之中。其实,她亦是无亲无眷之人,师父将她救回养大,虽然后来师父又将清幽带了回来,可也没有待薄自己。只是,她自己执意认为,是清幽分去了师父对她的关心、还有疼爱。日子久了,总会心生怨恨,怨恨积蓄久了,总会爆发。小师弟,她亦是真心疼爱的,那个阳光可爱的大男孩。可如今,师父和师弟皆是化作了黄土,再也回不来了……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周遭的一切好像腊月结了冰似的,连着人心也冻住了。
远处,不知是谁,吹响了一曲笛子。
悠悠轻扬而起,清旷如幽泉一缕,脉脉沁入人的心房。吹的是东辰国南都民谣《游子吟》,卫队们多半都是九江以南人士,听着这曲熟悉的民谣,想着曾朝夕的人,有的埋骨战场,有的不能再返故乡,剩下的人更是前途渺茫。战争,还在继续,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他们俱各自悲痛难言,终有人轻声呜咽。
红焰舞听闻,亦是难抑心中痛楚,血气上涌,连连后退两步。
良久,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当清幽终于挖好最后一个土坑,她缓慢撒手,一杯黄土在空中卷舞一下,终缓缓落下。她猛然闭上双眼,沉声道:“合土罢。”
站起身,她缓缓 后退,双手早已是痛得麻木。
卫队们抬着灵柩入土,震动了一下,清幽大惊,一步向前,双膝跪落于黄土之中,凄唤道:“师父——”
远处,笛声顿了顿,再起时,黄土“沙沙”,落向棺木。
夕阳渐落,烧红了半边天,飞鸟在原野间掠过一道翼影,瞬间即逝。
当最后一杯黄土洒落时,清幽只觉整个人好似被抽干精力般,她倏地一软,再也支持不住,缓缓跪地。
轩辕无邪见状,连忙一臂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脸色,像新雪一样苍白至透明,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散乱的棕发,更衬得她一双眼睛愈加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极是心疼,他轻揉着她的发梢,仔细替她理顺长发,柔声道:“清幽,如今你孤身一人,又逢此般变故。”他用力拥住她,反复亲吻着她冰凉的额头,字字道:“从前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同我怄气了,好不好?今后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清幽……”
清幽睁大双眼,眸中闪烁着与过于苍白的容色截然相反的光芒,透过他的肩头,她看见了脸色更加惨白的红焰舞,正在暮风中瑟瑟发颤。
原来,自己是恨她的,恨她的狠毒,恨她要置自己于死地,不顾姐妹情谊。可不知缘何,看着此刻红焰舞听见无邪要娶自己后,所露出的那般苍白绝望的表情,自己突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的可恨了。红焰舞,她终究也不过是一可怜人罢了。
红焰舞瞧着前面相拥的两人,只觉得心碎了一地,复又被人狠狠践踏着。同样是失了师父,失去了师弟,同样是没有归宿,从今往后将独自在江湖漂泊。可,为什么没有人安慰她呢?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悲伤呢?
长久以来,用尽手段和心思,她究竟争取到了什么呢?又得到了什么了?还能再继续坚持下去么?狠狠吸一口气,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轩辕无邪身上,留恋着。可他,却始终不瞧自己一眼。他的眼中,永远只有她!悲从中来,她突然转身跑去,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不能再看下去了,每多看这样的温馨一秒,她便觉得心中又被狠狠刺上一刀,血流不止。
清幽低叹一声,缓缓摇一摇头,她硬生生推开轩辕无邪。满是血痕的手,抓过一把黄土,任那黄色的细土自指间流逝,字字道:“黄沙逝于指间,归于尘土。试问?你还能找回我方才洒下的那一杯黄土么?无邪,覆水难收,破镜难圆。那日,我已经说过,从此你我,江湖宧海,天涯海角,各行其路!”
轩辕无邪神色渐渐冷寂下来,他挣扎道:“清幽,可是你独自一人……”
她硬一硬心肠,倏地立起身,冷然道:“你我情断,永不复合!除非,海枯石烂,山崩地裂,晨昼颠倒,万物皆息!你走罢!”
他狠狠一怔,俊颜在刹那间变得雪白没有人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深爱着她,竟能说出这般决绝冷情的话语。
那一刻,他的热情像烛火一般一分一分的消减下,颤声道:“就算你想拒绝我的求亲,也不用——如此绝情罢——”他的话,终止住。
只余,呼吸渐渐急促,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滞缓,似是绝望般。
清幽不忍,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你——”轩辕无邪上前一步,将她精致的下颚硬生生别过来,恨声咬牙。整个人似散发着一种嗜血的冷戾,眸中更是闪过一丝欲摧毁万物的暴虐。
他恨,他好恨。这一切,都是凤绝所致,本来,他们之间好好的,本来他们早就有成亲了,都是凤绝!他的江山,他的女人!他发誓,终其一生,无论用尽什么手段,无论有多么残忍艰险,无论自己是否会一同深陷无底的地狱,他都要将这一切,尽数夺回来!
这样的他,此刻的他,如同鬼域中走来的修罗,阴寒慑人。
清幽忽觉心间瑟瑟一缩,隐隐有些害怕。
轩辕无邪眯眼,注视她良久,终放手,甩袖绝然离去。
天色暗沉,似无边浓墨洒下,尽数落在他的身上,益发衬得他离去的背影冷硬决绝。
清幽愣愣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消失在了树林从中。不觉也是清泪漫盈于睫了。
其实,他又怎知,此去与凤炎决斗,她就没有准备回来。
是她任性,不听师兄的话,坚持要下山。是她欺骗了凤绝的感情,又差点杀了他。也是她,害死了左贤王府中那么多人,还有那些留在东都的朝臣新贵们。人虽不是她杀,可她的手却满是鲜血,无法洗去。
凤炎势要狠狠报复于她,她无话可说。
她欺骗了凤绝的感情,总会有天报应。可如今却应验在她的小师弟身上了。可怜天清谷中,那么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可怜她的师父、她的小姨,全都因她而死。
教她,如何能不自责?
灭谷之仇,弑师之仇,她不能不报!
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若杀了凤炎,凤绝能善罢甘休?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受此无辜牵连。若是她被凤炎所杀,轩辕无邪又会做出如何疯狂之事?
所以,没有人知道。
她,根本就没有准备回来!
凤炎,我誓于你,同归于尽!
一切的一切,无邪的情,凤绝的怨,凤炎的仇。只要她死了,便全部烟消云散……
只当,这世上,从来没有白清幽……
*
月色,茫茫洒落,轻笼着尘世间的一切悲苦。
沙沙的脚步声,清脆响起。
清幽直觉身后有人来了,转首的瞬间,眸光骤然定在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