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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家就是靠医术起家的,怎么是歪门邪道?”顾辰之一步不让,顶着大老爷的暴怒,“祖宗的排位都摆在那里,爹爹敢去祠堂这样说吗?”
大老爷的手,就气得哆嗦了起来。
他恨不能一下子就打死顾辰之。
里屋的床头,挂了把宝剑。是驱魔镇邪之用。
大老爷踱步了几步。进去将宝剑拿了出来。
大夫人吓得脸都变了。
她一开始坐在一旁。想劝又不敢。
此刻见大老爷动了大怒,居然要杀顾辰之,她就连忙跪下:“老爷。咱们可就辰哥儿这一个儿子!”
大老爷一脚踢开了她。
他倒没有要杀顾辰之,只是拔了剑。把剑丢在地上,拿着剑鞘当鞭子,使劲往顾辰之身上打。
他一边打,一边大骂:“你这个逆子!你这个畜生!老子生你一场,养你一场,就是为了今日吗?既如此,还不如活活打死你!”
这把剑鞘,是用黄铜铸的。
那铁打在身上,骨头都要断了。
顾辰之滚到了地上,抱头躲避,仍是躲不开。
大老爷劈头盖脸的打,打得又狠。
大夫人只得又上来,抱住了大老爷的腿:“您息怒。辰哥儿不懂事,您慢慢教他。这么重的东西,他如何受得起?”
大老爷打得累了,又被大夫人绊住,心里又急又气,手里的剑鞘就滑了。
他无力坐到了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气得太急了,身子都没了力气。
大夫人哭着,在一旁帮着顺气。
顾辰之被打得身子发疼,跪都跪不住,半趴在地上。
见父亲不打了,他才支撑着,半跪了起来。
“孩儿自幼就无鸿鹄之志。”顾辰之见母亲在一旁抹泪,心里酸得厉害,又疼,眼泪不禁下来,“这世间百姓,为生计所苦,为病害所苦。孩儿不能济世救民,没有匡扶社稷的本事,只想做个大夫,开间小小的药庐,平素施药救命。锦衣玉食,从来都不是孩儿的追求。爹爹知道外头的人,活得有多辛苦吗?咱们躲在这高院琉瓦里,心里踏实吗?”
大老爷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一次被挑动起来。
怒气攻心,脸都变了!
他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他是个重权欲、重享受的人,他实在无法理解顾辰之的想法。
外头的人活得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今日的地位,都是他努力获得的,不是旁人送给他的。
他凭什么要去悲天悯人。
“好,好,好!”大老爷怒极反笑,“你是不知这世间疾苦,读了书,成了个呆子!你要学艺,做下等营生,也容易。从今日起就搬出去,带着你媳妇和她的嫁妆,有多远滚多远。劳资的家业,你一分都别想!”
“是!”顾辰之磕头道。
这一声是,又把大老爷气得半死。
“孩儿告退。”顾辰之挣扎着起身。
他被打了多下,身上的骨头都在疼,走路颠簸。
“让他滚,让他滚!”大老爷在后头咆哮,“没吃过苦,没受过罪,不知天高地厚!让他滚出去,等他没得吃没得喝的时候,看看他还想不想济世救民!”
——*——*——
昨晚失眠,不知道什么缘故。早上起来喝了咖啡,坐下来码字,仍是头晕晕的……所以这一章磨了这么久……
第176节有志
顾辰之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学医。
他也不想如此不孝,惹得父亲暴怒。
可人各有志,他不能违心走父亲安排的路,自己一辈子不痛快。
前年顾辰之和同窗去东郊游玩,看到田里的老农,背脊佝偻忙碌着庄稼活儿。
顾辰之几个同窗讨口水喝,就和老农闲话,问他一年的收成如何。
老农说,不过是糊口。
“如今世道太平,不用打仗逃难,逃荒的人也少,干活就能填饱肚子,这是老天爷的恩赐呢。碰上了灾荒之年,颗粒无收,半年就白忙碌了……”老农笑着对他们几个公子哥说。
几个人笑笑,赏了一回稻田绿秧,作了几首诗就回了家。
顾辰之却一直记得那老农脸上的沟壑。
他们每日从早忙到晚,只求一碗米粥裹腹。
而顾家每顿吃饭,都要大量的剩余。
明明能自己穿衣,却要丫鬟服侍……
那么,他顾辰之长着手脚是做什么的?
盘中餐,哪一粒是他自己赚来的?
他就开始在市井行走,见得越多,心里总憋着一口气。
他也不妄想自己能造福百姓。
只是自己开个药炉,也能施舍一方……
他又想起自己看书,看到将“医者”这一行成为“杏林”的来历:三国的时候有个叫董奉的人,他看病不收诊金。病家的病若是痊愈,就在董奉家的后山种两棵杏树。很快,董奉家的后山。杏树成林。
春上杏花绽放,蔚然如霞,灿红映衬了半边天。
后人就把医者用“杏林”代替呼之。
每每想到这些,想到那董奉。想到杏林,顾辰之心里就一阵热血沸腾。
特别是顾瑾之的医术越来越显著的时候,顾辰之心里的骚动,再也按捺不下去。
他找了很多名医的医案自己看。
偷偷的看。
哪怕看不懂。他都先背下来。
有了这样的准备,他才敢今日违背父命开这个口。
顾辰之不求史册流芳,不求百姓感恩,只想将来若是有位像那位背脊弯曲的老农一样的穷苦人来求诊,他能解了老人的病痛,不收诊金,让老农把诊金省下来买口粮。
这样,顾辰之才能活得心安理得,才不枉自己在这个世上走一遭……
否则。尸位素餐。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尚未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妻子林蔓菁,大夫人后脚就跟了来。
大夫人眼底的泪痕未干,把大奶奶吓了一跳。忙叫人将惜姐儿抱出来。
大奶奶亲自端了茶给婆婆。
大夫人坐下,瞧了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对大奶奶道:“让人都出去吧,你在这里服侍。”
大奶奶道是。
等人都散去,大夫人就对顾辰之道:“你跪下!”
大奶奶心里骇然,不由向丈夫面上看去。
顾辰之有点不情愿。
大奶奶自己忙噗通跪了下去:“娘,相公做错了什么,都是儿媳妇的错儿。您骂我就是了!”
说着,给大夫人磕头。
顾辰之这才上来,拉住了大奶奶。
他也跪下,对大夫人道:“娘,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蔓菁没关系。她还不知道!”
大夫人自然知道林蔓菁的性格。
顾辰之去说那些混账话,不可能是林蔓菁挑拨的。林蔓菁最是中规中矩。
“蔓菁起来!”大夫人沉声道。
大奶奶忙爬起来,不敢违逆。
“你可知道错了?”大夫人厉声问顾辰之,“若是知道错了,明日一早,在你爹爹上朝之前,就去赔礼道歉!”
顾辰之梗着脖子不语。
大奶奶都快急死了。
她云里雾里的。
怎么半日的功夫不在婆婆身边服侍,相公就惹了事?相公平素从来不忤逆公婆的啊!
“娘……”顾辰之抬眸,哀切看着大夫人,“娘,您也要逼死儿子吗?儿子又不是作奸犯科。行医有什么不好?咱们祖宗是摇铃串巷的赤脚大夫,我不过是继承祖业……”
“还说!”大夫人的手重重击在案几上,声音严厉道,“你知道你爹爹最恨人提及他的出身。你却一再往你爹爹心窝里扎刀子。你记得祖宗,却忘了父亲?”
顾辰之不说话了。
大奶奶林蔓菁终于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又跪下,请大夫人息怒。
“我……我没有忘记孝顺。”顾辰之声音有点湿,眼泪涌了上来,“小时候我不爱念书,娘说不念就不念,将来跟着祖父学医去,做个太医院提点也好,可父亲不同意。而后,我中了秀才。
再后来乡试的时候,前几日我就开始泻肚子,娘说命中没那个福运,不考就不考,多少人一辈子没中举人的?娘总是说,人活着,先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再要对得起自己,要心里记挂着别人的恩情。
怎么到了今日,娘也来逼我?娘,我若不是定了决心,我不会提这话,惹得爹爹不喜……”
他眼角和额头都青了一块,抬眸看着大夫人,眼泪似珠子滚。
大奶奶林蔓菁忍不住,也在一旁小声的啜泣。
大夫人的眼睛就模糊了一片。
她哽咽难语。
屋子里三个人,都哭了起来。
好半天,大夫人才用帕子抹了泪,对顾辰之道:“收拾收拾,你先搬到你祖父租下的药庐去住。惜姐儿和你媳妇要留在娘身边,娘离不得她们娘俩。除了换身的衣裳,我是分文不给你的!出去跟小伙计一样清茶淡饭,你都自己受去吧!”
说罢。起身走了。
林蔓菁已经听出了大概。
她扶起跪在地上的丈夫,道:“……你从延陵府回来,总说七妹好医术,还说自己想学医。前些日子又弄药书看,我心里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说着说着,扑在丈夫怀里,大哭不止。
她从丈夫和婆婆的话里。已经知道了大概。
公公不同意,这是要赶丈夫走呢!
大奶奶最清楚顾辰之。
他这个人下定了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林蔓菁也不劝了,只是心酸不止。
顾辰之也被她带得哭了。
夫妻俩抱头又哭了一回。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辰之就收拾好了包袱,去给大老爷和大夫人辞行。
经过大夫人一夜的劝解,大老爷情绪平静了很多。
看到顾辰之跪着,他冷哼一声,抬脚就出去。上朝去了。
顾辰之只得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大夫人就道:“你爹爹心里还有气。平不了。不过。我说了你七妹好医术,也是光宗耀祖的事。你学不会你七妹的本事,就莫要回来!”
顾辰之心里大喜。忙道是。
大奶奶抱着惜姐儿,在一旁抹泪。
顾辰之磕了头。又摸了摸惜姐儿的脑袋,转身拿着包袱就走了。
大夫人和大奶奶都没有送他出门。
等顾辰之走出了院门,大奶奶眼泪就下来了。
大夫人倒是笑了:“傻孩子,你哭什么?你三叔替你祖父租的那铺子,就在西门大街上。咱们想辰哥儿了,等你爹爹上朝去了,咱们坐了车去瞧他。有什么相干的?他在那边,有三叔一家人照应着,吃喝都不会差,有什么可担心的?”
被大夫人这么一说,林蔓菁愣了愣。
继而也噗嗤一声笑。
可想着丈夫身上昨日被公公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林蔓菁的心又勾了起来。
顾辰之很快就到了元宝胡同的顾宅。
他先给顾延臻请安,说了他要学医的话,把顾延臻吓了一跳。
“好小子,你如今怎么想起这出?”顾延臻笑着问,“你爹说什么了吗?”
“我爹不太乐意。”顾辰之笑道,“还说学不会七妹的本事,就不准再踏入家门……”
顾延臻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