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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轻轻笑了笑。道:“紧张什么?我又不多问。只是这些医案写得很精彩。连酷热潮湿的气候都能考虑进去,着实不易。值得一看……”
那是华南梅雨季节的天气导致生病的一些医案。
顾瑾之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将来也印出来,留给子孙们看看。”老爷子笑了笑,对顾瑾之道,“我安静看会儿书,你出去玩吧。”
顾瑾之道是,就从梢间出来了。
门口正好有买炒货的担夫过去,司笺就去买了两斤瓜子,用纸包包了四份。
他给顾辰之和林翊一份,又送份给朱仲钧送了份,还给老爷子送了份,然后就和阿良贵儿嗑瓜子。
顾辰之和林翊没吃,两人正在说话。
“……我念书的时候,也有个字,叫扫同。”顾辰之对林翊道,“将来我坐堂,不想用这个字了。先生觉得我换个什么字好?”
手艺还没有学会,就开始想着取字。
顾瑾之笑着,坐到了他们身边。
司笺端了茶给她。
她慢悠悠喝茶,听着大哥和林翊说话。
林翊听了顾辰之的话,想了想,道:“坐堂先生还要取字吗?”
坐堂先生还没有高级到需要专门取个字的地步。
顾辰之就有点尴尬。
顾瑾之在一旁哈哈笑。
“我想取个。将来人家请我看病,总得有个称呼。我祖籍是江苏延陵府,不如就取延陵府的陵;再者,我们家住在马原巷,我就叫陵原吧……”顾辰之自娱自乐,不顾林翊的问话,依旧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去。
“顾陵原先生……”林翊念了念,“不错呢,朗朗上口。不过,顾辰之先生,更容易记住……”
他觉得顾辰之在多此一举。
不过,现在的光阴无聊清寂。不做这些无聊之事,怎么打发?
顾瑾之正在喝茶,听到“顾陵原”三个字,一个不慎,呛着了,猛烈咳嗽起来。
“慢些。”顾辰之对她道。
“顾陵原?”顾瑾之磕得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你要叫顾陵原?”
她的表情很怪。
“不好听吗?”顾辰之不解,“林先生也说朗朗上口啊,又有意义……”
“不是,不是……”顾瑾之心里千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捡哪句话说起。
她用一种很诡异的目光,又看了眼顾辰之。
顾辰之和林翊都笑了,反复问她:“有什么不妥?”
顾瑾之哪里解释得清?
她摆摆头,起身去了后院。
朱仲钧和孙柯正在歇息。
小厮阿良端了茶来。
朱仲钧自己倒了半盏,又给孙柯倒了半盏,亲自递给他。
孙柯愣住,随后半跪着接了。
“你这个人,穷讲究,跟酸书生似的。”朱仲钧对孙柯道。
他脸上有细微的汗水。鬓角微湿。因为练剑,脸红红的,越发衬得肌肤白皙,双目流彩。
阳光筛过树梢,暖暖照在他脸上。
端了茶盏。他一口气饮下,然后就看到了顾瑾之,笑着对她道:“来了?”
他在孙柯面前,从来不是个傻子。
这个世上知道他不是傻子的,除了顾瑾之,又添了个孙柯。
这些日子以为,孙柯的态度越来恭敬。已经有了一心一意跟随朱仲钧的打算。这个下属,朱仲钧彻底收服了。
顾瑾之笑了笑。
“我和王爷说会话,你进去凉快凉快吧。”顾瑾之对孙柯道。
孙柯道是,起身往前面去了。
顾瑾之就和朱仲钧一起。坐在天井的井台上。
“顾陵原?”朱仲钧也笑,“顾辰之吗?不可能吧?顾陵原那么有名,每次去你们家老宅,正堂就挂着顾陵原那位老祖宗的画像。他算是你们顾家几千年里最出名的大夫吧?”
顾氏祖先。扬名立万的,只有顾陵原。
那时候顾瑾之的祖父总跟她说。顾陵原老祖宗看病,望其形而知其症,在当时也是一代神医,闻名天下。
顾家的医学典故和医术,都是那位老祖宗留下来的。
而后,能和顾陵原媲美的,几千年只有顾瑾之了……
“可不是?”顾瑾之道,“他刚刚才取的字号。我真吓住了,原来我和顾家真有点渊源……你说,我是不是顾家族谱里的哪位谁?”
“嫁出去的女儿,你上什么族谱?”朱仲钧哈哈笑,“你们顾家出过王妃吗?”
顾瑾之仔细想了想,突然心口猛然一悸。
她豁然站起身。
顾家没出过王妃,但是顾家出过皇后。
顾陵原,不就是孝仪皇后的兄长吗?
那位皇后和当时的皇帝都很普通,浩浩历史长河里,没有留下太多的笔墨。
顾瑾之是学医的,不是学历的。
她对顾陵原记得很清楚,至于什么皇后,当时爷爷也只是随口提了提,他们都没什么兴趣。
“怎么了?”朱仲钧见她反应这样大,笑着问。
顾瑾之又讪讪坐了回来。
“我们家出过皇后呢……”顾瑾之道,然后又把她隐约记得的孝仪皇后的事,简单说了说。
朱仲钧含笑的脸,微微收敛。
一时间,他的眸子深邃阴沉,情绪变得冷峻严肃。
“六姐将来会做皇后吗?”顾瑾之喃喃道。
这跟菜鸟大哥会成为神医一样不可思议。
她总觉得六姐的本事有点欠火候。
不过,世事难料。
“难以置信……”顾瑾之犹自笑着,一回头,发现朱仲钧的表情全敛,木然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阳光照在他脸上,没有半点温念。
他似樽雕塑,阴冷得没了生机。
“想什么?”顾瑾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看着渗人……”
朱仲钧回神,眼睛没了笑意,只是微微动了动唇角,努力挤出笑容:“没想什么。”
顾瑾之不明所以。
可朱仲钧没有打算再说什么。
他起身道:“出了身汗,我去换件衣裳。”就进了厢房。
顾瑾之再次进入大厅的时候,顾辰之已经确定了,他以后要教陵原了。
“陵原兄。”顾瑾之听到林翊这样叫他。
第199节第一位
五月中旬的京城,天气骤然转暖。
庭院高大的古槐树,开满了洁白如玉的槐花。坐在天井里,槐花若游丝漫天飞舞,余香袅袅深情萦绕。
斜日透过树梢,落在身上,似披了件锦裘般暖和。
朱仲钧进屋更衣去了,顾瑾之一个人坐着。
她还在想大哥的事。
也想了想德妃的事。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主。
那么顾瑾之的未来,会被牵向哪里?
这一刻,她有点恨自己没好好研读家史。
顾家从顾陵原手里发达而闻名天下之后,就没怎么失势过。
说得难听点,在朝代更替的时候,顾氏子孙反抗者少,顺从者多,没什么骨气。却也因此而保存了家族。
家族起起落落的,有荣华富贵的时候,也有落魄寒酸的时候,可医术却一直传承了几百年,家谱也传了厚厚的几箱子。
那是笔非常珍贵的资料,不少历史教授到顾家借阅抄写过。
只可惜,顾瑾之从来没想认真研读过。
除了记得顾陵原和孝仪皇后,余者皆模糊。
正想着,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是不是来了病患?
顾瑾之顺着声音往大厅里瞧,瞧不见什么,就起身进了大厅。
果然是来了病患。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穿着简陋,戴上破破的短衫,还打了补丁。他坐在林翊对面的椅子上。伸手给林翊号脉,整个人歪歪斜斜的,外快倒了,脸上有不正常的赤潮。应该是在发烧。
他有点气短,时而咳嗽。
林翊给他诊脉的时候,他猛然咳嗽,吐出一口脓痰。
腥臭之气顿时弥漫了大厅。
一开始。大哥顾辰之和司笺并两个伙计都在一旁看着,有点高兴:铺子里总算来了第一个病患。
真不容易,十几天了!
可看到这人如此咳嗽,又吐这种腥臭难闻的脓痰,司笺捂了捂鼻子,小声问顾辰之:“大少爷,这是不是痨病啊?”
痨病是会传染的。
小伙计阿良和贵儿听了,两人连忙后退数步,都捂住了口鼻。
听说痨病没药可医。得了就会死。
这年轻人的模样。黄瘦单薄。又这样咳嗽吐痰,的确似肺痨。
顾辰之心里骇然,一时间不知如何时候。只得看林翊的脸色。
而司机和两个小伙计,再也没有看热闹的闲心。纷纷要躲到柜台后面去。一转脸,就看到了顾瑾之站在身后,司笺忙拉顾瑾之。
“姑娘,还是等先生诊断好了,您再来。”司笺道,然后把顾瑾之往柜台后面拉。
等林翊确诊了非肺痨再上前,免得被传染。
那年轻人把伙计们的话听在眼里,眼神黯淡,有种绝望浮在脸上。
他大概也听说了数次这样的话,说他这是痨病。
“不许胡说八道,这不是痨病,只是肺痈而已,不会过人!”林翊回头,声音严厉告诫伙计。
他素来温和,五官又秀气,严厉说话的时候,神态和声音也不可怕,反而也是柔柔的,很温暖。
司笺几个都嘿嘿笑了笑,却并不靠近,也拉着顾瑾之,不让她靠近。
倒是顾辰之松了口气。
那个病家也猛然抬头看着林翊,道:“先生,我这个……不是痨病?”
林翊笑着道:“当然不是!”
病家大喜,露出希冀的眼神,而后又是一阵咳嗽,吐了口脓痰才结束。
老爷子听到了动静,从梢间出来。
林翊忙起身,叫了声“老先生”。
“你看你的……”老爷子也估计是听到了痨病这几个字,才出来的。他也和顾辰之、顾瑾之一样,站在旁边瞧林翊号脉。
林翊道是,又坐下来,仔细诊断了须臾。
而后,他扬脸对病家道:“肺痈而已,吃了药就能好的……”
“我之前,也吃过药……”那病家痛苦的对林翊道,“就是街头那间梁氏药铺里拿的。不见效,反而越来越重。一开始咳嗽没痰,后来痰也不浓臭,现在才弄成这样。我着实没钱了,您这里,真的不收诊金吧?”
他是走投无路,没钱治病才到这里来的。
林翊笑道:“是的,不收诊金。”
他的笑容很亲切,让这位病家感受到了善意,情绪也放松了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林翊又笑着问这位病家。
“叫常五,前头那家榨油坊,就是东家,我在那里做活计谋生。”病家道。
林翊就点点头,道:“那家榨油坊啊,我们知道……”
离药铺不远处,有家榨油坊,经常有浓烈的香气飘进来,非常好闻。特别是到了饭点,让药铺里的众人饥肠辘辘。
“……之前吃的什么药?”林翊又问。
常五想了想,道:“梁家的先生说,什么甘寒润肺、咸寒清肺的,开了生石膏、枇杷叶……”
这些都是大凉之药。
这常五体内有热,又是咳嗽,用大凉之物解了热,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