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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阿金有自己的崽了吗?阿婆想抱重孙子了!”阿雅又问。
易龙紧咬着自己的牙关,把头埋进阿婆怀里,他不想让阿婆看到自己落泪,停了一会儿,他说:“快了,会有的,我会让阿婆抱上重孙子的。”
阿雅推开自己的孙子,说:“去给你妈磕个头吧!你妈命不好,没有等到你回来。今天,刚好是她的忌日。”
“我妈呢?我妈她怎么了?”易龙霍地站起来,“爸,爸!我妈呢?”易龙的目光在寻找着阿爸。他看到了右手里间屋里易昆的身影。连忙跑进去,站在易昆身后问:“爸!我妈呢?怎么看不到我妈?”
易昆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儿子,无力地抬起左手指了一下墙角。易龙顺着阿爸的手指看过去,墙角里是一张香案,香案上的几炷香还在燃着,有两盘时鲜水果,一盘橙子,一盘椪柑。阿妈在一个玻璃像框里看着自己,阿妈在微笑。
易龙的双膝好像突然被抽掉筋似的,整个人如一堆土一样瘫软在地上。
易昆狠了狠心,转身走出里间屋,带上门。把易龙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面。
此时,沈默、夏晓薇和林涛像是被吓傻了似的,一个个呆若木鸡。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沈默看着易昆伯伯,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悲伤,看到的只是麻木。奇…'书'…网而夏晓薇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凌迟,有一把看不见的利器时不时地从自己心上划过。少不更事的林涛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更是茫然无措。
阿雅突然拉住沈默的手问:“你爷爷鸣谦,还好吗?”此时,阿雅的神情有些奇怪,好像忘记刚刚抱着孙子哭过一样。她也同样忘记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一次了。
沈默的情绪没有从眼前的氛围中跳出来,也完全忘记了阿雅奶奶耳聋的事情,喃喃地说道:“我爷爷也走了……”
这次,阿雅老人似乎听到了沈默的话,自言自语:“鸣谦也走了,他比我小那么多,居然也走了。走了好,一了百了。我也该走了!该回来的都回来了,走了,走了好啊!”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进左手的里间屋里,那是阿雅老人的卧室。不一会儿,阿雅老人又走出来,对着易昆说:“阿昆,那样东西你应该给孩子们了!”
易昆走到母亲身边,让母亲看着自己的口形说:“妈,您放心吧!我知道应该怎么办!”
阿雅老人念叨着:“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我也该走了,走了。”然后,再一次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易昆看着母亲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对劲,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突然,就像做梦似的。
易龙从右手里间屋走出来的时候,大约是在一小时之后。脸上已经找不到悲伤的痕迹,只剩下忧郁。
“易龙,认识一下你弟弟。”易昆指着沈默说,“他就是我们家恩人李畋先生的重孙。你给我记住,他就是你的亲弟弟。”
“我叫沈默。”沈默向易龙伸出手。
易龙也伸出手和沈默握了一下,没有说话。
“孩子,你来给你哥哥介绍吧!”易昆指了指夏晓薇和林涛,对沈默说。
“夏晓薇,我教授的女儿,也是我的朋友。”沈默先介绍夏晓薇道。
夏晓薇伸出手。当易龙的手和她握在一起的时候,夏晓薇突然感觉到一种莫的恐惧。她觉得易龙的眼睛里闪过的是让人心惊胆颤的寒光。而且,她好像以前见到过这张面孔。
“这是林涛,我的姨弟。”沈默指着林涛说。
易龙向林涛伸出手。林涛却将手藏到背后,一龇牙,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知道易龙是个潜逃在外的杀人犯,心里有点怕怕的感觉。易龙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转身对易昆说:“阿爸,我再去看看阿婆就走了。天一亮就会有人看到我的。”
易昆点点头。
易龙走进阿婆的卧室,不一会儿,就听到易龙在屋里波澜不惊地说:“阿爸,你进来,阿婆也走了。”
易昆走进母亲的房间,沈默、夏晓蔷和林涛也跟了进去。
只见阿雅老人静静地躺在一张竹床上,浑身上下焕然一新,崭新的绲边青布衣裤,崭新的苗王方印图形三角裙,崭新的绣花鞋,银项圈,银手镯。一身盛装。老人面带微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阿爸,我想亲手给阿婆栽一棵树。”易龙的语气平静地让人难以置信。
易昆想了想说:“那,我们现在就送你阿婆上山吧。你阿婆命好,活着的时候,想见的人都见着了。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沈默和夏晓薇没有吱声,可是林涛却憋不住了,小声嘀咕:“不是还要请鬼师的吗?”他一直听说岜沙人的葬礼很隆重,一定要请鬼师主持仪式的。
本来林涛是自言自语,可还是让易昆听到了。易昆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说:“孩子们,今天我就是鬼师。咱们一家人送阿婆上山。”接着吩咐易龙道,“去取竹篾来。还有,房前有一棵枫香树苗,那是你阿婆早就选好的。”
易龙默默地退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些竹篾。
易家父子极其虔诚地在阿雅老人的遗体上缠上七道竹篾……
在苍茫的林海深处,阿雅老人变成了一棵树,一棵小小的枫香树。在山风的吹拂下,枫香树的叶子,柔美地摇摆着,仿佛跳着曼妙的舞蹈。一老四少围着枫香树席地而坐,谁也说不出话。
突然,林子里有两只杜鹃扑喇喇飞起,叫了两声,一切复归于沉寂。
夏晓薇抬起头,在林木稀疏处,半轮新月依稀可见。在她心里,永远记住了这终生难忘的一天:2006年9月25日,农历八月初四。
葬完阿雅老人,回到吊脚楼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三点。易昆对沈默说:“孩子,你太爷爷临终前留下一样东西。是他从石门坎带出来的,现在应该交给你了。”说完,便走至神龛前,先上了一炷香,又连磕了几个头之后。易昆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双手移动神龛,神龛移开之后,露出一枫香木板的屋墙。易昆在墙上摸索了片刻,从腰间取过佩刀,轻轻插在木板墙上,稍微一用力,有一小块长方形的木板被撬开。一个镶嵌在墙板里的黄色油纸包出现在众人眼里。易昆小心地取出油纸包,挟在腋下,把撬下的木板嵌入墙壁,将神龛归位。之后,双手将油纸包递给沈默。
沈默接过油纸包,一层层打开之后,最里面是一张长方形的牛皮纸,两面都画着图,曲曲拐拐的。其中一面有一个涂成黑色的圆点儿,圆点儿旁边写着字:
“洞葬悬棺,二郎搜山。石门坎,小迷糊。”
看到纸上“石门坎”三个字,沈默突然一惊,想到易昆伯伯曾说自己的太爷爷从石门坎遭人一路追杀的事情。作为研究亚洲宗教历史的硕士,沈默对石门坎这几个字实在是太熟悉了。只是他不明白,自己的太爷爷不在贵阳好好教书,跑到滇黔边缘的这个小镇子里去干什么?此时,沈默猛然一惊,脑子里突然闪过四个字:石门奇女!
谜底越来越近—太爷爷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留在了石门坎!
注一:伙计俩,贵州方言,意思是结义兄弟。
第十八章 往事
1937年10月6日,贵阳,小雨。
大十字街南口头走过一队青年学生,这帮人有男有女,每人都在肩头背一个行李卷,面带倦容。道旁虽有市民驻足观看,但显然已经多少有些麻木了。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有学生涌入贵阳。
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先是卢沟桥,后是大上海,中华半壁失守。政府迁都,大学迁址,到处是一派乱蓬蓬闹哄哄的景象。
眼前这队青年,是上海大夏大学最后一批到达贵阳的学生。
有一辆带布篷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后面。布帘撩开,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长脸颊,一丝不乱的大背头泛着油光,鼻梁上一副秀琅架眼镜,圆圆的镜片后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儒雅,俊逸。此人正是大夏大学年轻教授李畋。
“还有多远?”李畋问马车夫。
“快了!”马车夫语焉不详。
李畋懒得再问,放下布帘坐回车里。反正这些天除了赶路还是赶路,火车、轮船、马车……一路行来,好不辛苦。所幸的是自己所带的三十九名学生没有一个掉队的。这些青年,都是中国的读书种子,只要有他们,中国就有希望。
“爸爸,我们还要走多久?”车中,七岁的儿子李鸣谦问。
李畋的夫人沈静如女士把李鸣谦揽在怀里。十九岁的苗族姑娘阿雅坐在夫人身边,神情有些紧张。
“阿雅,又回到贵州了,高兴吗?”李畋没有理会儿子的问题,而是关切地询问阿雅。
阿雅点点头,而后轻声说:“谢谢先生。”
“过几天,等学校安顿好了我就去送你。”李畋说。
阿雅没有说话,眼里流出泪花儿。
沈静如看到阿雅哭了,取出绢帕给她拭泪,说:“阿雅不哭,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日子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见到你的阿爸阿妈了,也会见到你的易明哥哥。”
“阿雅姐姐不哭,爱哭不是好孩子!羞,羞,羞……”李鸣谦一边说一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用食指在自己的小脸儿上划着。
阿雅把小鸣谦抱到自己怀里,将脸颊贴在他的头上:“姐姐不哭。”
往事已经不堪回首。
一年前,在喜马拉雅山的另一面,在阿雅不知道名字的一个地方。阿雅只记得那地方的山水和自己的家乡是不一样的,那地方的人和自己的家乡也不一样。他们吃着奇怪的食物,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语。自从被那两个畜生劫持之后,几经辗转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自己被卖到寺庙里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易手了。在一个晴朗的上午,寺庙里来了很多很多人。阿雅和另外两个姑娘被关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那两个姑娘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哭哭啼啼的。门,突然被打开。冲进几个中年妇女,她们咿哩哇啦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见那两个女孩儿哭声更高了。那帮女人们却不由分说地拖起她们就走。阿雅的胳膊被拉扯得生疼生疼的,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一天,天气很好。李畋是在回国的途中经过这个小镇的。三个月前,他受徐悲鸿先生推荐,应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先生的邀请到印度国际大学讲学,现在是期满回国。听说寺庙里将举行一次特殊的宗教仪式,负责护送他们出境的英国人亚当斯先生极力撺掇李畋去看一看。
“李先生,你应该去看一看这个特殊的仪式,你在其他国家看不到的。神要娶妻子了!”亚当斯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其实,他完全可以说英语的,李畋的英语非常流利,但亚当斯却喜欢说汉语。
神要娶妻子?李畋一惊,难道是传说中的“庙妓”的入庙仪式?“庙妓”又称“神庙舞女”,寺庙僧侣借神的名义,将穷人家的女孩带进寺庙,名义上是让其嫁给神或充当“神的侍女”,但实际上她们只是僧侣的“私有财产”。或者沦为**供僧侣发泄欲望,或者成为娼妓为寺庙赚取金钱。这些女孩成为“庙妓”时一般都不超过十五岁,有的甚至不到十岁,而一旦成为“庙妓”,她们终身都不能嫁人。在寺庙中,她们饱受各种折磨,年老后往往又被寺庙转卖或抛弃,处境悲惨。庙妓制度是早期印度教里最惹人非议的一项陋习。
寺庙设在半山腰,亚当斯雇了当地人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