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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势啊,你放心好了。即使是悲哀,也无法永远持续下去。了解这层道理,人才可以和悲哀共存。”
“——”
“可是,逸势啊。”
“什么?”
“和人的一生相比,悲哀有时会持续得更长久——”
“你指的是什么?”
“贵妃的事。”
“贵妃的事?”
“譬如,贵妃即使能活到百岁、千岁,她所怀抱的悲哀,也将与她持续共生共存……”
“——”
“人不能以山的尺度而生存。”
“怎么说呢?”
“结果,人只能活在人的尺度之中。人只能在人的尺度、人的法中诞生,然后死亡,而非佛法。”
“——”
“换句话说,因此才了有密法。”
“密法?”
“嗯。我千里迢迢来到大唐所求取的密法,其教义就是如何将宇宙的法——佛法活用在人的尺度之中。”
“喔。”
听了空海的话,逸势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一径地点头。
正当逸势似乎有话要说,才刚开口,外面便传来呼唤声。
“空海先生——”是大猴的声音。
“什么事?”空海答道。
“又有客人来了。”大猴说道。
“哪位?”
“柳宗元大人那儿的刘禹锡。”
“喔。”
“他似乎带着柳大人的信。”
“快请他到这里来。”空海说。
〔八〕
刘禹锡仿佛生气般紧闭着双唇,绷着脸坐在空海和逸势面前。
脸色不怎么好看。
眼底也有黑眼圈,蓬发覆盖额头。
一眼便可看出他的憔悴,惟有凝视空海的那双眼眸炯炯有神。
“您似乎很疲累。”空海道。
“几乎没合过眼。”刘禹锡说。
“柳大人很忙吗?”
“是的。”
“王叔文大人也为宫里诸事繁忙着吧。”
想到柳宗元、刘禹锡都在王叔文手下做事,应该都很忙碌,空海开头便先行问候。
“空海先生,宫里发生的事,您可知晓?”
“如果是指让皇上深感困扰的苍蝇或猫——”
“正是。”
“青龙寺的惠果和尚出面了吧。”
“您已知晓到这地步,我想您应该也可推测到,如今我们所面对的状况。”
“想必很费事吧。如果右手和左手、右眼和左眼经常得同时进行不同的事情,那么,任何工作也无法做得完整。”
“正如您所说。我们现在已经为时不多了。不知还能有多少时间——”
“你指的是皇上还剩多少时间,是吧?”
空海话一出口,刘禹锡便露出惊吓的神情,屏气环顾四周。
“是的,空海先生。这事不能随便开口,却正如您所说的一般。只是,难保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皇上龙体很糟糕吧?”
对于空海的话,刘禹锡不发一语,只用眼神肯定而已。
德宗皇帝驾崩后,继承皇位的是儿子李诵。
李诵登基后,改年号为永贞,也就是顺宗。
深深打动顺宗心扉的人,则是教他下棋的王叔文。
王叔文现正推行政治改革。废止宫市,罢黜李实,贬降五坊小儿等等。
这是德宗传位给顺宗之后,才能办到的改革。
不过,继位的顺宗,却是有病之身。
他得了脑溢血。
半边身体已不灵光,非常虚弱。
即使继位成为皇帝,又有多少年的光景?
倘若时间允许,改革便能根基稳固地进行,王叔文的地位也可稳如磐石。不过,皇帝体弱多病,在世的日子也不多了,改革所需要的时日还有多少呢?
在此状况之下,如今,顺宗皇帝身边又是一片混乱。
有人为了想趁早结束顺宗皇帝的性命而下咒。
王叔文因为政治改革和顺宗被下咒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柳宗元、刘禹锡、韩愈等人也忙得仿佛身子要被拆散一般。
“还没问您有何要事呢。”空海说道:
“您是不是带来了柳大人的信?”
“嗯。”
刘禹锡点点头,从怀里取出卷好的信件。
“就是这个。”
空海收下刘禹锡拿出的那封信。
“这是昨夜柳大人写的。他要我请您当场看完,给予答复。”
“明白了。”
空海打开信,开始读取内容。
刘禹锡默默望着读信的空海。
“知道了。”空海读毕抬起头来,颔首说道:
“请转告柳大人,说我答应此事。”
“承您帮忙了。”
“七天后的晚上吧。”
“是的。正如空海先生所说,柳大人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不到七天后的晚上,实在抽不出空来。”
“届时我想带这位橘逸势一起去,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刘禹锡点点头:
“那么,我先告辞了。”
仿佛已办完事情,刘禹锡从座上起身。
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刘禹锡立即离去了。
〔九〕
“喂,到底怎么回事啊,空海。”逸势问空海。
“柳大人的信在那里。你先读读。”
空海语毕,逸势便伸手去拿书桌上的信。
“我要读了。”
“嗯。”
空海点头示意,逸势这才安心地将信打开。
不是一封长信。
不久,逸势将信读完了。逸势抬起头来,问道:
“信上所说的,是否就是白铃所拥有、所谓的另一封信呢?”
“没错。”
“信上说,虽然柳老夫人握有那封信,可是现在已不在手上了——而且,而且那封信竟然不是晁衡大人所写的,那、那是——”
“是高力士大人捎给晁衡大人的信。”
“而且,那封信并非失落,或被盗走,而是被买走了——”
“买走的人是——”
“青龙寺的惠果和尚……”
“没错。”
“柳宗元大人说,七天后的晚上想同你会面。他找你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此事吧。”
“大概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空海——”
“我也不太清楚。”
“你打算怎么办?”
“一切就看七天后的晚上。”
“我是说,在那之前你打算怎么办?”
“在那之前,我们这边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行了。”
“该做的事?”
“梵语。”
“——”
“不先学会梵语,什么都办不成。另外一件事就是必须写信。”
“写信给谁?”
“青龙寺。”
“给惠果阿阇梨吗?”
“给凤鸣。”
“给凤鸣?”
“终于不得不和惠果阿阇梨碰面了。现在突然求见,他可能正忙着。到底何时求见较好,不妨先问一问凤鸣。”
“——”
“这样一来,反正是凤鸣,他一定可以察觉目的,而捎来青龙寺的各种消息。也会问惠果和尚,说倭国的空海想来拜访,到底什么时日较为方便吧。”
“嗯。”
“因为宫里的事,惠果阿阇梨想必十分繁忙,可能无法马上会面。不过,我们这边也不能悠哉等待。”
“什么意思?”
“为了这次的事,倘使惠果阿阇梨不得不出面的话,他或许会因此而缩短寿命。”
“不是永贞皇帝,而是惠果阿阇梨?”
“没错。”
“为什么呢?”
“听说他现在身体不太好。在这情况下,如果还要施法,一定会影响身体。”
“——”
“再说,为了学习密法,我也不能让惠果阿阇梨的身体遭受过度伤害。”
“嗯、嗯。”
“视状况,或许还得拜托柳大人,帮我们说明那封信的来龙去脉。”
“信?”
“就是晁衡大人寄给李白翁的那封信。或许柳大人已经说出去了。”
“——”
“逸势啊,正如我刚刚所说的,现在正是做我们应该做的事的时候了。”
第二十七章 胡术
〔一〕
长安洋溢一片春天的气息。
这时节,城里人心浮动。
从空海挂单的西明寺到各处赏花胜地,正是牡丹花盛开之际。
人们成群结队,今天走访西明寺,明天赶赴大兴寺,足迹踏遍牡丹盛开的庭园。
那些赏花人的装扮,也逐日轻快、华丽起来。
即使不是胡人,时髦女子也脚蹬长靴,一派胡国风情走在大街之上。
当时汉人穿着波斯衣物,配戴波斯饰物,是流行且前卫的装扮。
此刻,空海和橘逸势正走在人潮之中。
有些郁郁寡欢的逸势,与空海漫步繁华大街上,心情似乎也随之高昂起来了。
“空海啊,我们人在长安吧。”逸势喃喃自语:
“与眼前景色相比,同样是京城,京都便显得鄙陋多了。”
逸势又恢复先前的说话语气。
空海和逸势步出西明寺的延康坊,朝西市走去。
他们正准备与柳宗元会面。
七天前,刘禹锡前来拜访空海。
他带来了柳宗元的亲笔信,希望七天后晚上会面。
三天前,告知会面地点的联络来了。
刘禹锡又带来了柳宗元的亲笔信。
信上提到,希望会面时间从晚上改为午间。
若是晚上会面,必须在暮鼓鸣响之后。
一旦暮鼓鸣响,街坊大门将全部关闭。
这么一来,两人便不能在坊与坊之间行动了。
由于得在坊门关闭之前到达,因此任何一方,或双方都得在白天出动。
按理说,应该是空海前往忙碌的柳宗元所在的街坊,不过,如此一来,会面后空海便回不去了。
为此,柳宗元必须提供空海夜宿场所。只是,这回为了晁衡的信件而与空海见面一事,柳宗元瞒住了王叔文。因为这封本为柳宗元所有的信,有可能曾遭王叔文窃取过一次。
倘若与空海会面还要提供住所,在这忙碌的时候,他得向王叔文说明理由。
由于必须隐瞒信件的事,他得撒谎,说是为了其他事而与空海会面。
或者他与空海、逸势会面一事,干脆保密到底。
柳宗元所在的街坊,秘密行动不易。因为熟识柳宗元的人比比皆是。会面势必得移往他坊。
可是,这么一来,换成柳宗元回不了家了。
因此,才有改约午间会面之议。
再加上,柳宗元夜里突然有急事,信上如此写着。
由于已和空海约定在先,柳宗元只得尽力重新安排,挪出午间和空海会面。
另一方面,柳宗元本身也出了状况,今天不与空海会面,下次更不知要待何时了。
地点选在西市。
离柳宗元居所稍远,这样反而好。
至少西市人多,人愈多,柳宗元愈不显眼。
柳宗元信上说,只要午间空海在西市附近闲逛,便有人向前招呼他。
既然如此,空海和逸势便说好先到马哈缅都的店看看,于是提早离开西明寺。
户外春光明媚。
满街的阳光恣意洒落。
生长在道路两侧的槐树,嫩绿新叶掩映成美丽的光影。
逸势已经好久不曾如此大声喧闹。
“老是关在家里真是不行。不过让时间徒然消逝罢了。”他环顾四周,向空海说起话来:
“尽管如此,柳宗元大人也很忙吧。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又遇上被妖术诅咒的事——”
听到逸势突如其来的叫嚷,“嘘——”一声,空海告诫他这一举动。
“这种事,不该大声嚷嚷。”
“为什么?”
“难保不会让谁听到,如果是官员听到,可就麻烦了。”空海说。
“放心,我还明白这道理。”逸势呵呵笑道:
“喂,空海。”
逸势的身子凑向空海,悄悄说道:
“话又说回来,现在宫里大概天翻地覆了吧。”
“嗯。”空海点点头。
逸势说的是青龙寺凤鸣的来信。
凤鸣捎来信息,是昨天的事。
空海让大猴带信去问凤鸣,说自己想到青龙寺拜访惠果阿阇梨,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