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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心底那个芥蒂,不得不承认,这宫里头伺候得非常周到。昨日想吃酸梅,今日就摆在我案头;翻完了带来的书随口嘟哝了句,次日就有崭新的书册呈了上来;入夜时分为防我生寒,更在寝殿里备下了香汤暖泉供我沐浴……
逍遥自在的同时,可又有哪处总是察觉不对,偏偏又说不上来。闲散了数日,我惦念起了治病一事,随手招来个宫娥,询问她关于神农帝另一个子女的事宜。那小宫娥道:“此人现下是在宫中,只不过……”
她瞧了我眼:“他是昭圣帝君的专属医师,旁人哪怕是魔尊陛下,没有帝君口谕也是使唤不动他的。”
正文49祖宗,偷窥了
那晚殿内发生的一幕幕久久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左思右想,提笔蘸蘸墨;措辞谨慎地将自己怀病之事详细道来;自以为用情之真诚;态度之恳切;写得我自己都潸然泪下。信尾,着重再三地强调了为了两族之间的友好发展、长久情谊,但请摄政王殿下不吝赐医。
封好信函,交由近秋给秦卷送了过去,我翘着腿窝在榻上捧着本经卷,悠闲地等着回信。
千金裘去了一刻钟后回来;双手原封不动地呈回了信,尴尬道:“殿下说着信无印无封,不能确定是云祖亲笔,拒而不受。”
“……”
来回遣了几趟人去,信始终没有递过去,秦卷回绝的理由千奇百怪,大大开拓我的眼界,什么“今日眼疾,不宜览信”“烛火不明,不辨其字”,最后干脆大门一关,直接将我的人拒之门外:“昭圣帝君巡察军营,不在宫中。”
一日晚间,寝宫中,我泡在暖热的汤泉里听见扇月道秦卷似乎是回来了,可依然没接我的信。再好的脾气也熬不住对方这样显而易见的敷衍,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拧了拧湿漉漉的黑发,袍子一罩,我就直杀向秦卷的寝宫。
无人看守的梨花门半开半隐,泻出氤氲昏黄,门内静悄悄的。我叩了叩门,无人应答,索性自己推门而入。依旧是一殿的帘幕深深,古雅幽静。那方青木书案仍摆在原位,白鹤嘴里燃烧烈烈的烛焰上升起一缕青烟,浮出抹冷涩檀香。
秦卷不在,不在正合我意,左右看看,从袖里掏出那封信置于他案上,又怕他看不见,取了案头的镇纸牢牢压在中央。鬼鬼祟祟做好所有事,低头猫着腰就要离开,路过殿中一扇八开屏风时眼前飞过道流光。我眨眨眼,按捺不住心底好奇,往屏风走去。
屏风上绘着高山流水,古树葱茏,并无稀奇,稀奇的是它背后的那堵璧墙。绕过屏风走近了,才发现那鸦青色的墙壁竟是一整面完璧无瑕的墨玉,间隔片刻,便自上而下徐徐滑过抹冷光。
观摩了会,我试着伸出手去,一触到玉面,自指尖漾起圈浅浅波纹,不停地向四面绵延开去。暗沉的墙壁渐渐亮堂起来,一副画面逐渐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乍一见,我仅能看出那大概是间宫殿。目光下移,落到殿中妆台上那根珠簪,嗡得一声脑袋像被遭了一锤。
这是我的寝宫!
惊疑不定时,背后响起道冷声:“谁!”一道利气嗖地穿破屏风,擦着我耳尖,深深扎入玉墙上:“出来,否则休怪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风卷开屏风,趴在玉墙上的我怔怔回过头,秦卷眼沉了沉。他身边站着个红衣青年,青年笑眯眯道:“外界都传言摄政王殿下您不近女色,没想到原来金屋里头藏着这么一个佳人在。”他摸了摸下巴:“不错不错,即便发色灰白,这张脸确实是三界里头没得找的。我看连当初重华帝倾心的神族第一美人千秋都比不上。”
我干笑道:“你误会了误会了。等等,这不是重点!”我指着玉墙,对秦卷怒不可遏道:“你为什么偷窥我!”一想到我日日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人眼中,连、连沐浴更衣都一丝不漏地被他瞧了个干净!一想到这,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秦卷沉着镇定道:“这本就是我的寝宫。”
我茫然地看着他,立即转过神来,急得面红耳赤道:“但现在我住着在啊!你、你说你到底看到了些什么?不对不对,不管怎样,你都看到了啊……”羞愤相交之下,我深深地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想着到底是要先捂着脸狂奔出去,还是即刻就和这个衣冠禽兽同归于尽。
秦卷轻咳了声,眼神游移了下,忽然定在了我身上,眸光敛了敛,折起的屏风唰地展开,遮在我面前。
“……”木然对着近在咫尺地屏风,一双手捧了套衣裙递进了屏风里,小宫娥细声细气地说:“帝君让您换了套衣裳再出来。”
发梢坠了滴水在手背上,我低头一看,方才胡乱套着的袍子衣襟微敞,露出锁骨处的些许肌/肤来……
出去后秦卷和青年已然坐于一方围桌前,一壶清酒,两碟蔬果,对饮小酌。
我大步快前,恶声恶气道:“我要搬出去!”
秦卷低头呷了口酒,恍若未听见我的话,搭在桌边的手指慢慢地从袖中推出片薄薄的纸页来,指尖在上面轻轻点了两下。
定睛一看,一口浊起顿时噎在胸口,说不出话来,是我写给他的信。
秦卷的嘴角不露痕迹地微微地扬起些弧度,指节有一下没以下地叩在桌上,正是他每每得意时候的表现。好在他尚有些眼色,不再火上浇油,与那青年碰了碰杯,淡然道:“这就是我要请你医治的病人,以后便拜托了。”
青年嘻嘻哈哈道:“好说好说。”眼光在我身上遛了一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经秦卷介绍,红衣青年便是神农帝沧海遗珠的另一个子女。他与云姬生得迥然不同,发色棕黄,眼廓深邃,仅凭外貌断断看不出他与云姬是对姐弟。他的性格也与云姬大不相同,云姬是个傲慢冷漠的神女,就像极北之地山巅上的那抹永恒不化的雪;而这个青年则恰恰相反,红衣灼热,话比我还多。而且,他说他修习的毒术远远胜过他的医术。
青年替我简单搭了回脉,啧啧称奇道:“老祖宗你是有多想不开,居然会走散尽元神这一招?你可晓得,寻常神仙散这一回,便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了?幸而你本体是凝聚天地生气的玉姥树,后又得了丰盈灵气的护养,才不至于灯枯油净。”
秦卷的神情隐于黑发之后,眸光凝在一处,并不看我两。
我笑了笑:“年少不知轻重而已。”
青年说我这五识渐失的毛病虽看似严重,但并非全无回天之术,只是过程或许难熬了些。他说的难熬就是在未来三个月内,我听不到、看不见、嗅不出、尝无味,简而言之,就是暂时剥夺了我所有的感知,再一点点重塑起来。
这是条极凶险的路,稍有不慎,我可能就此永远失去了五识,成为一个活死人。
“但是,如果再不医治,你也会丧失这些感觉,最后兴许连神智也会逐渐混沌不堪。”青年看着我猜度道:“你现在已经偶尔会有出现这些症状了吧?”
我点点头,问道:“如果,我不治的话,还有多久我会彻底……”
秦卷打断我的话,冷冷道:“你去准备准备,妥当了就着手替她治病。”
夜深了,青年告辞,道是明日起便开始施医。
殿中留我与秦卷二人,现在的我浑然没了与他计较那玉墙的问题,生硬道:“病是我的病,身子是我自己的身子,殿下逾越了。”
“求我招人替你治病的是你,”秦卷淡声道:“且你身在魔界,有个好歹,两族之间就要刀兵相见。”
倚在桌边,望着魔界浓云翻滚的暗红夜空,我喃喃道:“我……不想治了。”
秦卷独酌,语声里有淡淡的嘲讽:“你害怕?”
我起身,朝门口走去:“我不是你,一把火烧尽所有,可以从头再生。有些东西对我来说,一生一次,之后就不再有了。我还想走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与好友知己说更多的话,找……一个喜欢的人。”顿了顿:“我是害怕,害怕提前失去了经历这些资格。”
回到寝殿,也不顾秦卷在那端是否窥视着,倒头就睡。可这夜睡得很是忐忑艰辛,梦回处往日历历在目,从是被重华救起两次的那条小龙到白茯山上的那株不能说不能动的玉姥树,再至顶着老祖宗名头与秦卷一起接受神魔朝拜的云时……
很多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譬如当年并非是高俊帝派兵支援了重华,而是我拼尽元神与十八万魔将同归于尽;再譬如云姬她有个女儿叫云时,代替我死在了独孤鸩手上,从那时起我假扮云时陪着云姬直到她安然死去;还有,三万年前那个雷雨夜,其实我是要想要杀了秦卷替重华报仇的,可最后……我下不了手。
一个人守着秘密是种煎熬,遇到秦卷之后我慢慢觉着或许可以让他一同替我分担分担这些秘密,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早一步明智地选择忘记了与我相关的一切,入了魔。
终究,那些过往永恒地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
就医之前,我对近秋道:“我这里有些东西,你替我送给东华。切记一定要尽快,否则失了时效就不中用了。”
向来温顺恭和的近秋没有接过包裹,双眸闪动了下:“小人去了,谁来伺候尊神您呢?”
我哈哈哈道:“这栖梧宫里头的宫娥还少么?此事只有你接手,我才放心。”
他望了我很久,望得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弭了,才拿过去,低低道:“好。”
打发走了近秋,我找了趟秦卷,沙着嗓子对他道:“倘若有人问起我的去处,烦请你替我告知他们,就道我耐不住性子去八荒云游了。”
秦卷抬起一双眼,淡淡道:“治病又不是送死,作出这般矫情的样子来作甚?”
“……”我咬牙道:“我就喜欢矫情,怎么了!”
他垂首继续批折子:“随你喜欢。”
我很后悔三万年前没弄死这个禽兽……
青年端来药的时候,对我同情道:“这药有点苦,你忍着点。”
一饮而尽后,发觉苦真不算什么,汤药入喉如沸水滚过,犹如一柄生满倒刺的利刃从舌根直直插入肺腑里,五脏六腑都似滚了起来。我蜷缩塌上,紧紧揪着褥子想叫,可嗓眼里发不出丁点声音。
恍惚间青年叫嚷声响在头顶上方:“殿下饶命啊!用这药都是这反应,等她失去了痛觉,就没事了。只不过……她似乎喝过神农的药,所以反应格外强烈些。”
痛至极点意识模糊间,扣入掌心的手指被人一根根扳开,握入了个温暖干燥的掌心,似乎有个声音隐隐颤抖:“我与你一同受着。”
正文50祖宗,入迷局
三个月的时间在我的世界里被无限地拉长;分不清昼夜;感受不到时间,所有的知觉从我的身体里被剥离得一干二净。我像被锁在一方窄小黑暗的屋子里;没有出路没有光芒,连起初那份钻心剜骨的痛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寂静、无助、混沌;这些冲撞在我一丝不得动弹的身躯里;让我整个人烦躁地想要咆哮;可又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到最后;一点点失去了期待的希望,一点点堕入无尽的绝望……
直到有一次,浑浑噩噩的我突然冒出了个念头,三个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