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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又传来红月大长公主疲倦的低斥声,像是在指责奶娘和丫鬟们照看不力。
不待室内丫头通禀,杨广北和林宜佳直接掀帘走了进去。
入目,是红月大长公主高高在座,林妈妈抱着福姐儿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拍哄着,见道杨广北和林宜佳进来,明显长舒一口气,立即自觉地将福姐儿交到林宜佳怀中。
林宜佳稳稳抱住,低头查看。
福姐儿真的是哭累又睡了,小脸蛋上还余有淡淡的绯红,浅浅的睫毛被水汽黏在一起,面颊上满是泪痕。
大约是察觉到了林宜佳的怀抱,她才不再抽噎,安静了下来。
林宜佳抱住福姐儿,向红月大长公主躬身行礼。眼角余光一扫,见跟着福姐儿的几个丫鬟,包括蓝心绯荷,都跪在一旁。心中便有了数。
“给祖母请安。”林宜佳面容平静。
“哼。”红月大长公主轻哼一声,道:“若不是福姐儿在这里,怕你也不会来请安吧……如此看来,身体是好了。不必再回什么娘家坐月子了?”
言语之中,是毫不掩饰的不满和轻蔑。
林宜佳再次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肚肉,借由指尖上传来的疼痛来提醒着自己要冷静,口中行礼说道:“回祖母的话,父母将女儿养大成年,即便是出嫁从夫,为人子女,孝道都是一样的。因而,不管我需不需要坐月子养身,都是要回娘家的。”
若不然。世人总会询问:婆家到底有多心虚,才千方百计地反对媳妇回娘家!
而林家初回京城,若是林宜佳不回去一趟,世人算她一句不孝顺,她也只能担着!
红月大长公主公主无话可说。再次微哼,瞧着林宜佳恭顺的表情,心中越发不喜起来,心道:她和她娘简直一样,都是一路货色!
“福姐儿爱哭闹,只怕已经吵的祖母无法安歇,就不敢留下打扰祖母您了。”林宜佳不敢再将福姐儿留下来。别的不说。福姐儿还是一个才满月没多久的婴儿,哪能让她这么哭!
红月大长公主冷声道:“你这么说,是怕我害了自己的重孙女不成!小孩子哪有不哭闹了!你就将她留下,我让要看看她这是什么娇气的毛病!”
一个才满月的孩子,如何会有“娇气的毛病”!
她竟然还要把福姐儿留下!
听这话里的语气,是要任由福姐儿哭也不管的!
林宜佳指尖一痛。指甲断成了两截,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起来。
杨广北冷着脸站了好一阵子,此时才终于向红月大长公主施礼开口道:“教养儿女,是为人父母应当之事,不敢劳烦祖母。再说。祖母年纪大了,应当保养自身为重……若是让外人知道我们小辈送个才满月的孩子劳烦长辈,定然要说我们不孝了。”
“我年纪大了?什么事都管不得了?”红月大长公主反问,面上明显带了怒意。
若是让人知道她非要教养一个小婴儿,只怕不会说杨广北他们不孝,而是会说她不慈,居然狠心将这么小的孩子同亲娘分开!
好啊,连她亲自养大的孙子都来反对挖苦她了!果然姓林的女子都娶不得,一个个都像那林大夫人一般,教唆着男人为了媳妇忤逆长辈!
红月大长公主越想越怒
杨广北面皮动都未动,道:“正因为这个家尚需要祖母统筹,所以祖母更应该保养自身才是。”
红月大长公主双手抖动,又怒又痛地道:“罢罢,不过都是嫌弃我这个老婆子罢了!请的什么安,怕就是来气我这老婆子罢!都走,都走!”
林宜佳从未想过同红月大长公主怎样。
她清楚地知道,红月大长公主就算除去大长公主的身份不说,更是杨广北的亲祖母,是长辈。所以,红月大长公主也就是她的长辈。
所以,就算听到福姐儿哭,她心疼难受极了,也一直很努力地忍着自己的情绪,只是在言语上婉转地坚定了自己的立场,神色间一直都是恭顺有礼的。
此时,她听到红月大长公主开口让他们走之时,林宜佳只觉得如蒙大赦一般,就想抱着孩子离开——
能顺利地带走福姐儿,就是红月大长公主的语气不好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同长辈计较语气问题!
林宜佳就想要离开,但杨广北却并未行动。
于是,林宜佳脚步动了一下,又迟疑地等在了原地。
杨广北看了她和孩子一眼,随即在屋里扫视一眼,对林宜佳道:“你带她们先出去。”
林宜佳怔了一下,便顺从地同红月大长公主行了礼,退了出去。林妈妈和丫鬟们也都跟着她走了出来。
顺利地退到了门外,也没有听到红月大长公主再出声,林宜佳站在门口,不禁长口了一口气。
从她进入身后的这间屋子甚至还不到盏茶时间,再出来时,她抬头看了看远处天上的蓝天白云,竟然生出一种重见天日之感来。
身后屋内,传来杨广北低低的说话声,听不真切。
林宜佳静了静心神,接过一个披风给福姐儿的襁褓裹上,紧抱着她离开了荣享堂。
院门那里,那个段嬷嬷居然还躺在地上,抱着肚子缩成一团呻吟。
杨广北心存愤怒,那一记窝心脚踹的定然不轻。
林宜佳顿了顿,道:“天冷地凉,别这么躺着了。将人抬回去,请府医吧。”
有一个婆子欲言又止。
林宜佳看了看她,也没有细问,抱着姐儿出了院门。
出了院门之后,蓝心立即同林宜佳禀告起来:“……到了点,姐儿犯了困,就有些闹。奴婢们就想要请求殿下带姐儿回去,但殿下却说让姐儿留下睡……姐儿吃了奶,哄了许久慢慢也就睡下了。”
蓝心顿了顿,道:“只是睡的有些不安稳。大约睡了一刻钟,也不知为什么,姐儿突然就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奴婢们再次请求要走,但却被殿下狠狠责骂一通,说是奴婢们做的不好,罚了奴婢们跪着……”
“殿下又亲自哄了姐儿一会儿,姐儿依然是哭。又让云妈妈试了,也是不成……”蓝心言语中也是心疼自责,道:“最后还约莫是姐儿自己哭的累了,才渐渐止了哭。”
然后,林宜佳和杨广北就都到了。
林宜佳点点头,将怀抱里的孩子移了移,轻声道:“我知道了。”
直到这时候,她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蓝田低声问林宜佳:“主子,咱们最近还能搬到伯府么?”小孩子一次哭闹不算什么,但万一红月大长公主每日都来上这么一回……
林宜佳顿住,低头看了看福姐儿安然熟睡的小脸,微微摇摇头。
荣享堂。
待屋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杨广北取了个鼓凳放在红月大长公主身侧,撩袍坐上去之后,重重地叹息一声。
屋里没有外人。
杨广北面上的冷色褪去,换成了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整个人都显得很难过的样子。他这样,让红月大长公主想起了他当年自小渐渐长大的时光,内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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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想林宜佳和林家,红月大长公主心中还是不忿。
她很不高兴地开口道:“不是让你媳妇孩子都离开了么,你还叹什么气?难不能让我要跟她们赔礼去?”
杨广北面色一暗,低声道:“祖母说的是哪里话?您喜欢福姐儿,那是福姐儿的福气,我们心中当然都是喜欢的。再说,不过是小孩子啼哭,哪有那般严重了?祖母您也是心疼她,才会认为是很严重的事情。”
红月大长公主听他这样说,脸上好看一些,却还是冷哼一声,道:“你媳妇可不这么想的。她是生怕我将福姐儿留下不给她了呢。”
杨广北道:“怎么会?祖母您可一直都是开明的长辈……当年我们这些孙辈争抢着要侍奉您,您都没答应不是?”
兴国公夫人自然是不肯将孩子送给自己婆婆教养,但武兴候夫人却很愿意杨锦心和杨广寿接近红月大长公主。至于二房庶子杨广西和杨清心,二人的姨娘可是多次想要将他们送到荣享堂中来沾沾名头,但红月大长公主怎会答应?
“祖母……说实话,就是您喜欢福姐儿,真要教养她,如今就是连孙儿我都是不愿意答应的。”杨广北言辞诚恳:“祖母,虽然我说您年纪大了您不爱听,但孙儿内心只希望您能长命百岁,将来能看到孙儿我儿女双全,能看着福姐儿长大成人呢,怎么能愿意让您受累?”
“祖母,待福姐儿长到了六岁,懂事些了,若是您还想教养她,我绝不会拦着,一定叮嘱她好好代我孝敬您……”杨广北此时声音低沉微不可闻:“您若是早早走了,留下我怎么办?我已经没了祖父了……”
杨广北的声音放的很低,仿若在自言自语。
他没有提自己的父亲母亲。
但却是更让人心疼。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缓下面容。道:“就像你说的,我哪里是不讲道理的?但是……小北啊,你说说你说说,薇儿哪里不好。哪里不够资格给那宋阶做个继室!她们林家人怎么一个个地都在含糊推诿!就不能热心一点,给个痛快话儿!”
嫁进了杨家门,却不肯为杨家人谋划奔走不说,反而想方设法地推诿,林宜佳在魏薇这里表现出来的冷淡态度,让红月大长公主想想就极为不舒服。
杨广北愣了一下,哑然笑道:“原来祖母是因为这个。”
红月大长公主冷哼一声:难道这个就不值得她生气?
杨广北微笑着解释道:“祖母,您这是错怪她了……之前的赵安悯和宋阶,不就是因为对待林家和林家人产生了分歧么?无论怎么说,林家人的心思都是很难言说的。所以。如今他们是绝不会再干涉宋阶的亲事的……祖母,您让宜儿她们林家人说好话,实在是……外人也会说闲话的。”
杨广北摇摇头。
宋阶的亲事原本是很美满的。
而林家人……到底不是宋阶的血脉长辈。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眉头皱起。
杨广北继续说道:“既然宋阶已经表达了他的态度,祖母您又何须担心?他很快就任满了……只要回了京,除了薇表妹。他还能有更好的人选么?祖母,您就是关心则乱。”
红月大长公主想了想,便觉得杨广北说的很有道理。
她松开了眉头,叹息道:“你姑姑就只有她一个女儿,我也只有她一个外女……我怎么能不关心?她年纪摆在那里,总不能太耽搁成空了。”
“不会,表妹一定会有好姻缘的。”杨广北劝慰道。
祖孙二人之间的气氛便融洽起来。
杨广北提到了守院门的严嬷嬷:“……是个包藏祸心的。居然敢闩门!若万一孙儿是那种脾气暴躁或者不了解祖母您的,还不是被她这么一挡就多想了?小孩啼哭,不过是小事,哪里就需要遮遮掩掩了!我就是看不得这样挑拨离间大惊小怪的,当场就给了她一记窝心脚……”
红月大长公主微微侧过头,神色间闪过一丝尴尬。半真半假地埋怨杨广北道:“就这还说自己脾气好?你那一脚,别把那个老货给踢坏了!”
“坏不了……”杨广北道:“我心中有数,只是让她痛上几日,得个教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