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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的总管太监随即托着金盘上前,盘中是各嫔妃的宫名牌。他看皇上脸色不善,试探地唤了声:“万岁爷?”明宗不悦地微一皱眉,那总管太监立即噤声,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明宗眼光一扫剩下的两个服侍他的太监,有些不耐地道:“都退下!”
更深人静之际,深宫中倍显寂寞。明宗见最后一人退出御书房,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落寞。举起案上的灯,转过屏风,抬手放下东墙上的一个卷轴。柔和的灯光照射之下,画中人那剑眉朗目、挺鼻薄唇,蕴着嫣然的笑意,宛然便是润之蔼然含笑的容颜,只是乌鬓如云、裙裾飞扬,却是一身女装。明宗持灯久久看着画中人,有些失神,原以为对她的心,纯是一片爱才之念,放她走后,心中却日渐后悔,只是身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言出必践,他不能追回润之,只能于每日更深人静之时,睹画思人。
这般的女子,仿佛生来就不会属于任何人!在昌平没能带回她,命运的主动权已经握回了她自己的手中。而他呢?碍于身份不能再追,只能深自懊悔自己为何要揭穿她,否则,自己仍可日日在朝堂与她相见。可是如今,一切都迟了,命运的轨迹已然错开,指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如果没有那一天……
明宗沉入回忆之中,那一天……
“皇上,召臣来有何事?”润之从容地问。
明宗看着这紫袍玉带的俊朗青年,几乎真的以为自己猜错了。这么多日来,润之每日里都一切如常,没有一丝异样。不过,他还是要试试,像徐润之这样的人,若真是女子,该是何等佳事啊!
“徐卿,看看这是什么?”明宗指指龙案上一盘鲜果。
润之拈起一颗,细详那暗红色的粗糙硬壳,笑了笑,放下,“是荔枝?”
明宗欣赏地看着她,“徐卿果然渊博!此物北方不产,是岭南贡来的,卿从未到过南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臣毕竟是习医的,《本草》有载:荔枝性平味甘,有通神、益智、健气之效,不过若离了枝头,只需数日,就会色香味俱变。这荔枝还很新鲜,是快马送来的吧?”
明宗拿起一颗,“润之,尝尝看!”
润之略有些惊讶地扬眉看了明宗一眼,接过荔枝,果然尝了一颗。
“如何?”
润之吐出核,淡淡道:“太甜了,食之似有微醺之感,当年杨妃怎会爱吃这个?”
她的言外之意明宗岂能不知,他大笑道:“不愧是润之!朕即刻拟旨,命岭南免贡荔枝!”
“皇上,若无要事,臣要回阁中了,阁内事务尚未完成。”润之不想久留,打算告退了。
“哎,何必匆匆而去,来,看朕近日新作的一幅画。”
润之犹豫一下,还是跟明宗去了。明宗皇上精于书画,他的妙笔丹青,一向值得一看。
“这画还剩最后一点未曾画好。”明宗缓缓展开画卷,那是一个云鬓罗裙的美人儿,眉眼尚是空白,却已具清丽飘逸之姿。明宗兴致勃勃地提笔,“来,润之,为朕按住纸张。”
润之剑眉微蹙,明宗一向擅长的是写意山水,从没画过仕女图,没想到今日却拉她来看这样一幅还没完成的仕女图。她一时不知皇上在打什么主意,只得依命伸手按住那轻薄的纸张。
明宗看了她一眼,提笔添上眉眼,又换一支朱笔,细点朱唇,举手拈起画纸,转向润之:“润之,你看如何?”他笔仍挟于指间,有意无意地,在润之右腕间,留下一抹朱砂痕。
润之脸色一变,那画……添上眉眼宛然便是女装的自己!目光触及案上盛朱砂颜料的器物,又是一惊,那是一只赤金蟾蜍形的盒子。她看看画,又看看腕间的朱砂痕,脸色刷地白了。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她故作平静,皇上却也在不动声色地计划着试出她的真身。她仰头看了一眼皇上,退后数步,跪地行礼道:“原来皇上在戏弄微臣,臣告退了!”语音中,似是含羞带愤,不待明宗反应过来,也不等他的允许,润之就苍白着一张脸离去了。只留下明宗一人,独自在书房中,对着那幅刚刚完成的画…
苦心积虑地做了件傻事!
真相有什么要紧?如果不知道,就可以永远与润之保持着原来的默契,而现在,这算什么生活?
如今,又是明宗一人,对着这幅画,只是当时心中计划得逞的兴奋与期待已换作现在的满腔懊悔与思念,这是他这泱泱大国的一代帝王从没尝过的滋味!
可笑啊!堂堂一国之君也有今日!深深地再看了画中人一眼,压下满心惆怅,毅然卷起画轴,大步走出御书房。他的一派皇者风范威摄众人,身后,跟上了一大群诚惶诚恐的太监宫女……
明宗李均睹画思人之际,润之她们正在肃州作客。主人是驻守肃州的老将军卢义和热情的副帅——年轻的黎锐。
翌日清晨,卢老将军宏亮的声音一大早已经在徐氏一门所借住的院内响起:“嗨!相爷,夫人!今儿天不错,昨天答应的话要算数啊!”
一向早起的润之打开门,含笑拱手:“老将军,真是老当益壮,越来越精神了!”
“哎!相爷,您别跟我打马虎眼,昨儿个席上,可是‘修罗将军’亲口答应切磋切磋的!”卢义捋须道。
昨日李华酒后,竟一口答应与卢老将军比武,话既出口,倒也不好收回,润之也不得不点了头。
“谁说润之打马虎眼?我这不是来了!”李华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地出现在门口,手按剑柄,“走!校军场去!”
“好,走!”
“稍等一下!”润之叫住他们,含笑道:“她们几个都要去看热闹,不过,文秀那个懒丫头才起来,还在梳洗呢!”
“好了!我已经好了!”文秀匆匆奔出来,任鸿飞也随后出现。文佩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润之身后。
润之环顾一周,略有些诧异:“承远呢?他不是很热心么?”
文秀抿嘴笑道:“他早拉着福伯到校军场了!”
润之也不禁含笑摇头,这孩子,没想到他好武的天性这么早就显露出来,看样子,要他继承自己的衣钵只怕是不可能了。
她转向卢义,“老将军,请了!”
卢义豪爽地大笑,一捋长髯,“诸位,请!”
不知是谁传出了消息,校军场外已是人山人海,“修罗将军”名动四方,不知有多少士卒百姓想要一睹她的风采。
卢老将军与润之一行人刚到校场外,黎锐已经迎了上来。他是个爽朗干练的青年,皮肤黝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自信。数年前,他曾为“修罗将军”帐下的副将,与李华是故人重逢,因此分外热情。
李华披挂整齐,正待上马,只觉肩上被轻拍一下,转头一看,却是润之。
“小心些!”润之含笑道,言外之意却不仅于此,伸手整了整李华的肩甲,略略低声加了一句:“不能胜别勉强,能胜的话——给老将军留些面子!”
李华了然地点头,提刀上马,随即想起方才两人絮絮私语的情景,看在旁人眼中,只怕会认为是夫妻间的叮咛嘱咐,不禁有些好笑地微微红了脸。
待交战双方在校军场中勒马立定,场外好一片欢声雷动。小承远激动地拉着福伯的衣袖:“福伯!福伯!娘是不是很厉害?”
福伯满心欢喜地看着他的小少爷,道:“那当然!夫人可是‘修罗将军’呐!”
卢老将军手挺一杆粗铁枪,“霍”地抖了个碗大的枪花,“‘修罗将军’,请!”
李华提起青龙偃月刀,虚劈一刀,道:“卢老将军!请!”
两人各挺刀枪,厮杀起来。不多时已过了数十回合。
若论武艺、论实战,曾驻守西疆的李华打了大小不下数百场仗,总要比一直驻守内地的老将军卢义略胜一筹,不过她离开战场已数年时间,难免武艺有些荒疏了,数十回合后,这才渐渐顺手。眼见卢义一枪刺来,刀口一翻,平平压在枪尖上,感到卢义上挑之力甚巨,嫣然一笑,青龙偃月刀顺势一松一绞,将那杆粗铁枪绞飞了出去。枪将离手时,她猛然想起润之的叮嘱,此时已来不及住手,索性放了手,手腕在刀柄上做了个小动作,让那刀枪一同飞出。这样在外人看来,两人兵器同时脱手,好似不分胜负一般。
那刀枪飞出之势颇为惊人,待众人警觉之时已飞至润之面前。恰巧文佩被承远缠住,一时赶不及,鸿飞又远在文秀身边。润之微侧身,瞥见身后不远有人,本想无声无息地让开,又怕伤及他人。只好破例举袖拂出,她此时病势已愈,武功恢复,但她的内力自来用以护持元气,不敢轻易动用,这袖子一拂,是借“四两拨千斤”之法,令刀枪转向,插入地下。润之眼见刀枪插在身前不足一尺的地下,柄尚颤动不已,不由微叹了口气,但愿没人看出她会武!
常人都不会想到文科状元出身的徐相爷会武艺,而润之也刻意地从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会武的事实,正如人人都以为润之显露出的丰富学识与治国能力只能是男人拥有的一样,也没人认为看似文弱书生的润之能做到这种事,润之一生的传奇之所以会存在,也正基于这种常人心中的误区。也因此,此时众人一惊之下,都以为刀枪正好力尽坠下,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并不表示没人看得出来。黎锐微眯了一下眼,好能耐!看那刀枪柄颤得如此剧烈,就知是余力未尽,徐润之那轻描淡写地一拂之下,竟然插入地下,可见他并不简单。
李华来不及与卢老将军叙话,勒转马头,飞驰而来,人尚未到,刀枪已落定,她滚鞍下马之际仍有些惊魂未定:“润之!你没事吧?”
徐家人已以最快的速度聚到了润之身边,润之看着大家,心中缓缓流动着一缕感动,面上却只是风淡云轻地一笑:“没事!……运气很好!”这后一句自然是说给外人听的。她甚至还不忘给李华使个眼色,示意别把卢老将军一人撇在场中。
礼数周全,无懈可击,这也是润之周旋于官场所得的经验与习惯。她对家人亲切随和,但对外人,一向以微笑与礼貌拒人于三尺之外,却又绝不会让人感到疏远。每一个接近润之的人都会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特殊魅力,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但是当他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时,却会发现似乎有一重无形的屏壁阻隔了与她更进一步的接近。润之真正的心意被她隐藏于无人能触及的角落,即使是亲如文秀般的家人,也不能完全了解她的心思。
卢老将军是个豁达的人,心知李华有意圆了他的面子,捋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