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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何氏早早起床;包氏前来请安,容妍还在沉睡。
包氏与容妍也算得是自小相识,其实昨晚就听说了三娘子回家了;只是何氏未曾传唤,便知她们母女分开太久;有话要说,便不曾前来打搅,今日一早前来;问及何氏;才听说她还在睡觉。
何氏眼眶里皆是红血丝;昨晚容妍睡着之后,她耳边听着女儿平静的呼吸,心潮起伏难定。
——大约不久之后,她们便不能够再以母女相称了吧?
就像是生生从她心间剜走一块肉一般,一思及这些,她便心痛难忍。
当初答应义安郡主抚养孩子,只是基于主仆情义。可是当三姐儿还是小小粉嫩的一团,被抱到她面前,鼓起小小嘴唇用力吮吸着她的乳汁的时候,何氏心底里某根柔软的弦被轻轻触动,这个小小婴儿在霎那间与她产生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只除了那层肚皮之外,她没觉得自己与三姐儿之间还有什么隔阂。母女十几年共同生活,早就胜似骨肉血亲。
何氏一直以为,三姐儿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的身边。哪怕三姐儿远走边陲,可是她依然能够确信母女关系并未更改。
可是现在三姐儿回来了,回到了她本来的身份应该拥有的生活圈子里去了,身份高贵。就像得到这个女儿的时候毫无预兆,失去这个女儿的时候也同样毫无预兆。
暗夜之中,她的呼吸温馨而平静,何氏却静悄悄流了一夜的泪。
眼前一幕幕,尽是她从小长大的模样,从小肉团子长到呀呀学语,后来的聪慧无双……想起来都是奇迹!
因此这一夜,何氏竟是未曾合眼。
论理,三姐儿回来是喜事,包氏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婆母为何这般憔悴,倒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般。更别提就在她身边安恬沉睡了一夜的容妍,只觉跋涉太久,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家,诸事安稳,再无担忧挂碍,偎着娘亲倒头睡了个安稳觉。
母女心思难辕北辙,反应在睡眠质量上便非常的明显。
容妍精神百倍,朦胧中听得有人轻语,往被窝里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拖长了调子便喊:“阿娘——”
何氏正与包氏在外间说话儿,林楠如今还在书院,准备明年春试,她又无孕,大多数时候便跟着何氏打理家事。猛听得这声娇娇软软的声音,顿时便抿嘴儿笑了。她比容妍还小着两岁呢,十五岁嫁到林家,如今也才十六岁。
当年三姐儿在包家塾馆里那是小大人一般的存在,有不少调皮的少年郎们都不敢去调笑欺负她,她又对年纪小的同窗颇为照顾,很有人缘,包氏哪曾料想得到,如今三姐儿都十八岁了,早晨赖床不说,竟然还撒娇。
比较奇怪的反倒是何氏,听得她这声“阿娘”,眼眶瞬间便红了,忙忙拭干净了泪水,这才应了一声往里间去了。
里间传出了母女俩低低私语,包氏心中痒痒,很想进去瞧上一瞧。她这个婆母素来脾气好,三姐儿又是旧识,起身往里间去,探头一瞧,顿时怔住了。
床上躺着的小娘子她足有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小时候端慧的三姐儿出落的十分雍容清雅,眉目如画,这副模样比之林家任何一个人都要出挑太多——好像并不是林家的孩子似的。
“阿娘,我肚子饿了,今儿早上有什么好吃的?我想吃阿娘做的饭了。”
容妍还拉着何氏的手撒娇,她是完全忘掉了家中还有个弟妇的事实,回家太过放松,又刚刚醒来,人还有几分迷糊,又只顾着向何氏撒娇。
“你想吃什么,告诉阿娘,阿娘去给你做。”
何氏满心惆怅,心道,不过是些粗茶淡饭,哪里就让你惦记这么久呢?
容妍拉着她的手不放,还将何氏的手贴在脸上,无限亲昵,打眼一瞧何氏的脸,顿时愣住了。
“阿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怎的脸色这般难看?”抬头便朝外唤人:“红缨——”这才瞧见了包氏。
包氏见她瞧见了自己,笑嘻嘻上前:“见过阿姐。”
容妍一怔,这才明白过来这是林楠的媳妇儿,便笑了起来:“弟妹快起来,我许久不曾好睡了,昨晚回到阿娘身边,这才好睡,让你见笑了。”伸手去摸,这才想起自己只着小衣儿,连个见面礼都没有。
☆、125风光
第125章
周大娘做梦都未曾想到过;她还有出任康王府后院总管事一职的时候。不但如此;连她挂念许久的义安郡主与容绍也很快就要回到上京城定居。
惊喜来的太快;等她反应过来;容妍已经做了甩手掌柜;撒着欢子的奔向了外面的世界;早出晚归;想要见她都有几分难度。
周大娘在同一个时间段产生了与楚君钺同样的情绪:颇类怨妇。都觉得受到了容妍的冷落,连句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她还好一点;毕竟只是想着与慧福郡主多说几句话;共同分享一下即将与义安郡主团聚的喜悦;可惜后者压根没空。
楚君钺就可怜了,明明亲事都成了一半儿,两情相悦;就只差提亲聘娶,入洞房了,可是却被心上人给冷落了。
她还在自己追到使馆去,将人从北狄一行人之中揪出来之后,无人之处抚摸着他的脸安抚:“乖,女人忙事业的时候,男人要乖一点才可爱!”
楚君钺:“……”
他忽然觉得,这小丫头就应该娶回家里去,压到床上好生收拾一回,她说不准就乖了呢。旁人家都是女子黏着男人,偏他瞧中的这一位,整日在外面跑,他反倒跟追踪嫌犯似的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知道她的行踪去向,揪心得很。
不过容妍所做的事情,乃是圣上钦点,他也无可奈何。她本来充作北狄商户前来大梁,没成想摇身一变却成了大梁郡主,家世显赫,正好方便北狄与大梁商谈边贸事宜。如今便替了萧泽旨意,与本朝官员一起协调两方贸易事宜。
大梁与北狄世代摩擦不断,只不过近几十年来才消停了下来,给了彼此喘息的时间。
因此,哪怕民间已经有行脚商来往贸易,但官方始终不曾表态。这次北狄前来大梁示好,已是两方关系改善的开端。
萧泽特意问起容妍对此事的看法。她在北狄生活了四年,其间还去过别的国家,比之朝中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北狄当年形势。
“皇兄,比起一个整日不断寻衅打架的邻居,大家一起发家致富不是更好?”
萧泽被她这比喻逗笑:“你从何而知这个邻居没有想着发家致富之后,想法子谋夺你家财产土地?”
与北狄通商这是好事,但是让北狄国力富强,这却不是萧泽的本意。
“大家都忙着赚钱去了,打架的念头恐怕都会弱下来吧?况且互相来往贸易,还可远交北狄之外的国家,富而养兵则为强,到时候银子多了,国力富足了,还怕邻人觊觎?况且据我所知,自从北狄几十年前被打败之后,一度穷到恨不得当裤子,后来是靠着与周边各国来往贸易才渐渐缓过劲儿来的,他们也该长点脑子了。”
她说的却是事实。
几十年前康王爷将北狄打回了草原去,顺便还俘虏了他们的主帅以及若干将士,勒令北狄拿巨款来赎,将老汗王气死在了王庭,新汗王又不能不顾将帅以及其余青壮,那一仗几乎是北狄草原青壮倾巢而出。死个把将帅不要紧,可是若是整个北狄草原只剩妇人与孩子,那就不妙了。
最后新汗王咬牙拿出巨款赎回了众将士兵勇,一度令得国库告罄,新汗王不得不靠杀权臣抄家产来维护国家财政开销。
当然,借口很好找,被赎回去的将帅,在战场之上未尽全力;还有整日不做事只拿银子顿不顿叽歪劝谏的官员,回府之后却过着奢靡无度的生活。
连汗王都过的穷困潦倒,官吏怎能过的比汗王还要讲究呢?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北狄朝廷之内开始了整风运动,肃清了一大批贪官污吏以及不事生产的官员,新提拨了一批务实的官吏。
其实,令得新汗王痛下杀手的也并非只有国库告急一条理由,还有另外一个隐形的原因便是,朝中这批官员皆是老汗王留下来的,当初都是主战派,一力主张扩张版图南侵,却又抽着空子便往自己口袋里捞钱。
萧泽与容妍一席长谈,顿时若有所思。
其实他如今的形势也与当年北狄的新汗王有几分相似。比如都是新旧更替,他即位之后,也只拿孙氏一族开了刀,其余官员虽则有些冷落,但实则并未进行大刀阔斧的重新洗牌。
明春开科取士,他只盼着能够挑出一帮天子门生来,逐步代替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子们。
如今他能做到的不过是让老臣们接纳认同了他的能力,君臣相睦,朝政平衡运营下去,而不是按着自己的理念来治理这个国家。
但凡任何一任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都想没有掣肘的甩开膀子大干一番的想法,可是身后一帮老臣哭着喊着生怕他破坏现状,这真不是件让人痛快的事情。
容妍不知道的是,此后大梁十年革新,就是缘与她与萧泽的这场谈话。
萧泽对北狄之外的国家也很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所幸容妍自小在市井间长大,又是一个纵观历史哪怕只知皮毛,也对“丝绸之路”这一名词如雷灌耳,甚至还曾经找过相关书籍翻阅了解过的。当初她去北狄乃至其它国家,对当地的特产以及风俗文化都特意了解了一番,并且适当的考虑了一下将这些物种出产搬回大梁的可能性,因此与萧泽谈起来,往往能从细微之处触动全局,又有从他国带回来的苏合香膏一小盒进上。
各国远途贸易说到底是个互通有无的过程。又有文化经济思想相互碰撞,最终促进大家共同发展。
待得天色渐晚,萧泽欲留她在宫中用膳,容妍辞别出来,已有宫人四处燃起了宫灯,照得宫中大道亮如白昼。
出宫之后,掀起自家马车,才发现马车里坐着的人一脸怨夫模样:“阿妍,圣上会不会是对你起了意?”
容妍抚额:还未成亲,都快成醋夫一名了,若是成亲之后呢?
这实在是个问题。
她爬上马车安慰失落的楚三郎:“你觉得圣上傻不傻?”
“自然不傻。”楚三郎与之君臣相处四年,也见识过了萧泽的勤敏好学,克谨自持,有着向一代明君发展的极大潜力。
“那怎么会看上我?”
楚三郎深深的瞧她一眼,“这么说……是我傻了?”
容妍坐在他对面笑的几乎趴到他怀里去,笑完了才摸摸他的脸,小心安慰他:“其实……我挺喜欢傻一点的男子,傻点儿好,没什么心眼儿。”
早将康王府车夫赶走,自行充当车夫的十一郎在马车外面无声的咧嘴笑——假如慧福郡主见过了他家少将军打仗之时的精明果感,恐怕就不敢说他家少将军傻了。
不过,似乎是初见她之时,他家少将军还是那个精明果感的少将军。
这几年……还真不好说。
十一郎听着马车里隐约传出来的降低了音量的窃窃私语声,还夹杂着女子低低的笑声,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对待慧福郡主这件事情上,他家少将军似乎越来越少的用到兵法奇谋,越来越多的随心所欲,由着自己的性子去与之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