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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现在的办公室是郭玺过去的办公室。郭玺推了一下门,竟然没锁。陈文平时很谨慎,不锁门就回家从来没有过。
郭玺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迅速地检查了陈文的办公室,在抽屉里的明显位置上,看到了那份遗书。
郭玺的头大了,他拿着遗书跑进了罗浩然的办公室。罗浩然看完遗书后,拍了一下郭玺的脑袋,“冷静点儿,赶紧去找。”
郭玺回到大队让所有的警察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刻出去寻找陈文。曹凯带着人在医院里先找到了何涛。
何涛开始还装糊涂,曹凯一顿耳光,何涛才说了实话。找到陈文时,陈文躺在血泊中,已经奄奄一息了。
陈文被送进了医院里进行抢救。陈文是失血过多,必须尽快输血。公安局的警察全都来到了医院,他们排着队伸出了胳膊。陈文的血型有点特别,整个公安局只有罗浩然、郭玺的血合适。两个人都没少献。曹凯把陈文的父母也接来了。陈楚良的血型也可以。靠着从这三个人抽出的血,总算是把陈文抢救了过来。
14
揭发陈文违法乱纪的举报信不只寄给了省检察院,省公安厅、省纪检委等不少部门都收到了。由于是署名举报,省里很重视,派来了一个由多人组成的调查组。
调查组住在了离公安局不远的大光明旅社。他们整天忙着调查取证。马刚的父亲、宫小东的舅舅、尹玉龙的母亲等不少人全都被叫来了解情况。
调查组来到林河以后,陈文天天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这时,他已经基本恢复了。点的药品主要是葡萄糖之类,不点也问题不大。开始陈文要出院,郭玺没有同意。后来陈文觉得不出院有不出院的好处。
从死亡之旅回来后,陈文对生命无限珍惜起来。他觉得没有比活着更加美好了。哪怕苟且偷生哪怕身败名裂也总比死去要好。
陈文现在虽然对死亡想开了,但关于李旭那件事儿,陈文仍然心里没底。如果有人问:“李旭是你杀的吗?”陈文估计自己的回答还是没有底气。没有底气的回答还不如不回答。
躺在医院的病房闭着眼睛打点滴,假装处在昏迷状态里,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
调查组的组长名叫郑建国,他先后三次到陈文的病房里。第一次、第二次,陈文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第三次,郑建国让医生把陈文捅醒了。
陈文睁开蒙眬的双眼,见到了郑建国。
郑建国很年轻,文质彬彬满脸慈祥。
郑建国说:“陈文同志,打扰你休息了,今天有几个问题,找你了解一下。希望你能配合。”
陈文没说话,表情呆若木鸡。郑建国又问了几句话,陈文还是这个样子。
郑建国笑呵呵地说:“你这样的态度,我觉得不好,你这是故意不接受我们的调查!”
郑建国说话很温柔,下手却一点都不温柔。他亲自把陈文手臂上的点滴针头拔了下来。
过去罪犯在医院里打点滴装昏迷,警察从没有亲自拔过针头,都是让护士来拔,护士不来,就一直等到点滴结束之后。可这个笑呵呵的郑建国显然没有这个耐心。
陈文点滴的针头被拔下来之后,调查组给陈文戴上了手铐,把他直接送进了看守所。
陈文是第二次进看守所了,他对进看守所不陌生。他陌生的是郑建国对自己的态度。
郑建国是省里派来的,还是调查组的组长,不应该亲自把一个正在打点滴的警察的针头拔下来。
15
王世有过去是看守所6号的管教,现在他是6号被管教的对象。陈文进了6号以后,见到王世有坐在铺位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王世有抱怨说:“可不是怎么的。也不知道谁安排的,把我整到这个号里,换个号啊!”
陈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王世有说:“一个多星期了,要不然,你住院,我都没去看你嘛!你没挑我理吧!”
陈文说:“我挑你什么理呀!”
到医院看陈文的人很多,谁去谁没去,他压根儿就记不住。
关在6号里的老人不多了,像过去沈城之流都已经枪毙了。
陈文见到了小二,开玩笑说:“你还在这儿坚守岗位呢!”
小二说:“我立功了,要不然,也早下岗了。”
小二仍然是号里名义上的老大。现在这个号里关的主要都是警察。治安科副科长陈福利见到陈文还握握手。
陈文说:“这里还握什么手啊!”
陈福利说:“得握得握。”
手还没松开,陈福利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老弟,我冤哪!”
陈文说:“有冤你等着和检察院去说吧!”
陈福利现在见谁都流泪。陈文有点看不惯。陈福利感到没趣儿,就独自坐在了角落里。
夜晚降临后,月光从小铁窗户射进来,照在陈福利的身上,陈文看到后,感到了酸楚。
陈文坐在了陈福利的身边,问:“大哥,你觉得委屈吗?”
陈福利说:“委屈。”
旁边的王世有说:“你还有我委屈吗?过去我管着这个号,现在我被关进了这个号。”
陈福利说:“那不是为了照顾咱们都在一起吗!你要是被关进了别的号里,现在,你得被罪犯审判了。”
陈文说:“他还用得着审判,我估计早把他弄死了。”
王世有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委屈是我这个当管教的怎么竟然被管教了?这样下去,今后谁还当管教啊?”
王世有的话引起了同感。
陈福利说:“我当警察是收拾罪犯,现在可倒好,罪犯开始收拾我了。这样下去,谁还当警察啊?”
警察们的议论声,在夜晚黑暗的牢房里,陈文听得十分真切。大家都感到委屈,共同的委屈让陈文也觉得自己无比委屈了。
委屈的时候能给自己找到很多委屈的理由。陈文坐在黑暗的铺位上,心里为自己的罪行开始辩解了。
我杀李旭是不对,理应受到法律制裁。但我不杀李旭,李旭后来也得被法律杀死。我只不过提前为法律履行了义务。
我杀李旭违背了法律,该死一次,但我因为当警察死了这么多次,难道还不能抵消那一次吗!
我如果杀的是人民群众,把我陈文杀了,我没意见。但我现在替法律杀了本该杀的李旭,我为什么还要承担责任呢?
……
16
“李旭是你杀的吗?”
“不是。”
“不是就不是嘛,你为什么要笑呢?”
“我笑是因为我觉得可笑。”
“我让你觉得可笑吗?”
“你别误会。我没觉得你可笑,我的意思是你这个问题有点可笑。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李旭是我杀的!太可笑了。我要是真杀他的话,我也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呀!我过去在技术科工作。我如果杀李旭的话,我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甚至,他死了,大家还以为他活着……”
“这么说,李旭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我杀的。如果是我杀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先掐死他,然后,我把刘铁军从医院里找出来,命令他先咬下李旭的老二,然后让刘铁军掐住李旭的脖子。这个过程,我不仅要把时间算好,我还要让刘铁军完全听从我的命令!这可能吗?为了杀一个李旭,我用得着这么费事吗?既然刘铁军完全听我的,我直接让他杀死李旭不是更简单吗?”
“看起来,李旭确实不是你杀的!”
“当然了。”
……
陈文在脑海里不断地演练着,他的自信心越来越强。最后,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真的没有杀李旭!
过去陈文之所以总是感到底气不足,就是因为他不能自己欺骗自己!
自己能够欺骗自己,等于是自己战胜了自己!审讯中的较量就是心理的较量。经过生死经过酸楚经过委屈,陈文内心深处那种因为杀李旭而产生的负罪感终于消失了。
17
郑建国在看守所的提审室见到陈文时,态度依然那么慈祥,“把你点滴的针头拔下来,直接送到这里,你是不是感到委屈啊?”
陈文点了点头。
郑建国说:“你要理解我们。这次举报你的都是罪犯的家属,过去,你收拾过罪犯,现在呢,我们也这样收拾了你。对这些罪犯的亲属而言,他们会在心理上得到些平衡。把你押起来,只是做个样子。你不要有什么压力。我们虽然从省里来,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有了特殊的权力,请你相信,我们对你的调查,完全是在法律的框架里。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把你的问题,尽快调查清楚。”
郑建国说话的时候,虽然露出温柔的笑容,但陈文却对他保持着高度警惕。【wWw。WRsHu。cOm】
陈文对待罪犯也常用这样的方法。越是凶残的罪犯,陈文往往越采用温柔的方式。这样的好处是让对方放松,以便找到漏洞。
郑建国说:“陈文同志,不瞒你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调查你们在严打期间,对犯罪分子刑讯逼供的问题。我希望你能主动谈清楚。你不要紧张,更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我们来是查你们不是整你们。在严打特殊时期,你们对犯罪分子采取特殊手段,我们很理解。严格说来,很多时候,你们这么干都是为了工作。所以,请你相信,我们不会揪住辫子不放的。我们查出问题为的是解决问题。你想啊,如果现在不严查不严管,你们打人骂人的习惯就可能会越来越严重。过去你们打的骂的是流氓是罪犯,今后你们打的骂的可能就是人民群众了。现在查你们管你们甚至处理你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防微杜渐,为你们敲响警钟,以便防患于未然。要不然,将来流氓被打没了,你们自己就可能变成流氓了。”
郑建国侃侃而谈,他这么说好像把陈文当做了自己人,但陈文清楚,郑建国真正的目的,是想让陈文彻底放松,以便从中找到突破口。
陈文马上积极应对,为了麻痹郑建国,他故意表现得很放松:
“郑处长,我承认,我们在严打中对犯罪分子确实有过刑讯逼供。特别是,对个别犯罪分子,我们也很过分。但我要和你说明的是,我们这些做法并非只是为了工作。我们之所以对个别犯罪分子这么狠,完全是被逼无奈!”
陈文把手伸到嘴里,用力把已经活动的假牙,拽了下来:“你看,这就是犯罪分子的杰作。”
陈文详细地描述了李旭折磨自己的过程,“郑组长,犯罪分子整我们全都不择手段,而我们整他们就只能用法律的手段。你说这对我们公平吗?我们整他们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是想维护法律的尊严。可是你清楚,我们现在的法律很不完善,有很多漏洞。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么多的漏洞,能不漏吗?不漏的原因,就是因为有我们这些警察总在不停地堵漏!堵好了,没有人表扬奖励我们,堵不好了,你们就来查我们抓我们!”
陈文讲着自己的委屈讲着自己的辛酸,最后他已经不是光讲他自己了,他讲他的师傅,讲他所认识的每个警察。讲到最后,陈文大义凛然地揽下了所有责任:
“严打斗争开始以后,我就是反扒队的领导了。反扒队出现的所有问题,都是因为我没有领导好造成的。我希望你们在这次调查中,把目标明确起来,只处理我一个人就完了。”
18
陈文声情并茂地说了一堆,目的显然是避重就轻。这是罪犯在审讯中常用的伎俩。陈文没想这么做,他只想让郑建国觉得自己很放松。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