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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寒声道:“我不敢恼你。”
徐若麟心知自己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好闭口。替她打着灯笼照路,眼见她走得高一脚低一脚,知道她必定疼,便如疼在自己心上,按捺不住,又道:“还是我抱你走吧,你脚受伤了。”
初念冷冷道:“不过破了点皮而已,死不了人。我自己能走!”
徐若麟第一次见识到倔强如此的初念。他本完全可以不顾她的意念再次抱起她行路,但这一刻,心中却只剩下了怜惜和退让。想了下,道:“也好,我不勉强你了。只是你脚不能再走路,咱们停下来。周志他们会回来的。到时再上路。”
初念走的这段路,确实是忍着脚底钻心般的疼痛勉强支持下来的。此刻听他这样安排,终于停了下来。
徐若麟暗自叹息一声,默默看着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后,把灯笼停在她脚边,然后在他戒备地目光中脱了自己的外衣,俯身下去披到她肩上,道:“我人是不好,但衣服无罪。这里冷,你披了它,也好暖些。”
肩上的衣服,还带了他的体温。初念一动不动,只抱膝把自己缩成一团,视线默默落到了此刻站在五六步外空地上的他。见他身影在昏暗里一动不动,站得如同一尊石像。
她压住心中涌出的那种想流泪的感觉,不再看他了,只把额头抵在自己的膝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谁都再没说话,就这样静默了不知道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声音越来越清晰。
徐若麟再次吹响暗哨,很快,便见周志和几个小厮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抬了副简易的辇。
周志不等徐若麟开口,便道:“大爷,崔管家方才到了,四姑娘已经被他接去先回城,我见你和二奶奶迟迟未到,便带了人来接。”
徐若麟点了下头。周志忙叫人将坐辇停在初念身边,扶她上去后,一行人便沿来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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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是正午了。模样狼狈自不必说,一双脚更布满划痕血泡,就医清洗之后,终于躺在了床上,国太廖氏亲自来看望,廖氏叹道:“我都晓得了。四丫头一醒来,便跟我说了。全仗了有你……否则还不知道会如何……”话说着,眼中便垂下了泪。
初念已经知道青莺腿骨折了的消息,太医正骨后,说好生养几个月应当无碍。此刻强打起精神,道:“四妹妹没事便好。都是我应当的。”
“家中这事出的,怎一件接一件……”廖氏神情伤感。
“让她歇下吧。有话日后慢慢说。”
国太轻轻拍了下初念的手,起身而去。
屋里的人随了国太渐次离去,终于只剩初念一人,耳畔寂静无比。她却怔怔盯着头顶的素白帐子,毫无睡意。
曾经,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和丈夫现世安稳到老。现在希望破灭,绝不可能了。那么对她来说,从今往后,是守在徐家安安分分地做一个未亡人直到老死,完成她前世没有做好的这桩事。还是,她有可能为自己筹谋一个不一样的将来?
自丈夫去后,她便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过自己。每一次都没有答案。但是这一次,她比任何时候仿佛都要清醒。
上一辈子,她是个彻底的失败者。这一辈子,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问自己。
☆、第二十七回
初念受的;不过是些皮外伤,辅以良药将养了几天后;除了一双脚还裹得似粽子无法下地走路外,身上其余各处;渐渐都无大碍了。
关于那个丫头秋蓼;躺在床上的这几天里,她有一回从云屏的口中,终于听到了点后续消息。据说;二爷病重的那几天里,她一直被关在府里的某个角落;廖氏严令任何不能靠近。二爷去了的第三天,秋蓼便从府上消失了;至此再无任何消息;一个大活人便这样凭空地没了。
“说是那日,有人经过那边上,仿似听到她在屋子里头大喊大叫,被太太晓得了,就叫人把她绑起来,嘴里还塞了布团,”云屏压低声,说这话的时候,一边同情,一边,神情里也有掩饰不住的好奇,“不晓得她到底犯了什么事?连累表小姐都被太太禁足至今,已经好些时候没见着她了……”
徐邦达出那事时,因恰逢国丧,事发之始,廖氏便遮得严密无缝,除了少数几个心腹外,剩下人都茫然不知。虽觉二爷走得太过突然,暗地里也有议论的,只谁会往那种事上去想?至于秋蓼,自小便被父母卖给吴家,吴家败落后,随吴梦儿投奔到此,早就和生她的父母断了往来。如今到底是死是活,是被廖氏打杀了还是卖了,没一个人知晓。
初念猜不出廖氏会如何处置秋蓼。但估计,她此刻应该已是凶多吉少了。
对于这个女子,老实说,她并不是十分厌憎。比起来,徐邦瑞才是直接祸害了她丈夫的人。但又能如何?对于自己的婆婆廖氏来说,失去了一个儿子,剩下唯一的一个,对他,最多也就不过恨铁不成钢而已。
初念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去想这些事。方才喝下去的药渐渐起了功效,正昏昏欲睡时,忽然被外头传来的一阵嘈杂声惊醒,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侧耳听去,声音仿似发自院里几个大丫头住的那爿西北角。
初念睁开眼,看向还坐在屋里陪着自己的尺素,问道:“怎么了?”
尺素也听到了,面上现出惊疑之色,放下手中的针线,道:“我去瞧瞧。”说罢飞快开门而去。
片刻之后,尺素没回,那头的动静却愈发大了。初念已经辨了出来,哭喊声是翠钗所发,中间似乎还有沈婆子的呵斥声。心中不安,叫了几声人,门外没有应答,想是都被引过去了。急忙起身,自己扶着墙边的柜角桌沿慢慢一路到了门口,探身出去的时候,被看到的一幕惊住了。见翠钗正仰倒在地,被两个婆子架着胳膊往外拖去,她拼命挣扎,鞋子都甩掉了,两只脚在地上不住乱蹭,白缎袜上蹭满了泥。
初念吃惊,叫道:“这是在做什么?”
边上围观的丫头们见她出来了,忙避到一边,尺素云屏也赶过来扶住初念,脸色难看,低声道:“方才沈嬷嬷带了人,在翠钗屋里找出双没做完的男人鞋子,便说她有外头的野男人。要挨板子,再赶回她老子娘那里去……”
初念被她提醒,脑海里忽然闪出善义庄那一夜的偶然所见,顿时便明白了过来。唯一想不通的是,这事怎么这么快就忽然传到了廖氏的耳中?有人告密是必定的。但除了自己,还有谁知道这事?
沈婆子一错眼,看见初念出来了,便到了她跟前。因她资格老,在初念这种小媳妇面前也不必见礼,只道:“吵到二奶奶了?只怪这没皮没脸的小□!府上的爷们就都是被这种□给教带坏的,若不好好整治,往后还了得!”
初念看向翠钗,见她模样可怜。有心想替她说几句话,一时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翠钗和那个不知道谁家的男人暗地相好,这是事实。别说她是廖氏内定的二爷通房,便是普通丫头,国公府也绝不容这样的事发生。现在事情败露,这样的结局恐怕是无法更改的了。唯一所盼,就是那个相好的男人能念情分,不至于全都让她一个人顶下。
翠钗扭头看见初念,见她一脸怜悯地望着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把推开架住自己的两个婆子,连滚带爬地朝初念撞过来,恨声嚷道:“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是自己死了男人见不得旁人好吧?除了你,还有谁告诉了太太去?二奶奶,我大不了一死得个痛快,你活着,却比我好不了多少!往后你就抱着那块木头牌位熬吧。要是长夜里熬不下去,我告诉你个磨觉的法子。撒一把豆子在屋里地上,你也不用点灯,就一颗颗地摸豆子。等豆子拣完,天也就亮了。二奶奶,你就慢慢拣一辈子的豆子吧……”
“作死的下贱娼妇!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翠钗还没碰到初念,已经被沈婆子一把捞住,捋起衣袖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喝了一声,婆子也赶了上来,一把扯下翠钗脚上的袜,卷一团胡乱塞进她嘴巴,拖着便去了。
“二奶奶,你没事吧?”
尺素云屏和余下之人,都被方才那一幕惊住,此刻才回过神,慌忙看向初念。
初念望着翠钗被拖去的身影,见她披头散发,盯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讥笑,虽青天白日的,禁不住也打了个寒噤。
“这翠钗,我平日还叫她姐姐。真看不出,背地竟干出这种事!”
小丫头丁香惊魂未定,和边上的几个人低声嘀咕。
初念并未留意丁香,只怔立半晌,觉到脚有些疼了,扶着尺素转身便往屋里去。
“她自己败坏就算了,跟二奶奶有什么干系,说那些算什么意思!”
回到屋里服侍初念重新躺下后,云屏不满地埋怨道。
初念并未应答。
前世里,丈夫徐邦达去后,他留下的这两个丫头,翠翘后来去了徐荃那里服侍,翠钗在她身边留一年后,被她爹娘在廖氏面前求了人情,许配个外院一个小管事的儿子。毕竟处了一场,当时她还给添了些妆。只记得她当时不情愿,折腾了一阵儿,最后竟得了场病,最后一病而去。那时候,初念还不大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应那场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婚事。到了此刻,再细细地想,终于有些明白过来。想必,是她早与那个人相好。但前世里,不知道什么缘由,那人过后并未如约出面讨她,她这才含恨一病而去吧?
“二奶奶,你就慢慢拣一辈子的豆子吧……”
“拣一辈子的豆子吧……”
初念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那充满了讥嘲的话声,微微皱眉,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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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婆子处置了翠翘后,去见廖氏。她正刚从青莺那回,在廊子里碰到。两人进了廖氏日常起居的一间厢房,屏退丫头后,沈婆子道:“那小娼妇嘴竟硬,死不认错……”见廖氏似不大要听,忙改口,“打了一顿,已经叫她家里的接去了。”
廖氏微微嗯了一声。
沈婆子想了下,又试探着道:“那李家的小子,虽也有错。只李十一已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如今躺床上起不了身,去了半条命。他小子年轻不懂事,被那小娼妇给勾了才犯的错。李十一见不了太太,只托我求太太饶了他。我瞧他对太太极是忠心,把个金台园也打理得有模有样。昨日来讨饶时,差点没跪地上了。太太你瞧,是不是略施薄惩让他得个教训便好?省得冷了府中老人的心。”
廖氏道:“也罢,那李十一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沈婆子暗喜,心知那两根黄鱼是到手了。面上却赞道:“太太宽仁。”
廖氏出神片刻,对着沈婆子道:“秋蓼那里,你给我盯紧些。再过些天,若还没消息,该怎么着,便怎么着。否则被人晓得,便是桩大麻烦。”
沈婆子一凛,忙道:“太太放心!绝不会出岔子!”
廖氏微微点头。沈婆子见她神情疲倦,正要喊人过来服侍她歇下,忽听珍珠叩门,道:“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