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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心然这才看了他一眼,又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闲闲地笑道:“‘神医’就是‘神医’,果然与众不同啊。若是换了其他行医的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恐怕终身也难忘。可侯先生是‘神医’,自然与旁人不同,竟然就将人命关天的这件事情给忘了。不过,据说侯先生当时收了方家大孙媳的贿赂,故意隐瞒了二孙媳有孕的事实,只说她心悸之症严重非常,需下猛药才可治愈,以至于那二孙媳吃了药不过一天,孩子便没有了。不仅如此,那个可怜的女子被你的虎狼之药伤了身子,勉强捱过了三个月便撒手人寰了。侯先生——”徐心然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这件事情,难道你能说没有发生过?”
侯大夫不仅双手颤抖,而且全身都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他怎么会忘记呢?十年之前,他被宰相府的家丁请了去给方大人的二孙媳诊脉,凭着他的医术,很快就号出了喜脉。当时方家大孙媳就在旁边。当然方家大孙媳并不是因为关心妯娌,而是巴不得这个妯娌得了重病赶紧死掉,加上闲来无事,所以特意来看笑话的。
当时侯大夫号完了脉,就走到外间来写方子,二孙媳的丫鬟们不敢打扰他,只是给他备好了笔墨纸砚,就退了出去。
可是方家大孙媳却带着一个丫鬟守在外间,询问二孙媳的心悸要不要紧。侯大夫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妯娌二人不睦,只以为这位孙少奶奶是奉了长辈的命守在这里,所以据实相告,说心悸并不是十分严重,但胎像不是很好,需要安胎。大孙媳听了十分吃惊,连问什么胎像?侯大夫说二孙媳有身孕了,紧接着他就看见,大孙媳的脸色比下着大雪的天空还要阴沉。
过了片刻,大孙媳将腕上的一对儿玛瑙镯子褪下来给了他,要他千万不要将二孙媳有身孕的消息告诉别人,还请他在方子里面做些手脚,让二孙媳的孩子活不成。
侯大夫起初是不敢的,毕竟是宰相大人的孙媳,谁敢开玩笑?可大孙媳又给了他一枚金钗和一对儿翡翠耳环,使得他不得不动心。衡量再三后,他认为,二孙媳有孕的事情,天知地知,自己知,方家大孙媳知,除此之外,就无人知晓了,那么,他想要做些手脚是很容易的。于是,在方家大孙媳的授意下,他故意用了几味孕妇禁忌的药物,还告诉方大人,说令孙媳心悸严重,需用猛药才可治愈。方家上下并无人知道二孙媳是个孕妇,所以根本没起疑心。
于是,侯大夫很顺利地就将方家二孙媳的孩子给打了下来,由于孩子才一个多月,尚未成型,所以更加没人怀疑二孙媳是流产了,只以为她这是平常的月事。那二孙媳吃了侯大夫的药,身体愈来愈差,加上与丈夫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婆家人也更加不将她当回事儿,所以不出三个月,就一命呜呼了。
这件事情,侯大夫一直都压在心里,跟谁也没提起过。可实在是由于心理压力巨大,承受不住,就挑了一个清净的日子,去雨竹寺上香诵佛,以祈求佛祖的原谅。因为他总是做噩梦,梦见方家那二孙媳来找他索命。虽然知道是自己吓自己,可为了求得心安,还是去了一趟自己平时根本想不起来的寺院。
那天,侯大夫特意挑了寺里办佛会大摆素席招待众香客的机会,因为办素席的时候,所有的僧人和香客都去了斋堂,没有人会听到他的秘密。他一个人跪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面对释迦摩尼的金身铜像,虔诚地双手合十,喃喃地诉说自己的心事和愧悔。
却不料,被徐老夫人和她的贴身仆妇并年幼的徐心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徐老夫人素来喜欢清静,不爱凑热闹,这次因为特意来参加雨竹寺十年才举办一次的佛事盛会,才不得不与众多香客挤在一起来到这里。可是素席上闹哄哄的,她十分受不了,而且那时候徐家富贵风光,她根本对那人人垂涎的素席不在乎,所以带了贴身仆妇和孙女儿徐心然,来到前边的大殿,想趁着这里空无一人的时候给佛祖上一炷香,安安生生念几卷佛经。
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跪在里面喃喃自语——或者是对着释迦摩尼倾诉的侯大夫。
侯大夫是京城名医,也曾到徐家出诊,徐老夫人对他非常熟悉,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
徐老夫人不知道这位并不是十分笃信佛教的神医到这里来做什么,而且看样子已经跪了很长时间,可又不便打扰,只得在门口等候。
却无意中听见了侯大夫心里藏着的秘密。
侯大夫只管虔诚地向佛祖祈祷。他主观地认为,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斋堂呢,毕竟雨竹寺的素席,不是轻易就能品尝得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品尝得到。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还会有人对雨竹寺的素席不感兴趣,和他一样,跑到前边大殿里来。而且,为了不叫人知道他的秘密,他连家丁都打发走了。当然家丁很高兴,因为可以不用陪着他,而是可以去吃素席了。
侯大夫絮絮叨叨诉说,却没想到,他所说的一切,对方家二孙媳的恐惧和忏悔以及向佛祖关于今后一定救治世人以赎罪的保证,都被门口那三个人听了去。
当时徐心然只有六岁,对眼前这个跪了很长时间的人十分好奇,可她并没有出声询问,一来是她生性木讷,话语很少,二是看见祖母和那个仆妇震惊而又小心的表情,所以也就缄了口,只管听着。
然后,趁着侯大夫没有发现她们,徐老夫人带着仆妇和徐心然悄悄离开了。
回到家中,徐老夫人狂跳的心都没能平静下来。她不相信,名震京城的“神医”侯绪之竟然手上沾满了鲜血,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然后徐老夫人十分严厉地告诫徐心然和仆妇,今天在雨竹寺的所见所闻,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决不许对别人提起半个字,否则,乱棍打死。
徐心然生来胆小,所以很听祖母的话,果然半个字都没提起过,而且因为时间久远,若不是又和侯大夫有了交集,她一定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那个仆妇,对徐老夫人忠心耿耿,而且徐老夫人过世之后她就随丈夫去了关外老家,再也没有音信。
因此,现在知道侯大夫十年前这个秘密的,只有徐心然一人。
看着徐心然似笑非笑的表情,侯大夫决定来个一推三不知:“大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徐心然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你可以想不起来,我也可以继续守口如瓶。只不过,这要看我心情好坏。若是万一哪天我不高兴,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侯先生,你想想看,你还能在京城立足吗?”
侯大夫说:“哼,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想威胁我?你说有这么一件事,那么证据呢?”
“我需要证据做什么啊?”徐心然不屑地撇了撇嘴,“只要我说出来,就会有人去怀疑,最后不管能否证明是真是假,侯先生这‘神医’的大名,还有侯记万全堂,还有你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好口碑,难道就不会有一丝动摇?”
侯大夫的冷汗又流了下来。他知道,徐心然说得没错,这样的事情,还需要证据吗?只要有谣言就足够了。就算有人不相信又能怎样,就算他抵死不认又能怎样?况且,知道此事的,还有方家大孙媳呢,万一方大人真的想追究此事,那么他只需要从大孙媳入手就行了。那方家大孙媳是个女人,而方大人又是刑部出身,那些以前他用来对付死硬犯人的手段,只消用上一种,那大孙媳肯定得招。
何况,也许人家徐心然也并不打算要一个说法,她只需要将水搅浑就行。
第七十章 威胁(三)
更新时间2013…12…23 12:02:40 字数:3287
徐心然接着说:“侯先生,怎么样?想起来了吗?哎,你这脸上怎么全都是汗?我这屋子,并不热啊。也不知道,十年前你在雨竹寺的祈祷有用没用,你说,方家那二孙媳不会再去找你吧?听说她的死状十分恐怖啊,脸色狰狞,双拳紧握。也许,变成鬼魂之后,她才知道,是你害了她和她的孩子。”
侯大夫强自镇定,因为那次在雨竹寺烧香祈祷过后,情况就好了许多,虽然也有时候会梦见方家二孙媳,可次数愈来愈少,到了近年,已经完全梦不到了。
所以,他定了定神,看着徐心然:“大小姐是在讲笑话吧。”
徐心然也不和他计较,因为用不着:“也许是吧。不过,我今天请侯先生过来,只是想要侯先生帮一个小忙。想必侯先生不会拒绝我吧?”
侯大夫早已没有了方才的盛气,心虚地问道:“要我帮什么忙?”
徐心然说:“绕了这么个大弯子,咱们也该说到正题儿上了,要不,门外可有人等急了。”
侯大夫这才恍如大梦初醒一般直点头:“是啊是啊,我还要给二小姐去诊脉呢。”
“那么,侯先生应该知道,给二小姐诊脉之后怎样说,怎样开方子。”徐心然端茶送客,悠闲地说,“侯先生对这种事情应该是轻车熟路的。”
侯大夫咬牙道:“你敢威胁我?”
徐心然端着茶盅:“就算是威胁你,你又能怎样呢?难不成去告官?”
侯大夫很想正气凛然地告诉徐心然,这不可能。我侯绪之行医三十年,从未作过这等事情,你找错人了。
可是,这话他说不出来,因为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徐心然怎么会知道?难道,十年前的那天,她也刚巧在雨竹寺的大殿里不成?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也许跟着大人去上香,然后淘气玩耍,无意中跑到了大殿,听见了自己对佛祖的忏悔和祈祷。
他还在思考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万一十年前徐心然真的听见了自己的秘密,并以此来要挟自己,那么自己该怎么办?万一惹恼了她,她将那件埋藏已久的秘密公之于众,那么神医侯绪之一定会身败名裂。
侯大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望月轩。
那个仆妇等得十分不耐烦:“我说侯先生,怎么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
仆妇连问了三边,侯大夫才醒过神来:“哦……大小姐询问了一些医理,所以耽搁了时间。咱们走吧。”
来到暖云阁,侯大夫仍旧惊魂未定,他不知道,徐心然会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所以,他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惹恼徐心然为好,先照着她的意思办,然后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于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给徐慧瑛号脉。
徐慧瑛的脉象有些不大好,头部最近被重击过,闹不好的话,会留下头痛眩晕的病根儿。其实这难不倒他,作为京城的名医,他也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而是有着真才实学的。就说眼下,他最少有十几种办法让徐慧瑛彻底好起来。可是,他又想起了徐心然的话。徐心然的意思,他很明白,无非就是要他说谎,说徐慧瑛没什么事儿。
这侯大夫原本就是个意志不坚顶的人,虽然医术高明,可太贪财了,否则,他早就去了御医署做官去了。原本他的恩师有意举荐他,可发现他这人虽然有才,可并非有德有道之人,于是作罢。因此,为了自保,侯大夫决定,再一次昧着良心,就像上次为了那十两白银和十两黄金,给徐慧瑛出主意破坏膏药一样。
“侯先生,我姐姐怎样?”徐慧玥看侯大夫双眉紧锁,一言不发,以为徐慧瑛的病很严重,于是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