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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尖锐疼痛贯穿了胸膛,琢磨霎时动弹不得,仿佛一枚看不见的巨大铜针正刺入身体,将他牢牢钉在背后的石块上。
动不了了!剧痛像金丝一样嵌进四肢,剥夺了琢磨最后一丝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默默威压过来的身影,人头花蕾就悬在对方肩头上方的树梢。守园人从逆光的昏暗中凝视着琢磨:“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客人您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褒姒不可能那样微笑,因为她永远都体会不到那乡村新妇的幸福!”
“你……究竟是谁?”琢磨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一丝颤抖,但守园人却毫不动容地埋近他耳边,喃喃低语:“……‘当我成为举世无双的美人的时候,请你把那个人还给我’……‘当你成为绝世美人的那一天,那个人自然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怎么知道那个时候褒姒和洪德说的……”徒劳的疑问哽在喉间,琢磨目不转睛的看着守园人缓缓戟指向自己胸口:“那个时候,发现这躯壳里已经不是洪德少主的,只有褒姒……”
夜风起了……人头花蕾在守园人的肩上顾盼招摇,银丝状的萼片与纷繁的树叶一起絮语般瑟瑟作响。沉沉雨云裂开一线,其间闪现的与其说是白月,还不如说是一枚巨大而麻木的瞳孔。薄刃似的月光以剥去表皮的手势,推着黑暗渐渐落向守园人身后,他的面孔就这样无遮无挡地呈现在琢磨面前——
恍若镜里镜外,废园中的两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同样卓尔如天外飞仙,宛然没有一丝尘滓;但那雷同的色相下却隐藏着迥异的魂魄:一个是灰烬,一个是风烟。
“想不到你竟然……还在……”琢磨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眼前的状况。
“你当然没想到!”守园人凝视着自己的镜像:“否则就不会在我的墓冢前,饮下我的酒!”
这仅仅是最简单的咒术——吃进体内的东西会融入血肉,变成强制契约,除非肉体灰飞烟灭,不然被咒者永远都必须对施咒者惟命是从。
眼尾的余光里,琢磨明晰地看清了自己依靠着的所谓“山石”——哪里是什么山石啊,那根本是一方陈旧的墓碑!苔痕和雨迹孜孜不倦的侵蚀,模糊了它表面镌刻的姓名。素陶酒盏早已在碑石上撞碎,泼洒的酒液融入湿润的泥土中,也难怪那品质高尚的醇酿口味却异常淡薄,因为这分明就是献给亡灵的奠酒!
自己把这次行动想得太过简单了,其实早该发现的,在走进这个弥漫着丸香霉味的庭院时就该发现——这荒宅早已成了幽魂栖息的陵园!
“该把身体还给我了……还魂术士,市南琢磨!”守园人的唇间,吹出了冰一样的气息……
这一刻,琢磨笑了。虽然无法牵动脸上的肌肉,但他的眼睛分明地冷笑着:“现在又想要回去了吗?这个身体可是你送给我的,为了延续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而主动送给我的!”
“没有时间了!快还给我!”守园人大声威胁着去揪琢磨的衣领,指尖却像入沉水面一样,穿过了那僵硬的身躯。
琢磨的冷笑更深了:“那就自己来拿吧,反正你的身躯对我来说已经没意义了——洪德少主!”
洪德少主,与那墓碑上磨灭的字迹一模一样的名字——褒国少主,洪德。
伴着这语声,那个“守园人”,或者说徘徊在这荒凉陵寝间的洪德少主的死灵,像一缕白烟般倏地没入那具肉体——琢磨的回答表示“接受”,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洪德拿回自己的身躯。
物归原主的躯体终于动了,因为负载着两个灵魂,它的动作像自我分裂一样不协调。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这是洪德少主取回身体后的欣喜反应吧,可是随着那不灵活的指尖滑过,如同脂油溶化般,一枚眼球突然脱出眼眶,牵扯着松弛的经脉,粘粘腻腻的滑过端丽的脸庞——转瞬间,腐烂的趋势在洪德少主的躯体上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像被数不清的无形利齿撕扯着、啃啮着,那清峻而紧凑的年轻肉体雪崩般地溃决下去……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洪德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号,但朽烂已经侵蚀到了他的咽喉。
同样在这个即将化为泥土的身体深处,那名叫“市南琢磨”的幽魂无动于衷的注视着发生在自己周围的腐败过程:“还不明白吗,洪德?你早已经死了啊——在你父亲褒珦国君被囚禁的那一天,病入膏肓的你就因为五内俱焚而死去了!是你的亡魂呼唤同样处于黑暗中的我,哀求我帮你支持下去!”
死去六年的肉身,迅速腐败下去也是正常的,但洪德的死灵依然在凄厉地呐喊:“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好不容易才夺回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眷恋这个臭皮囊!”还魂术士琢磨不屑的冷笑着,“约好了两人共用到救出珦国君的那一天,然后这躯体就完完全全归我所有,可到头来你竟然跟我玩花招——当时如果不是我阻止,你已经在入宫前夜放褒姒远走高飞了,丢了她这个筹码珦国君只有死路一条,你也就不必交出这躯体了是不是!”
洪德已经无法发出完整声音的喉间,泄漏出痛切的哀求:“我并不想毁约!还魂术士,只求你把这个身体还给我几天,不!哪怕一天都行!我只要一天,之后随你处置!”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要腐烂的尸体有什么用呢?”琢磨冷淡的摇了摇头,“你想用它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我要去救褒姒!我要去救她!”洪德的魂魄嘶吼着,拼命驾驭不断化为白骨的身体。在他的上方,人头花蓓蕾中的脸庞浑然不觉的紧闭双眼,娴静地随风漫舞着,如同沉睡在摇床中的婴儿。
“救她?你真的一直都没发现吗?”琢磨以魂魄的眼睛,故作惊讶地扫视着洪德与那飘摇的人头,“你说过这花苞是一年前出现的,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那天诸侯的部队接到烽火号令从各地麇集而来,到头来才知道,那不过是天子宫涅为博褒姒一笑玩的把戏……”
——这就是由佞臣虢石父献计的烽火戏诸侯,本来并没有抱着一定能成功的把握,但那天褒姒真的笑了;天子宫涅欣喜若狂,群小也喜不自胜,但他们谁也不会知道,褒姒之所以微笑,是因为她在千军万马中看见了一个人。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真的看见了——也许是因为她笑了,那个人才会出现;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出现,她才能绽放出那凝聚着天地间所有光辉的笑容……
——当我成为举世无双的美人的时候,请你把那个人还给我。
——当你成为绝世美人的那一天,那个人自然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就是这个约定。在千万人中央奇迹般地辨认出那个身影时,褒姒以为实现约定的那一天,已经来到了。
琢磨面对着洪德的亡魂:“褒姒笑了,因为她以为那个人,是你……”
“是我……”洪德的幽魂失神的重复着,突然间爆发似的大喊起来,“那个人是你才对!是你假扮我!我真不知道你和褒姒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总是不放过她——那时明明有那么多的女孩子,为什么你非逼她入宫不可,为什么你一定要葬送她一生的幸福!”
“是你太执着于宫里的那个躯壳!”琢磨轻笑着缓缓诉说,他的声音一向如裂帛般,温柔而残酷:“是你一直都没发现,即使远在镐京,可那个女人灵魂中最重要的部分从来就不曾离开过这庭院,从看见你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就守候在这里了——直到长成异树,开出妖花……”
三年前突然疯长的白槿,一年前意外来临的花期,在这被还魂术士左右的六个寒暑里,每个讯息都千丝万缕地关联着斩不断的相思。只是没有发现而已——一直以为天各一方,其实近在咫尺,沉睡在孤独墓冢中的幽魂,无时不刻不在陪伴着、守护着心爱的人变幻的魔物,只是彼此都不曾觉察……
突然间,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大推斥力排山倒海地席卷过来,没预料到那具行尸走肉还有力量抗拒自己,还魂术士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跌向无边幽暗之中。失去了肉身,琢磨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人间的一切,混沌里只有含苞待放的人头花依然散发着缥缈幽光。并不奇怪——这是女人的痴情执念所化的妖孽,本来就不属于人间。
“是时候了,快点开花结果吧!”还魂术士的语气就像丰年的园丁一样畅快。
伴着琢磨的语声,包裹着人面子房的瓣膜纵横裂开了,人头花的荧光蓦地炽烈起来,霎时遮掩了明月的清辉。悠长的叹息自匹练似的白光中传出,半透明的琉璃质花瓣随即优柔地展开,银粉般的花药簇拥着硕大的头颅形子房——虚幻的面孔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闪动着,那绝世美人如同大梦初醒那样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却依然在悠长的梦境中流连。
似乎迷惑于眼前无处不在的黑暗,那染着绮丽梦影的眼波荡漾不歇,像蝴蝶找不到栖息的花枝。琢磨的幽魂飘近花蕊中的褒姒,满意于笼罩在她脸上下意识的怅惘:“你在找洪德吗?那个男人不在这里,他不会来的!即使你成为绝世美人也没有用,洪德在说谎,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就像能听懂这耳语,沉甸甸的花冠不堪重负地倾斜了,发光液体裹着银色花粉,大滴大滴地从蕊芯中坠落下来,昏暗的空间里霎时弥漫起一种苦涩的幽香。琢磨更愿意相信那是褒姒的眼泪,而不是人面花的蜜汁……
沉醉于花香的还魂术士轻声嗫嚅着:“好极了,快点结果吧!自从六年前在你心里种下痴恋的种子,我就在等了……等你为我结出剧毒的,绝望的果实……”
违背法则的妖花开到极致,从来都只是一刹那的事情。转眼间人面花琉璃质地的叶瓣便发出干燥的沙沙声,枯槁地卷曲起来,像被吸取了精气一样脆掉了……
孤零零的人头子房周围,笼罩起一圈暗淡的银光,花香中掺进一丝甜蜜的味道,变得更加馥郁,那是果实即将成熟的芬芳。就在琢磨以为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难以置信的事情却发生了——人头果实莹润的光芒里,一团败絮似的物体正蠢蠢而动,挣扎着朝树梢蠕蠕爬去,在褒姒绝美的脸庞映衬下,这令人作呕的形象越发显得丑恶而滑稽。谁能想到曾几何时,这团败絮有着凌云乘雾,饮风餐霞的仙姿神态呢?谁能想到那正是洪德少主腐烂的肉体……
凝视着肮脏丑陋的肉块,头颅果实困惑地摇摆着。一瞬间琢磨不由得放心地笑了——担心什么呢?事情不可能在这里横生枝节。在与褒姒定下那个约定时,琢磨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抹煞真正的洪德的存在,让他成为一个彻底的背信负心者,这是不断夺取别人躯体的还魂术士最擅长的行为。此刻褒姒认不出洪德来的,因为那只不过是一堆腐肉罢了,无论是谁都无法从它身上找出昔日眷恋的影子……
然而此刻密叶间却泄漏着某种细碎的声响,琢磨不以为然,也许这只是微风掠过树梢的低吟。可紧接着传来的声音却更加清晰,那蝶翼般轻柔的语调再一次呼唤着:“洪德……”
“不……不可能!”琢磨难以置信的低语着,下意识的飞身遮住人头果实的视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近距离中,琢磨看清花萼上绝世美人的眉目间,正缓缓绽开一抹微笑,那是无法形容的笑靥,如同经历万年才惊鸿一瞥地展现给人类的,天地间最玄妙的秘密……
“你不可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