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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吓人好不好!”我大声惨叫起来。就算你们这些妖怪是凭气息来判断事物,也请用一点比较能让人接受的方法!
“果然是他没错呢!”完全无视我的惊恐,紫儿心平气和的放下茶盏,仰起头似乎在捕捉着某种气味,“那位龙神就是因为凭依在神木上,弄得好像树精藤怪一样,所以养出了讨人嫌的别扭性格。”
白四先生感同身受的抚着胸口缓缓叹道:“那位龙神任性得很啊,总差遣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帮他做这个做那个,光无量宫神木和千寻井水源之间的地道就不知道挖了几千遍!”
“奴肖主样,红叶跟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逼我们找讷言先生家的小辈回想什么约定,还拿地盘作要挟!”紫儿咋着舌又刻薄开了,“还好我们算是熬到头了,这个龙神阳炎已经……”
“龙神阳炎?”这一刻,我和冰鳍同时停住动作,异口同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此时此地怎么会出现这个名字——龙神阳炎?那是巴家供奉在无量宫神木里,以务相屏风囚禁的神明之名啊!
“就是这位大人啊,你们手上拿的那个有他的味道!”见我们大惑不解的样子,紫儿和白四交换了个眼色,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似乎在嘲笑这大惊小怪的反应。我不由得低声嗫嚅道:“到底有多少位龙神叫‘阳炎’啊……”
小八连忙纠正我:“哪还有别的龙神阳炎嘛,神明的尊名都是独一无二的!”
每位神明的名讳都与众不同,那红叶侍奉的井龙王阳炎,就是守护巴家的龙神阳炎;而那位不断徘徊在我和冰鳍身边的白衣绿发少年,竟是他幻化的!
身边看丝毫不相关的事件一一连成串了——就在去年秋天,在一扇小小的务相屏风牵引下,我和冰鳍首次邂逅了“阳炎”这个名字,也了解到这位龙神与巴家家主廪先生生生死死的纠缠。屏风的咒缚最终被砂想寺的硬派燃犀少年醍醐亲手斩断,可龙神的气息却丝毫没有被我们感应到,还以为他早已孤零零的消失,却没想到阳炎当时明明就出现的,他化作月华般的白影,引导着我走向那与赤寺山茶同色的红线绳结;从那天以后,龙神便不断幻成逐渐清晰的少年身影,始终徘徊在我和冰鳍身边。
在书斋里,他引导我找寻红线装订的笔记册子;在药神村,他带领冰鳍走出雪的迷境,虽然曾一度沉寂几乎被我们忘却,但那个时候,紫儿和白四便拿着那缕红线出现了——他们和无法留在井龙王领域里的猫少年红叶打赌,如果我或者冰鳍能回忆起红线的约定,那蛇鼠们就能守住自己的家园。然而当说不出所谓约定的我被困在那虚无的青草庭院中,阳炎却以真实得不可思议的形容与声音再度出现,只是将我误认为冰鳍的他,在了解到真相的那一刻突然化为四散的银星……
——还是想不起来吗?
——因为人类的失信,龙神就快要……
这一刻,猫少年红叶转生前的话语闪过我耳际,掌心突然感受到某种类似流沙穿过的触觉。那是消失在虚无之庭里的白衣龙神的碎片,它们不可遏抑的从指缝间汹涌而去,似乎是在责备,又似乎是在叹息……
我不由自主地举起那张画像小影:“龙神他现在在哪里呢……”
小小的嗤笑声从紫儿唇边逸出,白四先生则叹着气缓缓摇头:“不管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太过信任人类都不会有好下场。”
小八左右为难的搓着手,从来没有那次像现在这样焦急,终于他按捺不住了:“火翼,其实那个红线的约定是……”
“小八你别多管闲事!”紫儿突然尖叫起来,就在这一刻,薄青的光芒瞬间闪过灰衫和白衣两家人的身体,大大咧咧坐满书斋的男女老幼顿时化作乱作一团白蛇灰鼠,哄然散开,眨眼间跑得干干净净。这情形与猫少年红叶消失时一般无二,又是龙神吗?难道小八的言词也触犯了龙神的禁忌?
他只是和红叶一样提到了红线的约定啊?这究竟是怎样的盟约,为何每当提起它时,都会碰到龙神不顾一切的阻挠?总觉得有关阳炎的往事不止于我们知道的那些,它们就如断线的珍珠,散落在昏黑的遗忘之中;而红线的约定便是纠缠的关键所在,似乎只要解开这个谜团,遗失在幽暗里的珠子便会重新聚拢,于蓦然回首间,在忘却的角落里熠熠生辉……
“那老鼠精刚刚说什么?红线的约定?”冰鳍迷惑的皱起眉头,“什么红线?就是祖母拿茜草和红花偶然染的那个吗?”
“忘记告诉你了!”我慌忙解释,“被红叶占了地盘时,紫儿和白四他们拿着被我们扯断的红线,要我回忆什么约定呢!”
缓缓扶住额头,冰鳍的眉心越皱越深:“说起来,似乎真的有那么回事啊……”
“你记得?如果那时候小八找的是你,也许就不会闹出那么多风波了!”
“只是有个朦胧的印象而已!”似乎有什么正阻隔着他的回忆似的,冰鳍露出焦躁的表情。
“后来那个龙神就出现了,不仅把我当成了你,还说之所以不让你被雪神带走,是因为那是他的东西!”我怀疑的斜睨着他,“总不会就是你和那个阳炎定下的约定吧?”
“不是我!是祖父才对!”冰鳍猛然间脱口高喊起来,话一出口他便惊讶地瞠视着我,下意识的拉扯起遮到眼前的额发,“没错,是祖父在世的时候,那天很冷对不对……”
很久以前,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寒冷的天气……记忆的碎片呼应着冰鳍的话语,霎时间闪出一线光芒,被它照亮的往事倏忽划过脑际,突然间我脱口而出:“是赤寺山茶盛开的时节吧!”
“的确有山茶花!”冰鳍急切地抓住我的衣袖,“然后……山茶花就变成……”
刹那间凌乱琐屑的影像再度闪回,无边无际的澄明深碧里,一抹高傲的深红悬停在瓷器般洁白端正的指尖,那是一丝红线,正延绵不绝地自赤寺山茶花蕊中抽出……
山茶……变成红线了,那美丽的手指拈着浓红丝绦的两端,缓缓缠绕着,然后以自暴自弃的决然猛地抽紧,严谨而矜持的绳结顿时出现在红线中央,像化为实体的禁忌般凛然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就这么……说定了……
这是谁的声音,少年独有的清冽如冰晶般毫无杂质的嗓音,摇荡着氤氲水汽的嗓音,不久前我曾经听过的,它属于……
“阳炎……是阳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颤抖的语调已经脱口而出,冰鳍蓦地抬起头无言的注视着我,他面影苍白得近乎透明,我想此刻映在他眼瞳中的我的脸色也是一般无二吧——阳炎,这不能说熟稔,也不能完全陌生的名字,在点燃我心中燎原星火的同时,一定也像闪电般刹那照亮他记忆的混沌……
这一刻,冰鳍垂下慌乱的视线缓缓松开指尖,抬起左手捂住嘴角,颤抖的声音从他指缝中溜出:“火翼……我好像……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简直像奇迹一样,成千上万块回忆拼图散落在遗忘的角落里,早已在黑沉沉的忘川之水里褪色淡去,原以为一辈子也不可能复原了,可是就好像有谁躲在岁月的纱幕后,悄悄指引着我们拂开层层尘埃浮土那样繁琐细心的努力,这段往事竟在我和冰鳍的心中渐渐成型——
也不知道二月初二是什么大日子,一早妈妈和婶婶就把针头线脑统统收拾进一个小点螺匣子里搁起来,说下了班先回娘家去。眼看不早了,我和冰鳍去巷口看了几次也不见各自的妈妈回来,便无聊的靠在了墙边枇杷树下的井栏上。刻满绳索痕迹的石井栏对稚龄儿童来说是相当高的,但长辈们还是严厉的禁止我们朝井里张望或扔东西,生怕我们玩的忘形不留神滑进去。
不过越是大人禁止的事情对小孩子越有吸引力,见身边没人管束,冰鳍立刻转身趴上井栏,我也毫不示弱地跟过去,可因为努力探身朝下看的关系,手里的红山茶一不小心掉进了井中——那是祖父最喜欢的“赤寺”,早春时节,它怒放的颜色能让整个庭院都鲜活起来。祖父管得可紧了,我好不容易才偷摘到这一朵的!
那朵红花越过丛丛井檐草挂着露珠的碧绿叶片,无声无息的落在映着蓝天的水面上,涟漪一圈一圈荡起,摇碎了倒影中的碧空白云,也扰乱了我和冰鳍那同样发型,一般衣着,甚至连容貌也无比神似的身影。
因为刚刚没瞅到机会也摘上一朵,此刻冰鳍幸灾乐祸的拍起手来。虽然心里也大觉可惜,但我却不甘示弱:“哼!这下就不会被祖父发现我摘花了!”可话音还没落,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是礼物吗?”
我和冰鳍连忙转过身,只见一道长长的萌葱色影子蜿蜒游过视野边缘……
那种感觉,就像在天空深处从容屈伸的长龙风筝突然出现在触手可及之处一样,怪异但真实,我们两个惊讶的用力揉眼睛;当移开手时,那团绿意竟全然无迹可循——站在面前的明明是个少年嘛!
所谓的少年,其实在小孩子的眼中和“大人”也没有多少区别。眼前的人略显单薄的身体上披着一袭轻飘飘的白袷衣,在料峭春寒里看起来格外冷飕飕的。容貌纤细的他用拈着一朵红花的手懒洋洋的揉着眼睛,散开的头发乱蓬蓬的,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爱。我和冰鳍很快就弄清刚刚怎么会错看见萌葱色影子了——那是因为少年的头发竟然染成和阳光下初生嫩叶一样的青葱颜色!
我和冰鳍面对面偷笑起来——好像小鸟的羽毛一样有趣,真想摸一摸啊!
“已经很久没人送过我礼物了,谢了啊!”那绿发少年并不在意我们的无礼,依然用还没睡醒的口气说着,只顾端详手中的花朵——这正是那朵赤寺呢!我和冰鳍刚要回答他“不用谢”,可是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那枝山茶不是掉进井里了吗?怎么会被他拿在手上?
“你们好亮啊……”少年用含糊的语调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着疑惑不解的我们,“看起来挺眼熟的,根那种光很像呢……点燃通天犀角的光……”
自顾自地说到这里,绿发少年好像突然回忆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顿时兴奋起来:“对了对了!我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呢——你们之中是不是有一个叫讷言啊?”
讷言?我和冰鳍对看一眼,那是祖父的名字啊!不过说起来,这样称呼祖父的只有一些奇怪的客人——他们有的长着锐利的獠牙,有人生着狭长的瞳孔,有的足有一百对手脚,有的没有腿也能疾行如飞,总之都相当古怪。他们一进大门就直奔书房找祖父说话,冰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有时候我只看见他们动嘴完全不出声。也许因为这些客人都长得很吓人的缘故吧,祖父总让我们两个藏到他身后的屏风背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绿发少年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也像那些难看的陌生人一样,称呼祖父为“讷言”呢?
见我们不回答,少年有些急躁的催促起来,我和冰鳍摇了摇头。微微的失望掠过少年端丽的眼角,那寂寞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可怜。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讷言是我们祖父的名字。”
“不可以告诉陌生人!”冰鳍连忙阻止,可已经晚了,少年脸上早已绽开灿烂的笑容:“原来你们就是讷言家的啊!难怪那么像!呐,我们来做游戏吧?”
“爷爷说不可以和陌生人玩!”冰鳍毫不犹豫的拒绝。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