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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点了点头。像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阳炎松了口气微笑着直起身体,朝祖父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谢谢你,冰鳍,还有……火翼。”说出我名字的一瞬间,绿发的少年化为蜿蜒屈伸的长长碧影,只是片刻间,像融化在空气中一样,这游走盘旋的绿意渐渐淡去,那抹残像倏忽没入井口而消失,阒无人迹的井床边,只有石栏孤寂的静立在枇杷的树荫下……
“终于把这难缠的家伙送回去了!下次还不知道又会遇上谁……”祖父注视着恢复了平静的井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冰鳍不是男孩子吗?把针线盒给我啦!”早已忘了危险的我又开始了抢玩具的游戏。冰鳍当然不肯轻易交出:“你是女生就了不起吗?爷爷说我一刻也离不开女红的啊!”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祖父不由分说地夺过盒子,声音罕见的严厉,“我嘱咐的事都丢到脑后了吧!偷偷摘花,到井边淘气,居然还敢跟那种东西玩游戏!幸亏今天阳炎这家伙刚醒还看不清东西,怕被针伤了眼睛,不然看你们怎么收拾!”
——不准看陌生人的眼睛,更不准和他们说话;只准和冰鳍互相称呼乳名,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型……祖父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奇怪规矩。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阳炎也好,那些古怪的客人也好,他们都会哭会笑,虽然容貌有些特别,但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见我和冰鳍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祖父苦笑着叹了口气:“就像阳炎说的那样,你们是点燃的犀角,总是照亮本应永远留在黑暗中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呢——你们似乎还没有身为燃犀的觉悟……可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不要不要不要!我们会很乖的,要和爷爷永远在一起!”祖父总是这样,当我们犯错时他从不横加训斥,而是叹息着说“离开”什么的,每到这时候我和冰鳍总是抱紧他拼命撒娇,这下祖父他也就只能毫无办法的原谅我们了。
“那么告诉我,阳炎对你说了什么?”祖父的口气明显缓和了下来,他抚摸着冰鳍的头发问道。
冰鳍一下子红了脸,露出为难的表情:“不可以……不可以告诉别人的。”随即他转向我认真的补充着,“不过告诉火翼没关系,因为阳炎说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微微的惊讶掠过祖父眼角,瞬间消失在平常的慈祥态度里:“那就放在心里吧。不过阳炎的要求,小孩子是没有办法承担的……”虽然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此刻祖父的眼神里藏着说不出的悲伤。
“爷爷,爷爷!”我忍不住抓住祖父的衣摆摇晃着,“阳炎是谁,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他?为什么他讨厌自己的名字,又不敢叫我的名字?”
“你们长大之后就会明白吧,不过……永远不要明白也许会更好。”祖父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拉起我们的手,“也和祖父做个游戏好不好?”
我和冰鳍顿时欢呼起来,如果还猜名字的话我们一定赢呢,不过我们的名字也瞒不过祖父啊,本来就是他给取的。
“这回不猜名字。”听见我们的童言童语,祖父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这是藏东西的游戏——我把这段红丝线藏起来,在它重新出现之前,你们谁都不可以再想起今天的事情!”说着他摊开手,那段山茶花瓣变成的红绳结竟赫然在躺在掌心,我根本没看见阳炎把它交给祖父啊!
“不要想起阳炎吗?”冰鳍睁大眼睛偏过头。
“不仅仅是阳炎,还有他对你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留下的东西——总之今天发生的一切,你们比比看谁忘得最快最干净!”
这么新鲜的游戏还是第一次碰见呢!我和冰鳍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直喊有趣,却没有发现祖父慢慢紧握那朱红绳结,流露出复杂而矛盾的眼神……
直到今天我们才理解祖父的良苦用心,他又一次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我们——童年初春那一天母亲和婶婶之所以会收起针线,是遵从旧俗在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不动女红,因为此时的龙神们睡眼惺忪,怕飞针走线时不小心会伤了龙目。而我们碰见的,正是刚从沉眠中苏醒的龙神阳炎!
无法彻底了解这位神明究竟遭遇过什么,直到多年以后,我们才从巴家家主廪先生等人的口中得知他失去了本体,或是凭依在高大的社木上,被野心勃勃的咒缚之家利用;或是幽居于狭窄的井底,靠凡俗的供奉存在。他甚至无法维持自己栖身的领土,甚至衰弱到连呼唤“火翼”这样代表强大火焰幻兽之名的力量都没有,但无论多么潦倒,龙神毕竟是龙神,阳炎始终是强大的自然之力的化身,决不是两个稚龄孩童所能应付的。
所以祖父选择了忘记的游戏——只为切断我们和那位神明之间的联系,他藏起了代表约定的绳结,并将它的下落带入冰冷的墓穴。祖父希望这段回忆能随着自己的辞世就此永远封印,但是不行,曾经存在过的就永远不可能消失,更何况联系早已经建立——回应阳炎的耳语,童年的冰鳍点了点头!
所以那代表约定的红线才会再度出现在无量宫里,阳炎遵守承诺,在绳结还完好无缺的时候,他一直都在远远观望。然而承诺的就必须实现,祖父一定也预见到那绳结会在我们手中断裂吧,所以他才希求着这个约定能更保险一点,更长久一点,直到我和冰鳍成长为像他一样能从容应付一切的真正“燃犀”。
“那个时候阳炎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答应他什么?”我不由得一把拉住冰鳍的衣角。他却恍惚的摇着头:“不……他不叫阳炎。”
我记得龙神说过‘阳炎’是现在的名字,他讨厌这个违背本性的名字。那什么才是他那不再有人呼唤的被遗忘的真名?
“那个时候,龙神告诉了我他的真名……”冰鳍慢慢抬起惶惑的视线,“他在我耳边说,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人知道了,所以请我们帮他带回家乡!”
“为什么要把没人知道得真名带回家乡?”我实在想不透其中的原委,“那是怎样的名字呢?龙神说过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并不回应我的话语,冰鳍的语调暗涌着焦躁的情绪:“可是阳炎又没有告诉我他的家乡在那里,况且那个时候我们只是个小孩,知道了也去不了!”
“没关系,我们现在还是可以去啊!”
冰鳍却艰难的转过头不看我殷切的眼神,他轻轻的扯着额发:“不行了……”
“怎么不行,你是怕麻烦……”
“不行了就不行了!”冰鳍突然大喊起来,“因为我把阳炎的真名……忘掉了!”
“那就再去问阳炎,问他的家乡在哪里,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我缓缓放开手,努力满不在乎地微笑着,可冰冷的手腕化为银沙崩散的感觉却突然横越时空,由紫儿白四家荒草庭院传递到此刻我的指尖。
“也许已经晚了吧……”冰鳍自暴自弃似的咬牙低语着,“因为那个时候阳炎说:我已把真名交给了你,一旦你忘记,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所以从咒缚之家的废宅开始,白衣少年的幻影才会一再出现,欲言又止地徘徊在我们身边,那正是抱着近乎绝望的期待的阳炎啊!从来都是这样倔强而任性,放不下身为神明的矜持,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的凝望着,甚至还在为难时分,危急关头保护我们。龙神曾说过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守住“属于自己的东西”,原以为那是冰鳍的性命,但我错了,那是他一直期待着的奇迹啊——也许在某一秒,已经长大的孩童能突然醒悟,想起那被埋葬的往事,去拯救濒临崩溃的自己!
为什么不提醒我们,不责备我们呢?甚至在红叶要说出无法居住于龙神领域的真相时,阳炎也还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红叶也在为拯救龙神而努力吧,所以才会刻意侵占紫儿白四的居所,借他们的手将红线传递给已经被封住记忆的我们;可是红叶的愿望也最终破灭,他在转生之前指责的失信之人就是我们,正是我们的遗忘背弃了攸关生死的诺言!
已经太迟了……龙这种东西果然又笨又温柔,这看似任性妄为,但却优柔寡断的神明,无法逃避贪婪者的索取,也无法责怪无知者的失信,甚至直到最后都不忘赐给红叶和晓幸福,然后一个人在幽暗的水府里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
我终于明白了童年时代那一天,祖父何以流露出复杂而矛盾的眼神——他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了吧,为了保护无辜的我们,他就不得不牺牲同样无辜的阳炎!
“可还是不能不管啊……因为方丈师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刻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的说着——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确定了,我坚信砂想寺能寂方丈的提示一定就是这个意思,我和冰鳍正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也必须让这因果在我们自己手中终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冰鳍低声重复着,突然转身跑出书斋。这家伙想逃跑吗?我正要放声高喊,却听见他急切的语声从檐廊拐角处传来:“磨蹭什么,快去无量宫啊!”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阳炎的灵体应当还凭依在无量宫的神木上!汲取古木绵绵不绝的生气,神明应该不至于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对!
终于打起精神来了吗?冰鳍这家伙一直就是这样,别看平时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一旦定下决心,就算九牛二虎也没法把他拉回头!
然而巴家的大门已经重新贴上的封条。因为务相屏风的崩坏,给这个家族持续带来富有的咒缚支柱也在一夜间倒塌,现任家主巴富应付种种事务早已左支右绌,再也无暇顾及这破败的祖宅。
毗邻巴家祖宅的无量宫似乎更适合这种被繁华抛弃的宁静。站在泥灰剥落的斑驳围墙外,引颈眺望院内那遮天蔽日的银杏神木,我和冰鳍的耳后感受到变得闷热潮湿的夏风的吹拂,枝梢上喧喧嚷嚷的密叶依稀与去年仿佛,叶缝中偶尔漏下的天光鲜润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古树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那浓郁的生气不但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衰竭,反而会越来越茁壮蓬勃。
冰鳍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树影,默默地卷起衣袖:“爬墙吧……”
开玩笑!这足足有一层半楼高的砖墙连个落手的地方都没有,还光溜溜的生满了青苔,我可不是传说中的怪盗,哪有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
“你别乱来,我回去拿梯子!”我一边转身向家里跑,一边不断回头提醒冰鳍,却突然发现在我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人形障碍。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偏僻的巷子里的?不但走路无声无息,而且脚步快的异样,等反应过来时他竟已站在我眼前避无可避之处了。急匆匆向前走的我收势不及,朝他身上一头撞了过去……
预想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我就好像撞在一片投射着无瑕白光的空气上,丝丝缕缕的红线烟气似的掠过眼前。
——是阳炎吗?踉跄中我回过头来,已经久违了——这熟悉的白衣……
然而冰鳍的惊叫间不容发的响起,隔了两秒我才反应过来,他喊的是——“醍醐!”
醍醐!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我慌忙定睛看去,视线中出现动荡着的高大背影,像被扰乱的水波般还没有完全复原——是砂想寺的燃犀少年醍醐没错,我刚刚穿过了他的身体吗?这么说来此刻我们面对的……只是个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