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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抽出手,状若谦卑地低垂眼,淡淡道:“皇上说的极是。”
罗迦唇上挂着无奈的笑意,有些无意识的将手从她的面上抚过,她的面颊细腻而冰冷,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她一震,张大了漆黑如墨的眼,他的眼便撞入了她的幽深眼中。
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睛里,只是透着一层暗光,嵌在脸上,像珠子似的,他便被粘住无法脱身。
可是,他看不透她的心思,正如她无法看见他一样。
他俯身望着,而她重又垂下了眼,隐约的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在苍白的肌肤上掠过一道青色的影子,恍惚里,脆弱一如风中的蝴蝶,弱似不禁风。
罗迦只觉得的胸口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许是沉郁,许是缠绵,凌乱地交错着。他僵硬地扭头,却不见她眼中的悲伤。
何度在一旁轻轻的出声:
“娘娘,您该吃药了。”
“什么药?”
“回皇上,真是李太医开的安神补身的汤药。”
他伸手接过,亲自喂她服下了汤药。
她,终于渐渐地睡过去……
他,握着她的手,不舍松开。
渐渐的,也伏在榻边,睡了过去。
一滴,两滴……有什么温温的落在他的面上。
抬眼望去,依旧是云雾蒙蒙,半梦半醒之间,芙蓉树郁郁葱葱,染出她一袭青衣。
树上绯色的花开,姹紫嫣红,他的眼前半分旖旎,半分醉,始终朦胧。
“罗迦……罗迦……你终是负我……”他能见到的只有她水般的明眸,惊鸿潋滟泪意盈盈,剪影幢幢:“所托非良人……”
他伸出手,那身影却瑰丽的破碎。
影消,声却未消。
凄楚音色,萦绕于耳。
依旧有什么落在他的面上,一滴、两滴……
点点是伤心泪,渗入骨内,凄苦难言。
他张口呼道:
“熔……熔!!!”
恍然惊醒,他有些茫然,好像那样的梦,第一次如此的真实……
他支起身来,趴卧的姿势救了,颈项酸硬。
窗外已是日落西山,宫中已经掌起了烛火。
烛火摇曳,一时间,他只觉得仿佛眼前皆为梦境,恍然无措,竟不知哪个是现实。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去,夜熔已经坐起了身,倚着如意花纹的垫子,那垫子极厚,才将她虚弱的身子垫起来。
她的眼依旧是极为冰冷的,那样眼神,霎时灭了他恍惚的焰火,所有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所有能言不能言的痛楚一齐袭来。
“皇上,做了什么梦吗。”
她开口,不知为何,他好像看到她的肩膀在轻轻抖动,如画的侧面,认真的,非常认真的期待着什么。
罗迦却只以为她是失子之痛,于是咬了咬唇,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她身上覆着的锦被是淡雅的藕荷色,轻灵灵的绣着雪凤飞天,雪凤的额头有着一点朱红,似是振翅翱翔。
留不住,留不了,那仙境的鸟儿是无法留在这人世的。
正如他的孩子,就那么没有了,到了现在他依旧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他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看见她美丽的面上,细细眉下的眼,冷洌的清澈的仿佛冰雪般,可是浮出也是透明冰样的痛苦。
而罗迦只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梦境和悔意中,并没有看到。
突然,他抬起头,双手抓抚上她的面颊,逼自己去寻找她的眼睛。
她的眼抬起,他正迎上她黑嗔嗔的眸子,那里透著渺渺寒光,冷洌感觉刺过来,可是竟是那样的熟悉。
恍惚中,他仿佛又见到了那双泪意盈盈的眼。
他一惊,正打算细看的时候,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既然陛下醒了,就请您去别处安歇吧,这宁夜宫里毕竟不打方便。”
她的唇张阖着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罗迦掩住,他颤抖着道:
“别说话,好麽?”
说完,他抓住了她的手,把面孔埋进了她的掌间道:
“熔……朕知道,朕做了许多错事,孩子没有就算了……就算以后都不会有孩子朕也不介意……咱们什么都不想了,就这么好好的,好好的,好不好?”
她蓦的一抖,想要自他的面下抽出手,却被他牢牢抓住。
他把她纤细冰冷的指放在唇边,轻轻的,一下接一下的吻着。
她愣住,这样的动作,他很久之前常常做的……
可是在现在和很久之前的中间,发生了好些事儿,让人难再回头。错过的太多了,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於事无补。
他们之间,早已经无力回天。
罗迦抬头望向夜熔,燃起的烛火下,她的眼睛因而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她垂眸,轻轻的挑起雪色的唇,展颜一笑。
她依旧冰冷着神色,可是那笑,仿佛是将她所有的冷戾尽数的剥了下来,露出内里,不同于往常。
罗迦有些愣住,这样的她,并非是他所熟知的人。
于是,他以为有了转机,原本是藏在心里的语言也尽数怠尽道:
“有好多事儿,朕为母后错的也好,为这王位错的也好,终究错了,……但是请你原谅,原谅朕好吗?朕不希望,你我今后,只剩下相互折磨,血肉模糊,所以……”
说完,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那是被压抑而压抑不住的痛苦。然后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夜熔,把她整个人都拥在怀中,心里火焰一般的希望燃烧了起来,仿佛要把她身上雪的温度,融化殆尽。
她深深的陷在了他的怀抱里,火烫的热的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把心掏了出来。
“对不起……熔……”
把脸埋在她细瘦的肩窝里带着无尽的悔恨说着,抱紧了她消瘦见骨的腰。
然后,他靠近了,用最深最轻的温柔亲在了她的唇上,柔软的唇,带着他特有的温暖。,
“朕爱你,熔……但朕总是让你痛苦……可是,朕爱你爱的也很痛苦啊……所以,什么都不要想了,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只有我们两个这么生活下去吧!”
夜熔的心几乎乱了,她的身体那么坦白,不曾有任何抗拒的接受他的唇和吻。
轻轻贴着他的唇,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心那么清晰的感知到他在用全身来道歉……
她的手放在身体两侧,紧紧的攥住被角,许久,终是开口道:
“没有什么好原谅,也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有些事儿总也不尽如人意,有些事儿,即使做起来其实也是肝肠寸断,怕也是得咬牙做完。”
罗迦依旧用力的她着,嘶哑着声音道:“朕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可……有些事情不得不作!”
直到她被他压得咳嗽起来,他才惊醒似的松开手。
她的脸色在剧烈的咳嗽时竟是愈发的苍白,大滴大滴的汗水随着咳声慢慢的滑落,好象是水浸了一般,可是她的神色依旧是冰冷的,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温度。
苦涩的味道在他的喉间散开,前刻还迷离着的头脑现在已经清醒了起来。
“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骂朕……你知道不是吗?你知道的!哭出来,哭出来,好吗?让朕知道,最起码你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好像连一次都未曾见过她失去常态的样子,这个女子,总是静静,淡漠的,像个雕像,不,即使是雕像恐怕也比她多了一丝温度。
可是这样的她,就偏偏带走他的心。
眼中,心中,骨子里,无一不在叫嚣,可是他却连丝毫的声音都出不来。
然后,他看见面前藕荷色锦被,一点点晕出了水痕。
伸手抚过自己的脸,他的指尖不知何时也变得跟她一样的冰冷,但比那更冷的是他的泪,静静的从眼角溢出来后,凉的,如他的心。
她一震,仿佛惊觉到了什么,眉渐渐蹙起。
“是不是变天了,怎么这么冷?”
他转头看向窗外,廊外高悬的灯笼分外明亮,只见那雪下得铺天盖地的。漫天飞舞的雪花,随着风旋转,间隙的洒在窗纱的之上。
“下雪了。”
他点点头,然后看向她,笑得悲伤:“有时候朕真的很恨,恨你这样的冷静,恨你这样漠然。”
“你看我,罗迦。我,什么也看不到,哪怕只是下雪这样的天气变化,别人不告诉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她的面色还是那么苍白,带着淡淡的灰,象是褪了色的胭脂。冰一样的眼波款款地掠过,雪做的柔情,却是阴寒彻骨:“你哭,我看不到;你笑,我看不到;你高兴,我看不到;你伤心,我依然看不到。我自己的孩子没有了,我都看不到……因为看不到,所以我没有办法有任何表情,罗迦,我不是冷漠,不是无情,我只是看不到……”
记得小时候,爹爹曾对她说过,下雪的时候旧伤是比较痛的。
原来是真的,真的很痛。
眼睛好像要被撕开,如此鲜活的痛苦。
“对不起……朕、朕……”
这一瞬间,他了尊贵、忘了矜持,慌乱失措的像个孩子。他拥着她,笨拙的吻着她,细细碎碎的,吻在她的唇边。
而她只是轻轻的推开了他,微微地叹息,那叹息让他想起了天空静落的飞雪。
“当年……在先帝架崩之前……我见过你。”
“朕不记得了。”
她优雅而妩媚地卧在的阴影里,眼下的胭脂花发出深邃而冰冷的光泽,象冰雪做成的箭,尖利地划着他的心脏。
他略略地颤抖了一下,却笑着,声音沉了下去,沙哑,他的泪已然干涸,可仍是无法看清她的心,只有垂下的惨然弧度。
“你当然不会记得。”
与他,轻易的舍弃;于她,却是一生的记忆。
那时的罗迦,还有几分少年意气,铮铮的傲骨。但是见到她,会笑,发自内心的笑,会羞涩,会温柔。
那时的她,亦是一身的傲骨,却只对他倾心以待。
如今……如今……他们彼此试探,彼此伤害……
“当年的你我,比之现在,更像是一个人,现在的你我……不说也罢。在现下有这皇位时,在现下大权在握时,你会不会放手?会不会天高海阔的任尔游,抛下这勾心斗角,抛下这尔虞我诈?你不会,因为你不会,所以你无权要求我再做什么。佛家说因果循环,你种下这因,便得这果。”
他凝视夜熔,眸中的火更浓,激烈地焚烧,她的碎发散落在额上,带出阴骘的颜色。他很慢很慢地伸出手去,触上她的额上的瞬间,却又停住。
笑虽然挂在唇角,却是透出几分无奈,几分苦涩,晦晦的味道。
“无权无势,便如一只丧家之犬。如今,朕虽没有你的心,但可以留住你的人。”
她无言,他亦无语。
她一生所求,终是一场镜花水月,他不曾希罕,亦就不屑一顾。
罗迦那双幽深的眼眸如烛光摇曳,麟麟的波光,然后便起了身准备。
她扯住他的袖子,道“请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你说。”
“旒芙宫,地处偏远且多有不祥,臣妾着人卜挂,说就是那座殿阁冲到了臣妾的孩子。所以……请皇上下旨,拆……拆了它!”
他没有动,只是背对着她,感觉到她的手指顺着衣袖慢慢的往下滑。
第一次,他对她这样的说话时,他的声音是低沉的,有一种伪装出来的温文平静。
“好,朕……恩准。”
“谢陛下。”
他已弃她而去,而她也本已弃他,即便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