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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夫人笑道: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家和万事兴,只怕儿子熬坏了自己,三藩的地面,杵着多少事儿,儿子都忙不过来,依我的意思,这些私事,儿子不必太亲力亲为。点到即止,老夫人很掌握分寸,见穆枫正低头思索时,又转了话锋:我也懂你的意思,为那孩子做寿,已经不单单是穆家的家事了,这么多年,老辈故去,当年从大陆一块儿迁过来的四个家族,现在已经是没什么机会饭桌上数数交情了,借着阿季过生日的事,每年例行会晤,有事说事,亲厚亲厚感情,倒也不错。华人的世界嘛,有生意,大家做,出了国门,抱着团才是紧要的。这么多年,数辈人的心血,如今都扛在你一人肩上,你辛苦,母亲是知道的。要是有个三不五时的差错,能救急的,到底还是自己人。
穆枫点头,老太太平日避世,倒对时局分析的挺透,说的话七分是理,三分是情。与另外三大世家交结关系是必然的,华人力量如果在异国他乡受到清洗,真正能背城相救的,还是华人家族本身。
有句话,母亲要劝一下,母亲是过来人,不舍得自己儿子走弯路。老太太突然说道。
穆枫神情微变,好似早已料到老夫人话里拐弯,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你小时候,可是熟读二十四史的,自古皇帝专宠,有几个得了好下场的?就是英国的那位温莎逍遥王,也被后人诟病多时……女王记恨这位伯父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国王父亲,在大英帝国的历史上,他光彩吗?
这话一出,身后的夏芊衍吓了一跳,正踌躇着自己要不要主动回避,却听老夫人又说道:现在是新时代,母亲不是叫你三妻四妾,只是……为一个女人分的心,你自己要把握掂量,伤了身又伤了心,她到底不知道,心还悬在别处……
夏芊衍仔细观察三藩人人敬畏的教父,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穆枫向来自负,老夫人这几句话却正着痛处,他颔首低头,不言一语。
孩子,母亲的话,你听着就好,过了脑,不要过心。老夫人实在高段,才几句话,又转了话头:时常跟着你的那个孩子,怎么这几天都不见?
死了。
很简单的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唬得夏芊衍心头一紧。
他声音沙哑:是我亲自动的手。
穆老夫人叹气:孩子,母亲知道,坐上了这个位置,心不狠,手段不毒不行,但是,你素来待人未免太严苛,要是他没有做旁人的内线,不碰到原则的,你该饶恕才是。
他的手,轻轻从桌上滑下,声音低沉:母亲,他碰了毒,就没有活路。
穆老夫人一惊,却赞赏道:那是了,这该死。祖训不可违,华人沾了毒品这门生意,那真真是顶个儿的寻死路。
气氛一时凝重,穆夫人笑道:好孩子,你看你,吃顿便饭还带着一身工作的戾气,吓得衍丫头连话都不敢说。
夏芊衍听到老夫人提起自己,紧张的说不出话来。穆枫这时才注意到她,只眼角余光匆匆扫了一眼:既然有女客,梓棠不该唐突,母亲如果及早提醒,儿子也不敢……
老夫人摆摆手,微笑:这么生疏做什么?衍丫头你小时候见过的,都是姑表亲眷,不必像外人一样。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他想都没想,说道,穆家在三藩繁衍数代,堂族表亲迁出的有数十家,实在记不清了。
这话叫夏芊衍有些难堪,一时闷着转不过弯儿来,鼻子一酸,竟有眼泪要滚下来。但转念一想,穆枫是怎样的人物,生意场上,人人觑视,黑手党首领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又怎会顾及她小小人物的心情?
他用筷箸夹起油条,蘸着米粥汤水,咬了一口。老夫人见了笑道:这吃法,倒像阿季那小丫头。
他愣在那里,眼底闪过一丝不经意的憔悴。他突然搁下筷子,轻声说道:母亲,我饱了。
不急,穆老夫人阻止道,梓棠为生意操起心来没完没了,吃饱些才好。
正在这时,门口的警卫立正,颔首打招呼道:少夫人!那称呼,噎了半天才想起来,这院子,褚莲来的不多,难怪连警卫都瞧不熟眼。再加上,她和穆枫这层别扭的关系,旁人更是无从猜度,穆枫面前,不敢提一个字。
那样一个人物,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眼底瞬息黯然。从容流光,好似过了千年万年,突兀到了眼前。只是一闭眼的光阴,她的微笑,她的忧愁,都刻在了心底。
那孩子,是我叫来的,穆老夫人碰了碰他的胳膊,好孩子,你吃你的。
她婷婷而入,着一身紫色旗袍,素雅至极,像风里摇曳的菡萏。是老夫人的邀请,在妆容服饰上,不敢有一丝疏漏,她屋里的老裁缝,熬夜熬到很晚,烫好了一件一件旗袍,叠好摆起,等她挑拣。
真是奇怪的很,在这样的新世纪,还有这样老陈的规矩。好莱坞的警匪枪战大片早已票房满贯,她们这些年轻人,在外读书的,也是活的像现代人一样潇洒,只有回了祖屋,还得恪守着规矩。要是家族里的孩子乐意,由保镖带着,在三藩地下王国,就能看到枪战,还省了一张电影票。
可是老人家喜欢啊。喜欢这样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像民国画册里走出来的名媛一样。
应该是大家族对旧时大陆望族生活的怀旧,迁了数代,在美利坚合众国自由旗帜飘摇的国土上,依然过着尘封的民国旧生活。好似生生要把那一段被政治摧毁的世代儒家旧影无限延展,固执地拖拽到百年后人才辈出的信息时代。让时间在小桥青巷的家宅内,发酵,停滞。
好孩子,难得一起吃顿早饭,来坐吧。
她绕过屏风,想要寻个位置坐下。红木雕花椅子,一张一张,整齐地推进桌子底下,只有他身边空着一张椅子。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立在那里,微微颔首:请母亲早安。
好孩子,穆老夫人笑道,我们家的孩子,个个规矩都是好的。
老夫人回头吩咐夏芊衍:衍丫头,去给你嫂子添碗筷,自己也来吃吧,饿了大早上,怪可怜的。
女眷后入座,长幼有序,这是规矩。
见她站着,穆老夫人挥了挥手,说道:阿季,来你先生边上坐着。
她无奈,只得走了过去,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所有的动作,穆枫都不经意地收在眼底,从来没有正眼看她,却在她走进这间屋子后,忘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章 教父(5)
她坐下之后,夏芊衍也随席入座。
碗筷摆齐,餐巾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面前,等老夫人吩咐之后,便起箸。一切规规矩矩。
桌上是中式早餐,熬久的米粥,一碟子油条,还有几块薄饼。倒是很符合她的口味。
阿季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老夫人笑着问道。
穆枫抬起头,卷了一块薄饼,蘸酱,送进嘴里,余光却饶有兴致地掠过她,乌黑的发髻只在眼角擦过,再深入的眼神交汇也没有。她拘束地放下筷子,回答道:昨天扎了个风筝,玩的挺好。
她生来是个美人胚子,两年来在内院养着,风骨更弱,韵致更美,只是脸色白了些,不爱跟着穆枫参加一些上流社会的活动,不爱出风头,举手投足间少了一些交际的味道。
老夫人不无怜惜:阿季气色不太好,要多出来走走才是,你枪打的不错,梓棠近几年喜欢围猎,没事做的时候,跟着他出去玩玩,缠他教你打猎,你们这些孩子喜欢玩的,我是不懂,好在家里人多,时不时的有堂表亲眷来住着,和你岁数差不多的孩子也多,老夫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向一边坐着的夏芊衍,衍丫头不是同龄人么?
夏芊衍对这个深居简出的嫂子了解不多,只从长辈们口里听过当年断指的故事,想不到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子今天和自己在一个餐桌上碰面了,她还没想好个说辞,便被老夫人拉进了话题,只好顺着说道:嫂子可以和我们一起,穆家最近客人很多,堂表姑嫂家的姐妹们常常碰面的。
老夫人笑着摇她的手:你可知道为什么最近家里客人多?每年这个时候,梓棠就忙着给你过生日,你不出来凑热闹,看不见这样的大场面,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老夫人示下,该她怎么表态的,她自然清楚:谢谢你,穆枫。
说这话时,连头都没有抬。
老母亲在座,他懂得收敛脾气,却还是发了火:我借了你几个胆子你敢连名带姓叫我?
生气的不是这个名字,生气的是她疏离冷漠的态度。
在穆家住的半个多月,夏芊衍连穆枫的面都很少见,更别说撞见他发火的机会。没想到,好好一顿早饭,三藩穆氏对着内眷大为光火。倒让她开了眼界。
说来,夏芊衍也被吓到了,印象中的穆枫做事干练果决,有几分神秘气息,是三藩乃至整个华人世界只手遮天的人物,不怒自威,如今怒了,那还了得。
他放下筷子,有些歉疚地看着穆老夫人:母亲,梓棠不懂规矩,不该在长辈面前……
不碍事,穆老夫人摇摇手,夫妻之间,有吵有闹才有和……她转身看着褚莲,细语劝道:阿季,百炼钢要绕指柔来化,穆家的男人,在外太累,要是内眷还让人操心……
她不说话,只低着头,有些无措地拨弄着筷子。
穆枫一脸不快,沉声:我会吃了你吗?见了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满脸期待。
她委屈,眼泪差点流出来。却还是懂事地点点头:小枫哥,谢谢你。
他一愣,应了一声:嗯……举起筷子,夹了一根油条放到她碗里,声音突然柔软:你喜欢的。
这才好,家和万事兴,这才好嘛!穆老夫人舒展的皱纹里溢满欢喜。
夏芊衍一直默声低头,无意搀和了穆家的家事,让她紧张不能自处。心里好奇却多过害怕,原来穆枫是这样的一个人,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长辈口中杀伐果断的三藩穆氏领袖人物,见到了他在平常从不显露的情绪,她居然……心跳的那么厉害。
褚莲又是怎样的人?居然敢挑衅三藩教父穆梓棠的威严。只听爷爷说过,褚氏依附溪口张家,张家势衰之后,褚家家祚也到了头,现在却仅仅凭借一个女儿,得穆家庇护,在地下王国依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想必褚莲的日子,并不好过。
早饭散了时,老太太站起来,向夏芊衍笑道:你瞧这两个小冤家,多有意思。本来穆先生的事,都是不能当笑话说的,那孩子现在是家主,处处要立威……但是你不同,嫂子哥哥的事,看着劝劝也好的。
夏芊衍小心翼翼地赔笑点头,这顿早饭,吃的真是心惊胆战。
穆枫和褚莲跟在老太太身后,要告别,被老太太拉住了手,话里有话:家里宅子大,只有静姝一个孩子,冷清了些。
褚莲低头,面有赧色,一贯的沉默。
穆先生不想说点什么?见穆枫愣着,老太太突然问道。
没话了,母亲。
他后退,却被老夫人抓住手,他一时惊讶,穆老夫人已经把两人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脾气都得改。梓棠,整个三藩,甚至整个美洲,有华人的地方,都是你的天下,但是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