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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唐末听发仔讲影子的事:她高中时候跟物理老师好上了,还搞大了肚子,被学校勒令退学。她对那老师一往情深,指望着人家娶他,结果人家当然是前程和名声更重要,甩手不认账。当时她已经怀胎6个月,引产会有危险,就把孩子生下来。她父母深以为耻,竟把孩子偷偷送人。她接二连三地受刺激,精神就恍惚了,家人要送去精神病院,她半道逃了出来。后来,就跟了谢福成。谢福成帮她把孩子要回来,又给她开了这片店。其间的代价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影子不容易。”发仔发着感慨,“听说她书念得满好的,要不出那档子事,就跟你一样,上大学,清清白白做人。怎么说呢,红颜薄命,也是有道理的。”
唐末当时没把影子放心上,直到后来又遇到她。那天,他正骑摩托车返校,在一个烧腊铺看到她在买熏鹅。她穿着浅蓝色的裙子,清清爽爽,头发刚洗过,在风里蓬松着。她正跟人讨价还价,声音柔美、斯文,音乐一样,是绝对让人不忍拒绝的。唐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了摩托车,还把喇叭摁得嘀嘀响。刘影回头看到他,眼睛调皮地眨了下,指了指手里的票子,意思是稍等,好像跟他多么熟似的。
“怎么在这里啊?”她塞好找钱,拎着熏鹅过来了。
“回校路过。”
“敢情是G大的?”附近就有个G大。
“XX警官学校。”
“难以想象。”刘影扑哧笑了起来,“怎么跟谢福成那种人渣混一起?”
唐末为她的口无遮拦惊了惊,随即“靠”了一声:“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不是为了成全我们的见面,上帝就造出个谢福成来祸害众生吧。”
“这么看来,谢福成还有点价值。”
说说笑笑中,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唐末觉得刘影不是一般人,大方,豪爽,有胆色。
“我送你一程。”
“你这摩托车成吗。刚就听轰隆隆一阵咆哮,跟着一团黑烟来了。得,我们还是快走,再不走,老板这生意恐怕都没得做了。”
她报个地名,跨坐到车后座。手里还抓着熟食袋,环过去,正好在他胸前,他一路就沉浸在熏鹅加了太多佐料的浓香中。当然还有些别的体会,比如,身后轻盈绵软的的躯体让他对女性有了新的认识。
刘影住得不远,但小区很难找,拐了好几条弄堂,最后在一片濒临拆迁的小区内停了下来。她跳下车,撩撩被风吹乱的头发,说:“你要不着急,到我家吃个便饭。”唐末正在纳闷谢福成怎么也没弄个金屋来藏娇,不免有几分猎奇心理,就随着她上了堆满杂物拥挤不堪的楼道。
几乎是门开的同时,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叫着“妈妈妈妈”子弹一样把自己准确发射到刘影怀里。
“希希今天有没有很乖啊。”刘影抱起他,对唐末说:“我儿子,希希。”又说:“希希,叫叔叔啊。”
希希却不说话,就用黑溜溜的眼珠子死盯着唐末。
唐末有点愣,正在回味着发仔说的那个故事——这就是18岁的女孩子众叛亲离执意要生下的孩子吗。
“哦,希希你好。”他回过神,庄重地要跟希希握手,希希却一扭头趴到了妈妈肩上。
“怕生。大概是平时一个人在家呆惯了。”
“他一个人在家你放心?”
“不放心也没办法,试过上幼儿园,他一瞅着机会就跑,老师挡他就咬,特别不爱跟别的孩子玩。”刘影轻轻叹息,神色黯淡。
“小孩子还是要有小孩子的生活。这样下去,不好。”
“我怎么不知道呢,总之是难。”刘影苦笑着,“所以你能来,我很高兴,好歹他多见一个人了。他这个样子,你别介意。”
“哪能。孩子像你,很可爱……”
“你随便坐坐,饭很快就好。让他自个儿玩,别管他。”
刘影放下希希进了厨房,留下唐末和希希面面相觑。唐末没哄过孩子,仓促间拿过地上的小汽车,说,我们来开汽车玩吧。希希一把抢过,一脸凶神恶煞,但不说话,过一会儿,他自己趴在地上,嘴里发着呜呜声,开起了车。唐末又匍匐到他身边,给他加油:跑得好快哦,希希真棒……哦,火车开过来了,要碾到我了?我跑……啊,车速太快了,我跑不了了,救救我吧——唐末翻翻白眼,作了个死翘翘的动作。
当他满头大汗地爬起来,却发现希希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弱智。他沮丧地发现逗小孩真是个艰巨的任务。
刘影却拿着把菜倚在厨房门口吃吃笑。
“大姐,我认输。你家孩子就像上帝。”唐末一摊手。
“不,其实希希很高兴。”
唐末蹩到厨房,饭煲里的米饭已经蒸上了,肉也在砂锅里咕咕地叫着,飘着好闻的味道。刘影对着水池手脚麻利地择菜,用手背撩一撩垂落的发丝,甩给唐末一把,说:“无聊吗?一起干吧。”
唐末笨手笨脚地掰着菜叶子,有水珠溅到身上。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其实很温馨,可记忆停顿在12岁以前。那时候,他挺爱给母亲打下手的。每次劳动后,母亲就会在专门给他准备的本子上画一朵红花,每集满10朵母亲就会答应他一个请求。
“很少干家事吧?你爸妈一定很宠你,你看起来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
唐末恍惚笑了笑,也没反驳。
他很久没吃家里做的菜了。如果不是食堂,就是在饭店解决,有时候他叫几个人,有时候人家叫他。饭店里的东西吃多了,就乏味了,特别想念家里头的菜。但他坚决不去潘家。这就是个姿态——永不原谅。
有次,宁宁提了个保温杯过来。他不在家,她就靠着门等着,等得累极,就滑下去,坐在水泥地上盹着了。
他回来看到这一幕,其实是满感动的,但装得心硬,自顾开了门,又用脚尖去蹭她。
宁宁睡死了,踢了好几下,她才打个哈欠醒来,揉着自己麻木的腿脚,怨声载道说:“你终于回了啊,我以为我要冻死在你家门前呢。阿姨给你熬了你爱吃的猪骨汤。要不看在你今儿生日——我早走了。”
他冷冰冰地说:“我吃过了。”
她站起来,霍地将保温杯揣到他怀里,“吃不吃又不关我事,我奉命送罢了。”
他就在楼道浑浊的光线下看着她一步步离去,感觉既悲凉又悲壮,像个失路的英雄。
她摁了电梯,退后几步,两手锁在一起,神经质地动了下,等电梯门叮咚一声开时,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返过身,直直朝他走过来。
“我很冷,你让我吃点东西暖和一下。”她好像讨厌自己这副样子,没看他,也不待他回复,就跨入室内。
她直接去厨房,拉冰箱找吃的。冰箱里只有啤酒。她叹了口气,找到米,就刷了蒙尘已久的电饭煲煮饭。
又把保温杯里的汤倒在沙锅里热。热的间歇,她到厅里给他收拾。把脏衣服放一处,把书、CD码整齐,把烟灰掸掉。
她依然不看他,就那么专注地做自己的事。
他坐在电脑屏前玩游戏,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但他知道并不是,游戏玩得烂死了,他死了无数次。
蒸汽噗噗地将锅盖顶了出来,在安静的房子里发出巨大的声响,她呀一声,扔了抹布急匆匆往厨房奔,他也站起来,慢吞吞跟在后头。
她将火开小,将锅盖拎起来,又烫了手,弄出一串叮叮哐哐的声响,他站在她身边说:“镇定点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扑哧笑了起来。
那晚,他们就对着一锅汤吃米饭。他已经吃过了,但架不住她的热情,又吃了。还不是吃一碗,吃了好多,他吃的时候想,大不了不睡觉了吧。
也是在那时候,他觉得宁宁是很好看的。说不出来怎么个好看法,只觉得见过的人中没一个有她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她笑的时候眼睛水汪汪的,瞳孔那一抹漆点特别亮,致使眼睛里就像饱含泪水,楚楚动人。
也许从那时候起,宁宁就在他心上压下分量,只不过他耻于承认。
他五官端正,身体健硕,特立独行,明着暗着恋慕他的女孩子不少,可他一直没兴趣交往,好像女人什么的都是浮云。他不敢承认的也许是,他在等宁宁,等宁宁长大,悄悄爱上了他。但遗憾的是,宁宁到目前也没这种迹象。
他呆呆地看着刘影,好像看到宁宁从那张脸上走了出来。
刘影撩了撩头发,嫣然一笑:“傻小子,看什么?”
三人围桌吃饭,刘影跟唐末聊天。希希在边上很安静地扒饭。过了一会儿,他像想起什么,离开桌子,去房间拿了两盒优酸乳来。
他走到唐末边上,举起其中一盒。唐末简直受宠若惊,讷讷说:“是,是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
“哦,谢谢!希希真是个好孩子。”唐末正要去接,这时候,只听啪嗒一声,牛奶从希希手里掉落,跟着他直挺挺往后一仰,后脑勺着地,发出更大的声响,他像条濒死的鱼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起来。
唐末慌了,刘影还比较镇定,给希希松开衣领,让其脑袋歪向一侧。
“对,是癫痫。”她蹲在边上淡淡说,目光却有点呆滞,看着儿子承受剧烈痛苦却无能为力,这是做母亲的最深沉的悲哀吧。
“要送医院吗?还有什么急救办法?”
“一会儿就好了。去医院看过,也一直在吃药,但收效甚微。”
过一会儿,刘影又低低说,“这个孩子也算是多灾多难,也许不生下来倒好了。是我不好……明明没有能力,总爱逞强……”说着,哽咽起来。
“你别难过,又不是癌症,会治好的。”
刘影擦了擦眼角,努力笑一笑,“谢谢你。”
差不多一分钟后,希希坐了起来,望着妈妈,又望着唐末,一脸的困惑。边上地毯上有摔破的优酸乳,奶液白白地流了出来。他蘸了蘸,受伤地望着唐末。
唐末心里一疼,连忙说,“叔叔很爱吃。是不小心掉了。叔叔笨蛋,待会叔叔给希希买好多好多牛奶。”
当晚,他带着刘影母子去了超市,任希希把爱吃的东西一一搬进购物车。
2(下)
后来就跟刘影熟了,他寒暑假在家,要没饭局,就去她那里蹭个饭,顺便给希希带点玩具。她有点什么事,比如说希希病发或者她要外出进货,就会打电话让他帮忙。
他们的感情不是男女私情,倒更像亲人。他喜欢刘影给予他的那种家的感觉,也热衷于在那个家里扮演顶梁柱这样的重要角色。种种表现,与其说迷恋,毋宁说需要。他需要影子的温情慰藉他的孤独,影子也需要他的力量分担生活的重负。
他很少过问她跟谢福成的事,她也很少说。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她不是道上的女人,与她交往也习惯性忘掉这一点。但她毕竟是老大的女人,谢福成又怎么可能容忍他人染指?
发仔打电话跟他说,老大请他时,声调是慌乱紧张的。
他不在乎,将摩托车停在酒店门口,甩着车钥匙上去。
谢福成长期包住在这家酒店。他不需要出资,仅凭暴力恫吓就可以轻松拥有该酒店的股份。他还垄断着本市肉联厂、水泥厂的生意,拥有一个地下赌庄和几家洗浴城。据说跟警局里的某些人物还是铁哥们。
这吹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