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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是自己的粗暴破坏掉了这一切。
他目视远方,任心里的悔意疙疙瘩瘩落了一地,方抓起她的衬衣向后扔去。
“不要妄想逃,乖乖地跟我走。不然我不知道我还会做出其他什么事来。”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恐怖,但还是敏感到内心的虚弱。
“……你到底想对我怎么样?”潘宁竭力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听得出刚才受惊不小,嗓音都变了形,“我的确欺骗过你,但不至于要受你这样的*。”
“那个好端端在路上走着却被阳台上掉落的花盆砸死的人比你还要无辜。”
“你什么意思?”
“受苦受难不一定需要理由。”他的嗓音很沉,很冷。
潘宁困惑,而后大声道,“你对我做这件事肯定是有理由的。不是报复又是什么?你八年后接近我是别有用心。”
“我需要一个人在我身边,陪我去对抗一段比较难熬的时间。这就是理由。听不懂吧,不需要听懂。我这里有一把枪,我还不打算对准你。希望你好好配合,不要把我逼急了。”
潘宁倒抽一口凉气。慕远的举动超乎她理解的边界。他疯了吗?
“你在犯法。你会被绳之以法。”她僵硬地说。
“有什么所谓?我们每个人都会死的,迟一点早一点,跟浩瀚的宇宙比起来又有什么区别?”慕远语气淡淡的。
如果说,生命的长短不足以威胁到罪犯,那么我们以什么惩罚罪恶?
潘宁头痛欲裂,宁愿自己沉陷在昏迷中永不醒来。
她是真的糊涂了。回想跟慕远8年后的见面,从邂逅到交往到飞蛾扑火,按部就班,完全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她当时顶着有夫之妇的身份。她无比痛心地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如果必须要给自己的困境找个理由的话,她只能说自己是遭天谴了。
她摁着胃部,那里正滚过一阵又一阵的痉挛。
胃病,一直是她的老毛病,也是当年绑架案留下的后遗症。那时候因为惊恐,绑匪给的东西她几乎没怎么吃,好像也一直不饿,她突然感觉饿,是在船上,被一把枪顶着,但没关系,因为她看到了爸爸,她相信爸爸一定会救她,一定会让她把芒果吃个够。对,当时船舱里有几只烂芒果,发出其实应该是腐臭的浓郁味道,那味道直钻她的鼻端,她却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芳香。但对食物的渴望还没开花结果,嘭的一声,子弹的呼啸凌迟掉一切生理需求。
后来,她对于饥与饱的感觉就有点紊乱。有时候,明明六七个小时没进食了,还是没进食的欲望;有时候,吃过饭没多久,似乎又饿了。好像她的大脑跟胃一直达成不了协议,彼此都那么三心两意的,她自己也凑合着应付。
“跟我爸有关系吗?你是不是走投无路,想拿我交易?你老实告诉我。”潘宁脑子一个霹雳,白亮之后,只觉得胃痛得更厉害了。
慕远在后视镜里看到潘宁痛苦的样子,紧急停了车。
她这副样子他一点都不陌生。以前上着课,她的同桌小潮就会突然举手:老师,潘宁身体不舒服。在大家齐刷刷地注目礼中,她就是这样子——弓着背,摁着胃,冷汗直流。
而他会自动站起来,背她去医务室。
药片只能止疼,治标不治本,后来他上学的时候就会在书包里带牛奶和饼干,等她犯病的时候,央求门卫大爷给热一热。看着她捧住杯子暖暖和和地喝下去,他心满意足。再后来,她告诉他犯病的由来。他去图书馆查阅那个案子,在位子上僵坐到闭馆时间。他看到他们之间的鸿沟,知道无论他爱得再掏心掏肺,分手的那一天总会到来。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去对一个人好,也是最后一次对一个人好。这样的好,每个人的一生大约也就只有一次。
去国多年,他还会时不时想起她的胃病来,挂念着她的病有没有好,他曾经发誓,要把她的病斩草除根,但不久后就发现机会渺茫。爱是最难的事,有时候连奉献都没门路。它更像温室里的花朵,在合适的温度与湿度下,才能安全开放。
他被记忆催动,爬到后座,将她抱在怀里。
他难以想象自己会这么做,更难以想象她会在他怀里无声无息。
“这么多年,还没养好?”
“你不在,岂敢好?中国人讲究父债子还。”
“那也要你肯给我机会。”
“我怎么没给?八年后重遇,我就希望我们之间的债能够两清。可你又给自己加了一宗罪。我们这样纠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有生之年。”
“太伤筋动骨了吧。折磨我,你很快乐吗?”
这样的对话已经近似于情人间的蜜语了。她在赌他的感情吗?
她忽然抬起那张汗津津的苍白的脸,给了他一个纯净的笑。他知道,那代表无力,只有在无力的时候,她才会用笑来作最后的砝码——除了善意,我一无所有。
“慕远,我想吃点热的东西。”果然,她说。
3(下)
车子重新启动,拐向人烟密集处。
看到一串橙红色的灯火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雨。雨雾在夜里是蓝色的。灯光迷迷蒙蒙透出来,映在水洼上,跳出链条似的光。
找了好久,他们才找到一家小饭馆。时间已过午夜,老板拉卷帘正要打烊。
慕远歇下车,跑出去,说:“还能吃饭吗?”
老板说:“没有菜了。”
“可以熬点粥吗?白粥就成。馒头有吗?给我们蒸得热热的上一盘。”
卷帘门重新拉起。门面很小,里头就放了三副塑胶桌椅,潘宁选了一张坐下。细碎的雨雾偶尔会掠过来,在桌上留下一点点的湿痕。
慕远倒了两杯热水来,潘宁双手捧住了杯子,焐着,隔一会就仰脖喝一口,神色看上去有些紧张。慕远心知肚明,这一整天,她几乎一直在找机会逃脱,但他一丝希望都没给她。他给她的嘴巴贴过黑胶条,过收费站时关过后备箱,她后来怕了。她其实是很怯懦的人,连反抗都不彻底。假使她能豁出去,也许他并不一定下得了狠心。
慕远望着门外的雨出神,“哐啷”一声,潘宁突然站了起来,直接走向厨房。
“姑娘,什么事?” 老板正忙碌着,抬头见到她,很诧异。
潘宁大声说:“老板,哪里有洗手间。”这句话是说给慕远听的,实际上她正试图用唇语和手势暗示老板报警。问题是她不够从容,手势比得一团糟,而老板又在忙着,并不能很好地领会她的意思。
“要洗手啊,这里,凑着水龙头就好了嘛。”老板说。
“她的意思是有没有厕所?”慕远走上前来,手搭在潘宁肩头。
老板尴尬地笑,“小地方,哪里来的厕所嘛,我们都是在外面直接解决的。哪,你拿把伞帮你老婆挡挡吗?反正黑咕隆咚的也没人看见。”
慕远拽住别别扭扭的潘宁往出走,边说:“就按老板说的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憋久了可是会中毒的。”
走到车子后边,慕远一把将她推到冰凉的车身上,扼住她的喉咙,说:“我跟你说过,别跟我玩这一套。什么叫狗急跳墙,要我解释吗?我绑了你,就是已经豁出去了,绝对不要妄想我心慈手软。你要抖擞出来,我马上就会开枪,要试吗?”
潘宁瞪着眼看他,胸膛起伏着,只觉得喉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也会豁出去的——”她喘着气说。
“不会。你好日子还没过够。”慕远猛然收手,看着她脖间的红印,道,“别让我这么对你,但我最讨厌你背叛我。有什么事就明说,你若真打算豁出去不活,我完全可以成全你。”
潘宁愣愣说不出话,良久才道:“你疯了,我大概从不认识你。”
“没关系,反正现在认识了。”
粥和馒头同时上了,冒着腾腾的热气。慕远抓一只馒头给潘宁,潘宁没接,慕远把馒头掰了塞到自己嘴中。
慕远喝掉一碗粥,又要了碗米粉。见潘宁仍没动筷,猛然拍了下桌子,道:“好好吃饭!”
潘宁吓一跳,感觉自己就像个挑食的儿童遭到父亲的训斥。正不知如何回应时,老板慢悠悠开口了。
“姑娘,你一口也不吃,是嫌我做得不好,还是嫌我这里脏?”
潘宁窘迫,轻声回,“都不是。我不饿。”
“你的脸都绿了,嘴巴也干,哪里是不饿?你何苦跟自己较劲呢?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架。你看,你不吃,他可是吃得欢,你惩罚不了他的。你们女人啊,就是傻。”
潘宁讷讷说:“我……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他,他对我……”想是要说实情,又记着慕远的威胁,这话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反而让老板更加地浮想联翩。
“姑娘,你们一来,是什么苗头我就看出来了。他对你再不好,出轨也罢,闹离婚也罢,你都得把饭吃了。你越哭哭啼啼,他越当自己是个宝。你要想,天下何处无杂草?来,我给你端去再热热。”
潘宁终于吃了,吃得有点委屈,慕远看到她的眼泪正往碗里掉。她大概怕被他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愈发低着头,好像要把脑袋伸进碗里洗一洗了。
慕远拿过餐巾纸,忍了忍,还是没递出去,在掌心蜷成一团。
老板却是个热心肠,端米粉过来时,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哄哄人家。
慕远便干巴巴道:“别哭了,让人见笑。”
又伸手给她擦眼泪。潘宁把他的手挥开了。慕远继续,去擤她鼻涕。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戳,恶狠狠说,“滚开,谁陪你演戏?”
老板笑了,“脾气满大。”
“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慕远附和着,手里的辣椒油泼多了,米粉上艳红一片,像开了一园子的蔷薇。
他搅动筷子,与酸笋酸豆角一起拌着,埋头吃得大汗淋漓。
潘宁嗜辣,看着慕远碗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愈发觉得嘴里寡淡。她犹豫了好一阵,指指慕远的碗,对老板说,“给我也来一碗。”
“你不能吃。”慕远喝止。
“我就要吃。”潘宁板着面孔,又对老板笑笑,“快去做吧,多放点蔬菜。”
“不行,她没钱付账,老板,你听谁的?”
老板扑哧笑,“一碗粉值多少钱,算我送姑娘了。”
潘宁也笑,有点占了便宜的得意,“那谢谢老板了。以后我一定再光顾。”
老板看他们关系和缓,边煮粉边扬头劝解:“我说你们,小夫妻的,何必闹那么僵,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主动让一步,不就海阔天空了吗?”
潘宁说:“老板,我和他不是夫妻——”
慕远说:“她想嫁给我,我还得掂量掂量。就这种脾气,娶了也是给自己添堵。”
这种话在老板听来更像打情骂俏,他打着哈哈:“不是冤家不聚头嘛,能做冤家也得是有缘人。男人在外边压力大,姑娘你多担待些,火气发了就好了,老僵着,到最后就没余地了,对你也不好是不是……至于小伙子,这么漂亮的姑娘提着灯笼也难找,真要跑了,你后悔去吧。”
潘宁问:“老板,你怎么非要认定我们是夫妻?”
老板端了粉出来,一脸得色:“我的经验就是一对人进来吃饭一言不发面色冷淡的是夫妻,打得火热的多半有*,只顾看不顾吃,看来看去看不够的就是刚处上对象的了。”
“我们哪条也不合适。”潘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