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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抱歉,没空,挂了电话。
他的确没空,死亡的阴影时时环伺,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他希望过得充实。
渐渐地,他开始习惯死亡追在屁股后头的日子。每天清晨睁开眼睛,他会对自己说,恭喜你,又活过了一天。
除了学业,除了“野狼”的业务,他开始关注自己民的同类。有一天,他忽然领悟到,他的日子,其实跟其他人的日子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其他人不也都在死亡的掌控下,随时要准备无常的造访?只不过,在他这里,死亡如明镜高悬,而别人那里,死亡躲在暗处,比较说来,他比别人有着更大的主动权,因为懂得生命的易逝,对时间开拓的深度要远胜于别人。
这样想着,他也就稍作释然。
只不过仍是缓解不了焦虑,睡眠不好,总是梦到自己死亡。各种惨状。醒来后,便问自己:为什么他要受此惩罚?谁该来为他的不幸埋单?
他一遍遍地回想地下室被捉弄的一幕,那张孩子气的脸在千百次的回想中越来越熟,仇恨也在胸中如风云翻覆。
他性格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的,他自己还没意识,已经是另一个人了,潘悦说他像一片乌云,哪里有他,哪里就会下雨。
不过,潘悦并不讨厌他。似乎还有几分青睐的意思。她三天两头给他电话。也没什么事,就是流水账一样倾诉。因为是潘宁的姐姐,他倒也没摔电话。事实上,他一度还喜欢听她在电话里絮絮说话,她们姐妹的声线相差不大,他听着听着时掌会恍惚潘宁在电话线那头。
但潘宁是永远不会那么多话的。即使是自我陶醉,他也知道分寸。
有一日,潘悦提到了潘宁:“宁宁20岁生日,妈妈想给她送点东西,我也有些买了没穿丢了又可惜的衣服想一并邮回去,她想穿也可,不穿的话送人也还体面,那是大牌。你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取一趟?”
慕远去了,那是他头次造访潘悦的公寓。
门上虚掩的,他敲敲门,里面闷声传出极其不耐烦的“你还不快滚”之类的话。
他推门进去,好家伙,屋子可真够乱的,衣物、手袋、棉签、易拉罐、废弃面膜、团成一团的可疑纸巾扔得满地都是,吃剩的方便食品在茶几上散发异味,拖鞋门前横一只,沙发上又睡一只,触目惊心的是吧台下砸碎的几只琉璃小碗,在灯光下,流泻出可怜兮兮的光芒。
潘悦在卧室里抽烟,一股辛香的味道颇有点刺激地溜出来。
慕远将琉璃碎片拾起,走到卧室前,还未来得及叫人,一个枕头朝他飞了过来,他接住,说:“潘悦,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潘悦听出是慕远的声音连忙转过身,僵硬的五官在瞬间堆出柔美的笑来:“哟,稀客,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潘悦说中文,时常会摆出些中国特色的俚语,在异国他乡听来颇有几分幽默效果。
“你如果甩条帕子站在门口,很像那什么……”
“刻薄,不过人来得正好,刚刚约翰那狗杂种走了,我们大吵一顿,他说中国毫无人权……”
“小姐,我已经接够了你的情感热线,此刻就饶了我吧,我是来取衣服——”
“衣服?你的衣服怎么会在我这里?”
慕远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是耍我吧,你说你妹妹生日,你有些衣物要寄给她……”
“哎哟。”潘悦猛拍自己的脑袋,“想起来了,我是说过这码事,不着急,你坐,咱们先聊聊人权的问题,喝点什么?啤酒?”
潘悦站起来,扭动腰肢去取东西,她还穿着睡衣,银色丝质的,走动的时候,衣物从上到下,过火一样,泻出一摊凛然的波光。
他跟过去,说:“不喝,没时间。我拿了衣服就走。”
潘悦转过身,撅着红唇熟门熟路地摆出一副天经地义的女士优先的姿势:“易先生,你这就不绅士了。女士有邀请,你就算不愿意也要将就片刻。”
“真不喝。”慕远将易拉罐重新摆回。
“那么,来根烟,别跟我说你不抽,你不喝酒不抽烟,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这可不是一般的烟哦。”潘悦摆了摆指尖的烟,像特别热情的女主人,非要客人赏光一二才安心似的。
“不抽。我的人生本来没有意义。”
潘悦凑近他,神秘兮兮的:“我也时常觉得人生无聊,抽了这个,多少有点兴头,试试?不尝这个,你的青春就像没开放过。”
慕远凝神看她几秒,突然抢过烟,将烟头狠狠掐灭在烟缸里。
“喂,一支好贵的,你不抽也不必糟蹋我的东西吧。”
“啪”的一声,慕远狠抽了她一记耳光。
潘悦被打得踉跄了一下,目瞪口呆后,撒泼:“你打我?你以为在中国可以随便打我吗?我要报警。”
“请便。”慕远冷峻地说,“下次别让我撞到,撞到就不是耳光的事。”
慕远转身。
“喂,等等——”潘悦踌躇着说,“你是在关心我吗?”
“你找死我不管,请不要在我面前。”
潘悦扑哧笑了起来:“你拿把枪顶我头上,倒是可以直接去好莱坞拍片了,你演冷酷杀手挺适合的。罢了,我领你情好了,不过下次下手轻点,人家好歹也如花似玉的,来吧,找衣服。”潘悦扭身翻箱倒柜去了。
衣服一件件乱糟糟飞出来,慕远一件件接住说:“己所不欲,忽施于人,孔夫子的话你没听过?你不费心给你妹挑个礼物,弄些二手货去,是不是太缺德?”
潘悦白他一眼,愤怒道:“我生日是哪天她估计都不记得。我能想着给她东西不错了。”
“你做人这么失败?”
“你怎么不说她做人失败?慕远我跟你说,潘宁这种人就是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没一点温度的。我妈跟她打电话,她三两句就打发了,还能噎得我妈哭,父母离婚,能说都是我妈的错?慕远我跟你说个秘密,潘宁她10岁的时候被绑架过,那之后她整个人就变得奇奇怪怪了。我不能很好地形容,总之,就是,她对所有人都保持戒心,看上去倒比以前还客气乖巧了。她从不发火,不责怪,甚至笑眯眯看着你,但你就是没法跟她亲近。我到这边这么多年,她没主动给我和妈妈一个电话。”
“可能理解。绑你一次试试,也许比她做得还要糟糕。”
“敢情你真的暗恋我妹,怎么尽为她说话?”
慕远沉默,而后转移话题:“你确定这些衣服你妹穿得下?你这么胖?”
“我算明白了,你拿张纸记下她的三围。”潘悦拎出一件蕾丝镂空小夜衣,冲他晃了晃,露出促狭一笑,“内衣尺寸要吗?听好了……这件新买的维多利亚的秘密我送给她好了,勾搭男人,所向披靡。她还是处女吧?祝她在20岁生日时完成成年礼。”
“胡闹。”慕远将内衣服回去。
潘悦靠近他,一只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将他的手抓到自己的睡衣结扣上,自己身体略后仰,摆出一个风情无限的姿势。“一直以为你是GAY,看来是我走眼,亲爱的,如果你性向正常,吻我吧——”
慕远将她的身体摆正,冷冰冰地说,“你没走眼,我是。”
他迅速卷好衣服,放在箱子里,说声告辞。潘宁眨巴着眼,说:“你为什么从来不敢叫出宁宁的名字?”
慕远花了半天时间,给潘宁亲自做了一份礼物,用五个透明的长颈瓶各装了不同的种子,用丝带装饰好了,杂在衣物间,他想象着她把种埋下的同时也埋下一份期盼的心情,而等到花开的时候,那惊喜就更大了吧。
多年后,与潘宁重遇,他却不敢问她是否收到过这样的礼物,究竟如何处理,种子有没有开花结果?
他不敢问,因为他的感情太重,落实后会伤害自己,欺骗却还能自娱自乐,在生命的残酷面前,阿Q一下总归好一些。
他的学分修完,提前毕业,“野狼”让他主抓国内业务,带他拜见利益集团的各个头面人物,摆明了金盆洗手。那些人自然不太乐意,大家都吃黑饭,系在一条线上才安全,但面子上也不好说什么,各自猜疑罢了。
回国前,“野狼”把慕远叫去家里吃饭。慕远说:“不去了吧,我这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野狼”说:“你当我是文盲,吃顿饭怕什么?我们全家都不怕。”
慕远知道自己甘心为“野狼”做事,跟他这份常人力不到的信任分不开。在“野狼”面前,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点用的人。
南子亲自过来开门,走在通向屋子的鹅卵石小径上,她低声说:“宁宁读研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南子习惯跟他分享潘宁的成长。给那边打了电话,会找机会跟他聊聊,凡给那边邮寄东西,也一律托他代办。慕远一直觉得,南子对前夫和女儿从未忘情。
“蛮好,她挺适合念书的。”
“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关键还是找个好丈夫,不知道有没有交男朋友呢?”南子一脸遐想的光芒,“其实我觉得宁宁比悦悦耐看。悦悦的漂亮是一目了然的,没有底蕴,可是宁宁经得住挖掘,认识越久,越觉得有味道,跟她爸一样,不过小时候,大家都说悦悦漂亮,搞得她很受伤。其实是,悦悦个性活泼,跟每个人都相片得很好。”
“她不会计较自己外貌吧。”
“哪里啊,她个性强着呢,不明说罢了。”南子叹口气,“都怨我,当初要把她带在身边就躲过那个劫难了。我三个孩子,最挂念的就是她了,也许是她不在我身边的缘故吧。我跟她讲暑假的时候办个接亲来美国,她说考虑考虑。”
“她……真要来吗?”慕远一凛。
“不会,我了解她,那么说,就是拒绝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又仓促说:“你没跟你们同学联系吗?如果有宁宁的近况,麻烦一定要告诉我。也许是老了,关于子女的,都想听一听。”
慕远点一点头,看到南子擦了下眼睛,他突然很想问她是否幸福。她为谋求独立离开潘时人,可到美国后依然做全职太太。彼时她怨气冲天,此时她乐天知命,潘时人和“野狼”,在她生命中各扮演什么角色?
“哈罗。”潘悦迎出来,穿着件低领的印花连衣裙,一条珠链将一痕雪脯辉映得璀璨夺目,她单手叉腰,摆出一个模特造型,说,“易慕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个打扮你喜欢吗?小家碧玉型。”
“告诉过你,不要滥用成语;还有,不要为我打扮,我是GAY。”
“说句好话你会死吗?没学过哄女孩子我给你提供机会。”潘悦眨巴眼睛,凶蛮地说。
“不需要。”
“嗯,我不理你了。”潘悦转过身去,不过没走三步路,又掉过头,问他支持奥巴马还是麦凯恩。
慕远想,潘悦这种性格,活得可能平庸,但绝对不会抑郁。
“野狼”的儿子毛头已经8岁了,这个小家伙正自在叛逆期,对母亲的唠叨总是摆出气鼓鼓的模样,但是大人们讲话的时候,他总爱捧着脑袋认真倾听,偶尔会插嘴点评时局。他最经典的表述,就是认为上帝是个老牛仔,在天堂里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有无数的拥石趸。而美国是他最强有力的后援团。
南子怪“野狼”老当着孩子面看电视新闻误导了他,“野狼”却不以为意,对儿子的言论一律大加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