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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说:“胡扯,坐在草地上怎么练习挂挡!”
汉哥很炫耀地笑了笑,用更小的声音说:“我的身上有变速杆。”
明亮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她不想搭理他,说:“如果你们再胡来,我会报警的。”
汉哥说:“好了好了,听你的,人民的护士。”
说完,他回到两轮轿车上,跟碎花小鳄换了座位,掉转车头。
明亮这才把车开走了。看了看反光镜,一条公路空荡荡,那辆两轮轿车不见了。它的速度这么快?
第二天下午,明亮来到了弗林医院。
这次,她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太阳很好,花草被晒得蔫蔫的,似乎随时要打个哈欠。医院没有专门的园丁修剪和浇灌它们,就像一群没人管的野孩子,都快长到甬道中间了。
明亮看到了饭饭,她在路边摘花,她看到了明亮,赶紧说:“大夫好。”
饭饭不是明亮的患者,但明亮比较了解她,永远自说自话,今天她竟然向明亮问好了。明亮没穿白大褂,她却知道明亮是医生。
明亮并没有表露出惊讶来,只是淡淡地说:“饭饭好。”然后就走过去了。
作为医生,看到患者好转,心里总是高兴的。
她打开自己的诊室,停在门口朝里看了看,一切正常,除了桌子上的半瓶可乐,还有床上的棒球棒。她跨进门槛,分别把可乐和棒球棒扔进了垃圾桶,尽量表现得很平静。她不知道那个背后使坏的人是不是藏在某处监视着她,她要让这个人知道,别再折腾了,对她无效。
接着,她去了财务室,找出纳解决一个工资问题。
半路上,她拐弯抹角地想到一件事:碎花小鳄生病时,认为她见过饭饭的表姐,那个表姐在一家涂料厂当出纳。通过碎花小鳄的大脑监控器,明亮也见到了这个人,她至今都记得对方的长相以及说话的表情,栩栩如生,可这个人并不存在……想到这里,明亮的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恐怖感。
来到财务室,明亮愣在了门口。
出纳不是原来的出纳了,她长着一张瓦刀脸,胸平臀瘪,给人一种干巴巴的感觉……
此人不就是碎花小鳄幻觉中的“表姐”吗?
出纳转头朝明亮看过来,笑了笑:“明大夫,有事儿吗?”她也叫明亮“明大夫”。
明亮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你是新来的?”
出纳说:“来了一个多星期了。”
明亮又问:“你过去在什么单位?”
出纳说:“一家涂料厂。”
明亮快速地思考着——也许,碎花小鳄之前去过那家涂料厂,见过这个出纳,于是,这个出纳才出现在了她的幻觉中……
只能这么解释了。
明亮稍微松了口气,走进去。
工资的事并不麻烦,不过,这个出纳像计算机一样刻板和较真,整整处理了一下午。明亮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她,并没有发现更多可疑之处。
离开财务室的时候,明亮问了她一句:“你见过碎花小鳄吗?”
出纳说:“谁?”
明亮说:“哦,没事了。”
今夜,明亮不打算回家了。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遇到了碎花小鳄。一个医生和一个患者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明亮点的都是素菜,碎花小鳄点的都是荤菜。
明亮:“小鳄,想家了吧?”
碎花小鳄低着头,一边静静地吃一边说:“没有。”
明亮:“过几天我就要给你办理出院手续了。”
碎花小鳄并不惊喜,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哦。”
明亮:“你妈会来接你吧?”
碎花小鳄正夹起一块排骨,她放下了,抬头认真地看了看明亮,突然笑了。
明亮惊了一下。她那个笑太深邃了,似乎明亮问的这个问题很白痴,不,不是很白痴,而是很错误。明亮想不通,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碎花小鳄没有回答她,收拾了碗筷,轻声说了句:“我先走了。”然后就走出了食堂。
明亮能感觉到,她背对明亮的时候,依然在使劲儿憋着笑。
明亮怔怔地想了半天,这个女孩怎么了?
就在这天晚上,明亮的命运发生了巨大改变。
吃完饭,她一个人回到了诊室。
打开诊室的一刹那,她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就如同她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一户陌生人家住了进去,多年之后,她再次走进了那个家一样。
她一点点移动进去,仔细查看了一下,寒意从各个毛孔钻进了身体——她的床单被换了,枕套被换了,被罩被换了,洗漱用品被换了——属于她的私人用品几乎都被换了!
虽然床单、枕套及被罩和她过去的相同,却没有了她熟悉的那种气味,现在,它们散发着崭新的被服厂仓库的味道。还有洗漱用品,比如说脸盆,虽然两个脸盆一模一样,但过去那个用手摸多了,很润滑,而这个脸盆却显得生冷;比如说毛巾,虽然两条毛巾都是橙色的,角上都有个小海豹的图案,但过去那条毛巾用久了,绒面很软,现在这条毛巾的绒面就像刚刚剪过的草,都是硬撅撅的;比如说剃毛器,虽然两个剃毛器都是同一个牌子,同一种颜色,但过去的那个刀口有些钝了,勉强还能用,而这个的刀口却非常锋利,一看就是要喝血的……
只有牙膏没有被替换,二分之一是瘪的。
明亮快步走到电脑前查看,电脑还是原来的。
她迅速打开101的病房监视器,吓得一激灵——碎花小鳄正在盯着监视器看,那张脸有点儿变形,两只眼睛离得很远。
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明亮死死盯着她。
一直过了两三分钟,碎花小鳄始终一动不动,明亮以为画面卡住了,正要重启电脑,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了一个矮胖的护士,碎花小鳄的目光这才离开监视器,朝那个护士看过去。护士只是例行查房,很快就出去了。碎花小鳄再次把脑袋转向监视器,继续和明亮对视。
她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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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蓦地后悔了,应该让碎花小鳄继续戴着电极,这样就可以从电脑屏幕上看到她心里的所思所想了。碎花小鳄患精神病的时候,明亮没觉得她可怕,就像一个外科医生不会害怕一个人缺胳膊断腿。现在,碎花小鳄醒了,变回了一个正常人,明亮忽然觉得她可怕了,她的眼神那么深,她在想什么?
同时,明亮也有了一个心得:作为一名精神疾病医生,她应该懂得,看一个患者犯病时大脑里出现了什么幻象并不重要,想彻底治愈她,必须更关注她不犯病时大脑里在想些什么。
外面起风了,吹开了窗户,“啪嚓”一声,好像一个什么配件掉了。
明亮关掉监视器画面,走过去,关上窗户,弯腰找了找,没看见掉下什么东西。
接着,她拿起碎花小鳄治疗时戴的那顶帽子,走了出去。她不知道谁在搞鬼,更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就像面对无数紧闭的窗户,她知道其中一扇里藏着阴谋,但是她不确定是哪扇,无助中,她必须随便打开一扇,看看里面是什么。现在她能打开的,唯有碎花小鳄这扇窗户了。
走到门口,她又返回来,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柜门,找到了自己的一顶黑色头巾帽戴上了。她自己戴着帽子才好说服碎花小鳄戴上帽子。
她快步来到住院部,走进了101病房。
在她的想象中,碎花小鳄肯定还在盯着那个病房监视器。她敲了敲门,没等碎花小鳄说话就推门进去了,碎花小鳄正坐在椅子上看画册。
明亮说:“小鳄,我来看看你。”
碎花小鳄淡淡地说:“谢谢,我不需要的。”
明亮走到她的床前坐下来,问:“汉哥没来?”
碎花小鳄说:“你认识他?”
明亮说:“认识。认识一个人很简单,但是真正认识一个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碎花小鳄听出了她话中有话,眨巴了几下眼睛,继续低头看画册。
明亮指了指那个病房监视器,说:“咱们医院的病房都装着这个东西,担心有些重症患者伤害自己……你已经没问题了,它跟你没什么关系。”
碎花小鳄抬头看了看那个监视器,突然问:“谁在看?”
明亮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你住在这儿,而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应该由我看。不过,我早把画面关掉了。”
碎花小鳄没有接话。
明亮掂了掂手里的治疗帽,又说:“虽然你要出院了,但还是遵守医院的规定,把这个帽子戴上吧。”
碎花小鳄有些警惕:“这个帽子是干什么用的?”
明亮撒了谎:“它里面有些装置,材料是电气石,可以让人体放松,舒缓紧张情绪,减轻压力,属于保健类。你看,我也经常戴它。”
碎花小鳄把治疗帽接过去,戴在了头上:“其实我挺喜欢戴帽子的。”
明亮说:“它很柔软,睡觉时也可以戴着。好了,你休息吧,我要下班了。没事的时候,不要总一个人待着,出去转转,或者跟妈妈通通电话。”
碎花小鳄看了看明亮,又一次很突然地笑起来,好像听到一个孩子说:苹果的妈妈是梨。
明亮眯着眼睛问:“小鳄,你笑什么?”
碎花小鳄说:“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明亮问:“什么笑话呢?”
碎花小鳄说:“我不想说,很无聊的。”
明亮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回家了,晚安。”
碎花小鳄整理着头上的治疗帽,好像非常喜欢它。
明亮并没有回家。
她穿过花草夹着的甬道,回到了诊室,迫不及待地观察101病房监视器。她的电脑上有两个系统,可以随时切换病房监视器和大脑监视器,既可以了解患者的一举一动,也可以了解患者的所思所想。
碎花小鳄果然没有摘下那顶帽子,她从椅子上移到了床铺上,继续看画册。明亮注意到,她的一只眼睛被书挡住了,另一只眼睛留在了外面,可以看到病房监视器。虽然现在她的两只眼睛都在画册上,但明亮觉得她是故意的。
她在想什么?
明亮打开了她的大脑监视器,奇怪的事发生了——电脑屏幕里出现了一个小电脑屏幕,小电脑屏幕里又出现了一个更小的电脑屏幕,更小的电脑屏幕里又出现了一个更更小的电脑屏幕……层层叠叠,就像无穷尽的镜子。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碎花小鳄正在想象——明亮回到了诊室,坐在了电脑前,正在监视她的大脑?
明亮霍地明白了!
随着她注意力的转移,画面上一下变成了一顶黑色的头巾帽。
她猛地把帽子拽下来,朝里看了看,里面装着十六个电极!有人把碎花小鳄治疗帽里的电极卸下来,装在了她的帽子里!
再看屏幕,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了黑屏。
明亮心神不宁地在诊室里走动。她陷入了碎花小鳄患病时曾经有过的那种恐惧中——到底是谁?
她是医生,她知道,天下本无事,某些精神病之所以成了精神病,正是因为不停地自己吓自己。她告诉自己不能害怕,不能再想这些事儿。没什么危险,只有一种危险,那就是你认为自己有危险……
她强制自己放松下来。
干点什么呢?
戴上这顶帽子,再从电脑屏幕里看看自己在想什么,嗯,一定很好玩儿。
这样想着,她就重新戴上了帽子,然后坐在电脑前,注意力却没有放在屏幕上,她回忆起了她的前夫。画面中出现了他的容貌,很多年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