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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院长并不避讳:“你是咱们医院最好的医生……之一,要是你的脑袋真出问题了,我还真找不到人治疗你。”
另一个明亮说:“我回哪个家?我根本没有家!诊室就是我的家!”
说完,她站起来就走。
副院长没有再说话。
办公楼和门诊楼只隔着一个自行车棚。另一个明亮走出办公楼之后,朝天上看了看,天上不见星月,黑咕隆咚,她的心中生出浓浓的酸楚——回诊室。
电脑前的明亮怵然一惊。
她要回诊室!
明亮有两个,身份证有两张,红色吉普有两辆……诊室只有一个。
明亮慌了,怎么办?
另一个明亮果然一步步朝门诊楼走过来。
夜深了,空荡荡的门诊楼里只有她和她……
明亮感觉窗外深邃的黑暗中,隐隐约约藏着一张脸,正在严密地观望着她和她的举动,那两只眼睛闪着湿润的光。
开门,让她进来?
既然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坐在一起好好聊聊?
一个人面对多出来的一个自己,绝对友好不起来,双方都会感到恐惧。
她上来了。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出两条腿的疲惫。
她应该到二楼了。明亮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她丧失了坚守的勇气,站起来,迅速打开门,跑进了斜对门的厕所中。她没有进女厕所,她怕另一个明亮进去解手。她本人一紧张就想撒尿,另一个明亮肯定也是这样的。
她钻进了男厕所。
脚步声更近了,另一个明亮已经走到了诊室门前。她没有来厕所,她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她进去了。
她把门关上了。
明亮从男厕所走出来,悄悄来到诊室门口听了听,另一个明亮似乎坐在了电脑前,她听到了转椅在动:“吱呀,吱呀,吱呀……”
明亮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拨自己的电话,会不会跟她通上话呢?
这么想着,她就掏出了手机,轻轻地按起来:15010124478……自己按自己的电话号,这感觉太奇怪了。按完之后,明亮核对了一下,号码是对的,她咬咬牙,拨了出去。
正常情况下,她听到的应该是占线的声音,可她竟然拨通了!接着,她就听见诊室里传来她熟悉的电话铃声,那是一首小提琴曲——《圣母颂》。
电话一直在响,对方没有接。
明亮估计,另一个明亮看到来电显示之后肯定吓坏了。
电话响了很久,对方终于接起来了。
“喂……”
“你好,我就是那个跟你……很像的人。”
“你要干什么?”
“我就在门外,我想,我想跟你当面谈谈。”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我们都去副院长那儿。”
“我曾经报过警,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咱俩的事儿最好咱俩来解决,外人越掺和越麻烦。你想是不是?我没有恶意的。”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说:“你等等。”
明亮听到里面传出细碎的声音,她不确定对方在做什么,肯定是在做一些防范。
终于,门开了。
另一个明亮站在离门口差不多一米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明亮。明亮能想到,当时她是探着身子拉开门的,只为了和门外的人保持安全的距离。
明亮轻轻走进去,朝她笑了笑。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有问题,她首先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没问题。
另一个明亮没有笑,闪开了一步,指了指长条沙发说:“坐吧。”
明亮朝垃圾桶看了看,那根棒球棒不见了。她马上想到开门之前另一个明亮做了什么。
对方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坐下来。
明亮在她对面的长条沙发上坐下来,气势一下矮了一截。平时,她永远都坐在那把转椅上,而患者和家属才坐在长条沙发上。
她朝办公桌下瞄了一眼,在另一个明亮的脚旁看到了那根棒球棒,熠熠闪着冷光。
两个精神病医生开始对话了。
明亮首先开了口:“我想,你并不是坏人,你认为自己就是明亮,对吧?我想告诉你,我也不是坏人,我一直就是明亮,每天在这里上班……我们分析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方很警惕:“你觉得呢?”
明亮有点儿尴尬:“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觉得我们是在做梦吗?”
对方说:“就算是做梦也是我在做梦。”
明亮没听懂:“为什么?”
对方说:“我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这种恐惧证明了我有思维,因此,我绝不是你梦中的人。”
明亮说:“那我也告诉你,我也很害怕你,我也有思维,我也不是你梦中的人。”
对方的眼睛转了转:“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能排除是我在做梦,我完全有可能梦到另一个我,她说她很害怕我,她有思维,她不是我梦中的人……”
明亮说:“我也一样啊,我完全有可能梦见另一个我,她说,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能排除是她在做梦……”
对方说:“我们聊不下去了。”
明亮说:“换个话题吧——你小时候有过什么特长吗?比如说诗书琴画。”
对方说:“我曾经拉过小提琴。”
明亮说:“是的,我确实拉过小提琴。”
对方说:“你对碎花小鳄这个患者怎么看?”
明亮说:“我给她做了催眠,我发现只要掌握方法,这种患者很好治疗。”
对方说:“是的,我称它为‘偏移平行精神疾病’。”
明亮说:“她快出院了。”
对方说:“我已经通知她了。”
停了停,明亮突然说:“你觉得汉哥这个人怎么样?”
对方毫不犹豫地说:“色。”
明亮说:“是的,很色。他……骚扰过你吗?”
对方说:“不想提。”
明亮说:“是啊,我也不想提。”
静场。
明亮看了看对方,对方也看了看她。
太晚了,明亮忽然想到自己该走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另一个医生的诊室里聊天,很不自在。可这是她的诊室啊,她离开了能去哪儿呢?
又静默了一会儿,明亮讪讪地说:“真是太神奇了……”
对方也很不自然地说:“是啊,太神奇了……”
接下来,两个人又沉默了。
没什么说的了,这个世界上就是出现了两个明亮!
两个人的沉默其实都是在暗示对方,你该离开了。
明亮决定不离开。她凭什么离开?
她把眼睛转向了自己的床,那是她睡觉的地方,上面有她熟悉的味道……不,床单、被罩、枕套都被替换了,绝对不会再有原来的味道了,从此上面躺着的人也将是另一个明亮……
她忽然想起了枕头下的剪刀。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里蹦出了一个令自己都毛骨悚然的想法——杀了她。
她哆嗦了一下,敏感地看了看另一个明亮。对方正盯着自己。
明亮把眼睛移开,假装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她的心里在紧急盘算着,杀了她会怎么样……
不会有人知道的。
本来,两个人就有一个是多余的,杀掉一个,这个世界并不会少一个人。她们的身份证一样,电话号码一样,社交关系一样……
真好。
杀了人却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可是,明亮不自信了,自己下得去手吗?
她再次抬眼看了看另一个明亮,她还在看着自己,那眼神就是逐客令。
对方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呢?杀死长条沙发上的这个人,从此就太平了……
第八章 命案
先下手为强。
当下的情况是,明亮有剪刀,不过需要走几步把它从枕头下拿出来。对方有一根棒球棒,就在她脚下,伸手就可以够着。两个人之间相隔四五米,中间挡着办公桌。
明亮多想和对方换换位置啊,她要是坐在转椅上就好了,她可以看到电脑上的画面,可以知道另一个明亮在想什么。
明亮突然站起来,说:“算了,以后咱俩当姐妹吧,好不好?”
对方没说话。
明亮说:“我回家了,你留在这儿。”
对方说:“你回哪个家?”
明亮说:“城里那个家啊。”
对方说:“F栋?三层?”
明亮说:“是啊。”
对方说:“那是我的家。”
明亮说:“我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
对方毫不退让:“我说了,那是我的家。”
明亮无奈地说:“那好吧,我睡车里。”
对方说:“明天你来不来?”
明亮想了想,说:“你要是在的话,我就不来了。”
对方说:“我当然在。”
明亮看了看床,说:“我能把这个枕头带到车里去吗?我不枕东西睡不着,你该知道的。”
对方略微想了想,说:“可以让你拿走。”
明亮说:“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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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过去,轻轻抱起枕头,同时抓起了那把剪刀,用枕头挡住了它。
她走到门口,说了句:“晚安。”
另一个明亮走过来,淡淡地说:“再见。”
就在明亮走出门的一刹那,对方跟过来关门,明亮突然扔掉了枕头,露出了那把锋利的剪刀,回身就朝对方的心窝扎去。
对方非常警惕,不过,由于过于警惕,她的身体是绷紧的,面对明亮的突然袭击,她表现得极为僵硬,眼看着那把剪刀扎进了她的胸部,竟然没有躲一下。
明亮第一次知道,把一个利器刺入一个人的身体竟然那么容易,软软的,就像扎进一个布绒玩偶。对方的身体外,只剩下了那个剪刀把儿。
对方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明亮,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接着她捂住胸口,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又本能地侧了侧身,佝偻着躺在了地板上。明亮看见血从她的胸口流出来,冒着热气。
地上的明亮在抽搐,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什么,越来越听不清。
明亮双腿发软,一下就坐在了沙发上,死死盯着对方。
终于,对方不动了。她侧身躺着,明亮看不到她的脸,只听见血在流,“呼噜,呼噜,呼噜……”
她死了。
她死了吗?
明亮一直盯着她,过了很久很久才站起来。她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毫无知觉。她拖着两条几乎不存在的腿,走到了另一个明亮跟前,伸出脚踢了她一下,想让她仰面朝天,可是,对方固执地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明亮不敢再踢了,她感觉好像在踢一个睡着了的人。
现在怎么办?
明亮这才意识到,处理尸体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儿。
把她送到殡仪馆火化?没有合法的死亡证明,人家殡仪馆不会收的。
把她拉到山上埋掉?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弄下三楼塞进车里?此时明亮全身都在抖,绝对背不动。还有,背尸体下楼的时候,万一被保安看见怎么办?另外,血会流满楼道,应该有个巨大的塑料袋把尸体装起来,那东西除了殡仪馆,不可能搞得到……
看来,只能把尸体大卸八块,然后分批运出去。
刀呢?
刀不行,需要斧子。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上哪儿找斧子去?
她只能先把尸体藏起来。
还好,她的诊室里有一个衣柜,完全可以把尸体塞进去。
明亮的身上骤然有了力气,她打开衣柜门,把几件工作服拿出来,放在了床上,然后走到尸体前,准备伸手了。
她又把手缩了回来。
她弯下腰,凑到尸体的脸前,盯了她一会儿,对方没有睁开眼睛。明亮试探地叫了一声:“明亮……”
在这样死寂的夜里,她被自己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