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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仅凭这点理由,英光是不会耽溺不醒的。受精神饥渴所苦恼的他,是企图藉着对这女人的沉迷来满足饥渴!
思想、爱情、家庭、妻子、金钱、文学,这一切的一切,他从未有过满足。每天过着荒漠般生活的他,突然遇见了。“和普通私娼截然不同的纯情和真诚”的桂子!
第一夜,桂子在饭店房间里毫不隐瞒地细述自己的过去,泪流满面的在英光怀中熟睡了,那瘦削的脸庞,有着童女般的楚楚可怜。他的心中开始涌升起强烈的爱情——在自己怀中诉说前尘、泪流满面的这女人,真的是娼妓吗?
对于桂子的迷恋,他写着:“少年时代,我也曾对成长于镰仓的农村,有过像桂子这种经历的少女们,抱持着好奇和淡淡的恋情。她们到都市感染了恶疾,年纪轻轻的,回乡不久就告死亡。也许,对于这些少女们的爱情,完全在桂子身上爆发了!”
桂子有完美的性技巧。但,在昼夜不分的爱欲生活中,他仍时而会想起在三津滨的妻子,特别是孩子们的事,总是令他悬念不已!
曾经,也想过和桂子结婚,却又马上打断这念头。“要十八的六倍是多少都算不出来的桂子抚育孩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好多次,他打算断绝和桂子的关系,回到三津演的妻儿身旁,企图逃避。但是:“见到妻子僵硬的表情、无言的轻蔑,更令我怀念桂子,结果,又回到她身边。”
为求减轻这种痛苦,他酗酒、服用安眠药。最初是十颗左右,但旋即增至五十颗、一百颗。可是,对他已无催眠作用,反而体验到愉快的精神昂奋,而,这更煽起他的欲火!
当时,桂子已染患梅毒,经常注射盘尼西林治疗。他回想起曾在医院见过罹患此种病症的患者照片:“鼻子糜烂、留下茶花瓣似的斑痕,两唇出现无数溃肿,尤其是私处更惨不忍睹。”
但,他仍纵情地深入桂子体内。然后,感到疲倦和自责、悔恨,为了淡忘,又是喝酒、服安眠药…… 棒槌学堂·出品
在这样的境遇中,他知道了太宰治自杀的消息。当时是昭和二十三年六月。
太宰是唯一能理解他的文学之人,也是他最敬仰的前辈师长。
他俩之间有一些奇妙的类似点:生前曾自杀未遂、药物中毒、倾向左翼、住过精神病院……
而且,太宰留下作品《再见》而去世,英光也写了一篇《再见》而断绝自己生命。
无论如何,太宰的自杀对英光造成很大的打击。在半疯狂的状态下,他也打算和太宰同样跃入玉川上水,但是,被制止了。
以后,他的生活态度更为颓废,曾因安眠药中毒而被送入精神病院,但,出院后,仍旧药酒不离。
他开始受到幻觉和妄想所侵袭了,结果,造成伤害事件的发生。昭和二十四年五月,他和桂子口角,随手抄起菜刀刺进其下腹。四谷警局将他移送法办。但,精神鉴定的结果,获得不起诉处分,因为,那是因药物中毒引起的精神错乱状况下所出现的行为,和疯狂毫无两样……
真木英介读年谱至此,最初的疑问又再浮升了:他是自己创造出疯狂的世界!
由于恐惧自己身上的疯狂血统,他宁愿自行跳进疯狂的世界里。
人,站在绝壁顶上时,总会受到想往下跳的心情之侵袭,亦即,对于高度的恐惧,转变成往下跳的冲动。就像有的人见到幽灵会仓皇逃走,有的人却想上前一窥其真面目,两者有截然不同的反应。英光则是自己扑向在面前晃动的疯狂幻影!
读他后期的作品可知,直到自杀之前,他对于生存还是非常执着。
《再见》中有一节:“我虽自信为已死之人,却仍不想对生存的世界说再见!”
《野狐》中亦有一节:“我很单纯的相信,只要拚命的在人生中活着,持续不断地修业,必能成为好作家。”
这证明了他虽然过着和山崎敬子之间那种不可自拔的爱欲生活,却仍“拼命想在人生中活着。”
这种对于生命的慾求,和他的异常错乱,究竟交会于何处呢?
虽说精神错乱,但是他并非是完全的狂人。在遗书之中,他写着“这是觉悟之死”,尚且还顾及自己儿女的生活,说“可能的话,请编订我的作品选集,将版税交付孩子!”
每日苦恼的心境,他从未向妻子倾诉,“对肉体的喜悦都刻意掩饰”的妻子,总是一面冷冷注视着丈夫的疯狂行劻,一面“故意投以讽刺,甚至告诉孩子们说我是坏人”。
也因此,山崎敬子对他而言宛如仙女、沾满污泥的天使、可爱的女人。也是唯一能互相裸露私处,互舐伤口的女人……
真木英介忽然想:希望见一见这女人!
她应该是最了解田中英光的,因为,只有她听过英光的内心世界的话!
山畸敬子(桂子)到底在哪里?是还活着呢?或是已经死了?
4
星期六下午,四季书房的吉野奈穗子来到真木位于世田谷的公寓。距离上次委托撰写解说的拜访,正好间隔一周!
“进行的状况如何呢?”奈穗子拿出特别准备的威士忌递上,问。
“还早得很呢!”真木笑着说。“只是看看其年谱、翻翻其作品而已。”
“你们这种行业,一定很累……”
“那还用说。这次答应写解说,我现在已后悔了哩。”
“真抱歉!” 棒槌学堂·出品
“对于田中英光的评价,不管是文学方面,或是人性方面,有各种不同的人写过,观点大致相差不多。但,我若也是同样的写法,贵社可能就不满意了。”
“不错,我们是希望从新的观点来剖析田中英光。”
“那么,问题还是在资料。我现在对山崎敬子这位女性稍微有点兴趣!”
“啊,是和田中英光同居的那个女人?在《野狐》里,有出现吧……”奈穗子似也看过英光所有作品。
“是的。他对自己的妻子没有爱情,也不信任。但,在这女人之前,却暴露出一切。照我推断,他无法告诉妻子、家人、朋友的话,都告诉这女人了。亦即,只有她听过田中英光的肺腑之言。”
“可是,”奈穗子微笑。“在那本作品里,写的各种事情,应是他的真心话……”
“这怎么说呢?像葛西善藏或嘉村礒多,亦即,被称为私小说(注:以自己生活体验为题材的一种小说,又称心境小说)作家的人,他们的作品内容有多少属实,就是一个极大的疑问。不能从作品来直接判断作家的真实生活!”
“我明白。”奈穗子未再反驳。
“我很希望见到那女人,问她一些问题。不过,这大概不可能,所以,就很难找出有关田中英光的新资料了。如果能从认识他之人口中得知一些尚未被人写出来的事实……”奈穗子说:“这样,您可利用我们的周刊呀!”
“周刊?”
“是的。敝社的《周刊四季》里有‘文友联络栏’……”
“原来你是说那个,对了,上次我还利用过呢!”
《周刊四季》创刊以来,就有“文友联络栏”,在读者之间深获佳评。通常,作家或演艺人员利用此联络栏刊出自己希望之物、想寻找之物、请他人帮忙之事等等,要求读者帮忙。譬如,找女佣也行,需要影片的旧海报也行,甚至想得到某地的风景明信片都行,最重要的是,它等于是免费的广告栏!
由于读者人数不少,每期都得到相当的回响。
以前,真木英介在写作《异端诗人的家谱》时,也曾利用此栏刊出“寻求诗人的生活照或书信等,照片请注明拍摄的时间、地点,书信则简单说明和对方的关系,事后必定奉还。若发表于拙著之上,必奉上薄礼”,而收到十数张照片。其中,有的详细注记当时的情况及和该诗人的关系等等,等于是诗坛侧面史般的贵重资料。在该著作里,就用上数张照片,也寄给提供者若干谢礼!
奈穗子还记得此事!
“不错,该联络栏确有回响,就依你的建议吧!”
“说不定能获得有关山崎敬子的某些线索呢?”
“可能吗?”
“甚至连早苗小姐都会出现的。”
“别开玩笑了,山崎敬子和早苗母女都是背负着战争的阴影活在都市黑暗面的人!敬子是私娼,早苗之母也不可能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就算现在还活在某处,也不愿向他人诉说伤痕累累的过去。”
“难道您不想见早苗?”
真木苦笑着说:“你为何这样拘泥于她的事呢?”
第二章 信浓路之女
1
前略
自《周刊四季》中得知您在寻求有关田中英光的资枓,心想,可能对您能略有帮助,所以提笔写此信。
我是三十四岁的家庭主妇,六年前和服务于县府的丈夫结婚,居住于长野市。但,今年四月,婆婆去世,所以,我现在回丈夫家乡,照顾行动不便的公公。
丈夫每个月回来一、两趟,但,我不能留下公公前往长野市,所以,把自己的行李全部带在身边。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我从少女时代开始就喜欢上了文学,身边多少也搜集了将近两百册书籍!
公公行动虽然不便,却也帮我整理行李,不过,仍笑我说:简直像是书店在搬家嘛!
就在那时,突然听到公公低叫出声。我回头一看,发现公公正拿起一册书,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是田中英光的作品《奥林匹克之果》!
我问:“这本书怎么了?”
他轻摸书皮,说:“我认识这个人,非常了解田中英光这个人。”
我吓一大跳!刚结婚时,公公在村里的幼稚园任职园长,既非作家,也和文学毫无关联。我问:“您是在何处认识田中英光?”
“东京,就在东京的四谷。”
“嘿,您曾住过东京?”
2
信很长,但是,真木英介却欢喜异常地看完了。
寄件人的字迹娟秀,文笔动人,不愧是爱好文学的女性。可是,最让真木欣喜若狂的还是内容:负责侦讯田中英光的伤害案件之刑警竟然出现了!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事,也是一般研究者或批评家未注意到的盲点。
鉴定英光的精神异常的松泽医院医生,虽曾在某杂志上发表有关英光的症状及性格,但,当时负责侦讯英光的刑警之存在,却被所有人忽略了。即使有注意到,也绝对拿不到当时的侦讯笔录!
英光能获不起诉处分,主要是因其行为乃是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进行的。亦即,因酒精及安眠药而诱发的暂时性心神丧失行为!
制作笔录时,一定有详细问及他和山畸敬子由邂逅至同居的过程、日常生活的概况、行凶的原因、行凶当时的情景,甚至其思想的变化和现在的心境等等。而英光本就耿直的个性,供述时不可能会说谎,也就是说,负责侦讯的刑警最能了解案发当时英光的生活及心理状态!
而且,他还将自己的心境写出,让对方看。当然,他的心理及文学意境上的表现,刑警可能无法了解,但,刑警却记在日记之上!
“这才是我所需求的未发表过之资料!”
换句话说,这正是这次解说内容中能迸放异彩的焦点商品,也是了解田中英光颓废灵魂历程的有力线索!
真木英介将信反复读了好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