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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珍到角落的大窗口,指出那条溪流的变化。那条溪已经变成一条奔腾的黑河,汹涌到足以让倒落的树木在上面载浮载沉。有几棵树形成了一个天然水坝,暂时挡住宅子后面的洪流。
我听到峡谷上的鹅卵石滚滚落入溪床的声音,轰隆的声响仿佛是保龄球在球道上滚动。
“这回这栋房子可能会垮掉,”我说。
“这不是你带我们南下的原因。”
“这是原因之一。你跟龙尼待在南部会安全一点,而且,我还有事要做。我应该向洛杉矶警局的许普德探长报告了,跟他合作要比跟本地警方合作有利。”
这一点在前一个小时已显然可见,于是我决定现在就打电话给许普德。我走进书房,拨了他的办公室号码。
他的声音冷淡而陌生:
“我以为你会早点儿跟我联络的。”
“抱歉,我刚才得先到苏萨黎多走一趟。”
“希望你的周末过得愉快,”他以平板的北欧腔调说道。
“不怎么愉快。我又发现另一桩谋杀案,是件陈年旧案。”
我把礼欧·卜贺之死的种种事实都告诉了他。
“让我把事情先弄清楚,”他说。“你是说,礼欧·卜贺是他太太杀的?”
“她拿枪射他,可是枪伤可能不是他的致命伤;他的肋骨里插着一个断裂的刀尖。当然,拿刀刺死他的也可能是她。”
“艾尔·席纳可不可能也是她杀的呢?”
“我认为不可能。星期六晚上伊莉·卜贺人在圣德瑞莎医院里。北岭谋杀案的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那你现在有没有一点谱?”
我停顿了一阵子整理思绪,话筒里传来许普德不耐的声音:
“亚契,你还在听吗?”
“我还在听。主要的嫌疑犯有三个,头一个是本地的一个房地产商人,名叫莱思·柯帕奇。他知道伊莉·卜贺用枪杀了她丈夫,而且我想她从那时候起就一直付钱堵他的嘴;这也给了他杀害史丹·卜贺和艾尔·席纳的动机。”
“什么动机?”
“只要原来的那桩谋杀案秘而不宣,他就有源源不绝的金钱收益。”
“你是说勒索?”
“你不妨称之为变相的勒索。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亲自解决了礼欧·卜贺。如果是这样,他更有理由杀另外那两个人灭口,因为艾尔知道礼欧被埋的地点,而史丹当时正在挖尸体。”
“可是这个姓柯帕奇的为什么要用刀杀死礼欧呢?”
“因为礼欧破坏了他的婚姻;而且,就像我刚说过的,这里面牵涉到金钱利益。”
“亚契,跟我说说这人的模样。”
“他大概四十五岁左右,身高超过六呎,体重在两百磅上下。蓝眼睛,红色卷发,头顶有点秃了。他的鼻子和脸上都有青筋。”我停了一下。“星期六有人在北岭看到他吗?”
“现在是我在问问题。有没有疤痕?”
“我没看到有疤痕。”
“还有两个嫌疑犯是什么人?”
“第二个是一位名叫雷斯·葛兰多的旅馆老板。人长得矮矮胖胖的,大概五呎七吋高,体重一百八十磅左右。黑头发已经花白,留着挺长的落腮胡。讲起话来像个好好乡绅,他确实也是,不过人很精明,也很有钱。”
“多大年纪?”
“照他跟我说的,明年他就六十岁了。他跟柯帕奇一样,有强烈的动机把礼欧解决掉。”
“六十岁,太老了。”许普德说。
“如果你那里有线索,摊出来让我知道事情会好办些。你手上有凶嫌的资料,你在找符合的人选,对不对?”
“算是有。问题是,我的线人不见得可靠,所以我要另外确定一下。你说还有一个嫌犯,是谁?”
“柯帕奇的前妻爱伦也可能是凶手。礼欧先是破坏了她的婚姻,后来又把她给甩了。”
“凶手不是女人,”许普德说。“要不然我的推理就站不住脚了。还有没有其他的成年男子既有动机又有机会下手的?”
我回答得很慢,同时带点迟疑。
“还有那个叫做佛兹·史诺的园丁,礼欧的尸体就是他用牵引机埋下去的。我不敢说他有杀人的能耐,不过礼欧有件事确实足以让他萌起杀机,对艾尔也是。”
“这个姓史诺的年纪多大?”
“大概三十五六岁吧。”
“长得什么样子?”
“五呎十时高,大概一百六十磅。褐色头发大圆脸,绿眼睛,很好哭。他好像心理有问题,还有几个遗传的毛病。”
“什么样的遗传毛病?”
“兔唇就是一个。”
“你怎么不早说?”
许普德的声音骤然提高,我从耳边移开话筒。珍注视着我,双手扶着门边靠在门上。她脸色苍白,我从来没见过她眼眸里有如此幽黯的神色。
“这个佛兹·史诺住在什么地方?”许普德问。
“离我目前的所在位置大概有一哩半。你要我去逮他吗?”
“我最好通过我们的管道去逮他。”
“探长,你让我先去跟他谈谈。我不相信他杀了三个人,说他杀了其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信。”
“我信,”许普德说。“艾尔·席纳戴的假发。胡须和八字胡不是他的,尺寸不对。我的假设是:这些东西是凶手的,把东西穿戴在艾尔身上是为了故布疑阵。我们一直对假发店和用品店做地毯式的追查。我长话短说吧,你那个嫌疑犯是在树藤街一家叫做‘假发走廊’的廉价商店里买的假发和胡子。”
我真不愿意相信。
“他也可能是替艾尔卖的。”
“是可能,可惜他不是。他是一个月以前买的,那时候艾尔还被关在佛森监狱里。而且,我们知道他是买给自己用的。他跟店员说要买个八字胡,好把他上嘴唇难看的疤痕遮住。”
我放下话筒时,珍说道:
“是佛兹?”
“看来是他。”
我告诉她佛兹买假发和胡子的事。她咬咬嘴唇说:
“我早该把龙尼的话当真的。”
“龙尼认出星期六在山上的人是佛兹?”
“我并不知道星期六的事。只是好几个礼拜以前他告诉过我,说他看到佛兹有很长的头发,还留了胡子。可是等我再问他时,他又说是他自己编的故事。”
我们走进龙尼正在睡觉的卧房。他的母亲过去摸他,他被惊得醒过来,抱着枕头坐起,眼睛圆睁,浑身颤抖。这是我头一回眼见他的创伤与恐惧表露无遗。
他吃力地说:
“我怕那个妖怪会来抓我。”
“我不会让他来抓你。”
“他把爹地抓去了。”
“他抓不了你的。”我说。
他母亲把他拥入怀里,一时之间他似乎心满意足。可是不一会儿他对纯然女性的慰藉又感到不耐,于是挣脱了母亲的怀抱,站在高床上,眼睛与我的视线齐高。他往上一跳,那一刹那比我还高。
“那个妖怪是不是佛兹?”我问。
他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看过他戴一顶很长的黑色假发?”
他点点头:
“还有好大的胡子,”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还有这里的胡子。”他摸摸自己的上唇。
“龙尼,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上次我去看伊莉奶奶的时候。我到谷仓去玩,佛兹在里面,他头上有很长的黑头发,还有胡子。他在看一个女生的照片。”
“你认识那个女生吗?”
“不认识。她没有穿衣服。”他显得不好意思,又害怕。“你不要跟他说我告诉你了。他说要是我告诉任何人,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不会的。”
不好的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你星期六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佛兹戴假发?”
“什么时候?”
“在山上的时候。”
他疑惑地注视着我。
“我看到一个妖怪,他的头发很黑很长。他离我很远,我看不出来他是不是佛兹。”
“可是你本来以为是他,对不对?”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紧张不安,仿佛他童稚的记忆已经清晰到他无法应付。他转过身去,对母亲说他肚子饿了。
35
我让他们在市区一家餐馆下了车,然后掉头往史话太太家的破落社区开去。史诺家门前的马路滚滚流着褐色的水。我将车停在史诺太太那部白色旧车后头,锁上车门。
我还没敲门,史诺太太就开了门。她的目光穿过我,望向我身后的雨,好像我后头还跟着别人似的。
“佛兹呢?”我说。
“在他房里。可是所有他必须说的话,我都可以代替他说。我一向如此——我想我永远都会如此。”
“史诺太太,话必须由他自己来说。”
我经过她身旁走进厨房,打开她儿子的卧室房门。他蜷曲在铁床上面,双手遮藏住部分的脸。
他是个可怜无助的低能儿,虽然我很不愿意,可是我非这么做不可。带他上法庭审判等于让他公然出丑,进了监狱后,他会被归类在最低阶层,一如他母亲所担心的那样。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心焦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头。
我对佛兹说:
“你一个月以前有没有买过一顶假发?假发、胡子,还有八字胡?”
他把掩在脸上的双手颓然放下。
“大概有吧。”
“我知道你买过。”
“那你干嘛还问我?”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买那些东西。”
“我想让我的头发看起来很长,还有把这个遮住。”他伸出右手食指,放到他上唇的疤痕上。“女生都不让我亲她们。我这一辈子只亲过一个女生。”
“是玛蒂?”
“对,她让我亲她。可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有十六还是十八年了。我在一本电影杂志上看到有卖假发这种东西,所以我就跑到好莱坞去买。我想要到日落大道那一带追女生,我还要当个时髦的人。”
“你有没有追到女生?”
他摇摇忧伤的脑袋瓜。
“我只去过一次。她不喜欢我交女朋友。”
他的目光移到我身后他的母亲身上。
“我就是你的女朋友,”她故作轻快地说。“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她不但微笑,还眨眨眼,她的眼里有泪。
“佛兹,你的假发呢?”我说。
“我不知道。我把它藏在床垫下面,可是有人拿走了。”
他母亲说:
“一定是艾尔拿走的,他上个礼拜来过家里。”
“假发老早以前就不见了,大概一个月以前就不见了。我只戴去追过女生一次。”
“你确定吗?”
“是的,先生。”
“你上个星期六晚上没有开车到北岭,把假发套在艾尔的头上?”
“没有啊!”
“上个星期六早上,你——你在山上用刀把史丹刺死的时候——也没有戴着假发?”
“我很喜欢史丹的,我为什么要用刀刺他?”
“因为他那时候正在挖他爸爸的尸体。你不是也杀了他爸爸吗?”
他猛烈地摇头,像个乱蓬蓬的抹布。他母亲说话了:
“佛兹,别这样,你会把自己弄受伤的。”
他继续垂头丧气地坐着,好像脖子断了一样。好一阵子他才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