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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以后,李自成向曹操问道:“你今天这么早一个人来到我这里,必有重要话谈。不知要谈什么事?”
曹操没有开言,先轻轻地叹口气,表示十分为难,半晌方才说道:“这话我想了两天,看来非亲自找李哥说不行。请李哥千万不要生气,也不要多心,我是永远忠心耿耿保李哥打天下,纵然说出来的话使李哥不高兴,用意还是在拥戴李哥,不至于以后冒出意想不到的事儿。”
李自成说:“汝才,有话你只管爽快说出。你我是老弟兄,情同手足,有什么话不可说呢?”
曹操说:“因为我们长久屯兵于开封城外,这里一马平川,柴草缺乏,烧火喂马,都是一天比一天困难。粮食虽然征来的不少,可是慢慢地也困难了。我那里存粮已经很有限,快要告罄。将士们近几日来,私下里纷纷议论,都不愿意在这里再留下去,怕的是坐吃山空。李哥你也清楚,常言道:兵无粮草自散。虽说你我的人马平素纪律很严,将土上下齐心,可是真到了缺草断粮的时候,也难免军心动摇。我知道你这里情况比我那里好得多,粮草比我那里多得多,所以我那里传出的一些流言蜚语,你这里是听不到的。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隐瞒真情,一五一十都禀告大元帅,请你看怎么安排,我怎么遵令而行。”
尽管李自成不满意曹操说话时带着的威胁口气,但是他一直面带微笑。听完以后,问道:
“就这么一点小事?”
曹操点头说:“就这件事,看来也不算小事。我那里二三十万人马的军心需要稳定,粮草需要补足。”
闯王同宋献策交换一个眼色,哈哈地大笑起来,说道:“虽说不是小事,可是比起我们共建大业来,到底还是小事啊!”
曹操问道:“大元帅如何决定?”
闯王说:“给你想办法,不用你在将士面前弯腰作揖,拿空话抚慰众人。”
曹操心中大喜,说道:“好我的李哥呀,你的确是非凡人物!这两天把我忧愁坏了,可是在你眼里竟然不像一回事儿。粮草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李自成回答说:“我今天就同一功商量商量,暂时恐怕只能先给你两千石粮食,供你急需,随后就会源源接济。至于豆料,先给你三百石。草是困难的,你自己也想想办法。我们共同渡过目前这一段艰难。等到破了开封,人马就不需要都驻扎在这里了,到那时一切就方便了。怎么,先给你两千石粮食行不行?”
曹操喜出望外,说:“这当然好极了,有这两千石粮食,暂时可救一救燃眉之急,以后的事再说吧。”
李自成说:“我还在继续从各州县征集粮食。有我闯营用的,也就有你曹营用的,我不会厚此薄彼,亏待了曹营将士。”
曹操说;“我知道李哥你不会亏待曹营将士。如今闯营也好,曹营也好,都是你的人马,手掌手背都是肉。”
李自成笑一笑,问道:“今日吉军师为何不一道来?”
曹操说:“我是准备来挨你的骂的。吉子玉不来,你骂我几句,我回去装在箱子里,谁也不知道。如果他跟我一道来,万一传出去,我曹操的面子也不好看,说不定还会引起我曹营将士们许多闲言。”
来献策哈哈笑起来,说道:“曹帅,人家叫你曹操,你真是想事儿精明过人。不过,今日毕竟有一点你没有想到。”
曹操问:“献策,我哪一点没有想到?”
宋献策说:“你没有想到大元帅不但不骂你,反而因为你说了实话,对你更加尊重,这一点你就没有想到。”
于是三个人都大笑起来,屋里充满着一团和气。笑过之后,谈了一阵闲话,曹操又放低声音说道:
“既然我今日来见大元帅,说些体己话,还有一些下边的情况,我也不妨大胆地说出来吧。”
闯王问道:“下边还有什么情况?”
曹操说:“这话我自己听了以后也很生气,也查问过是哪里传出来的闲话,后来知道并不是某一个张三李四说出来的,是不少人都在私下乱谈。我现在已经下令,不许再妄谈此事,倘有违令的,一旦查出,定要严办。”
宋献策问:“到底是什么话?”
曹操又叹了口气,说:“人们的嘴难堵啊,我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说,将来攻破开封之后,闯营吃饱了,曹营饿瘦了。为什么呢?因为闯王会传下严令,不许人马随便人城,不许抢劫,由闯营派兵人城,占领周王府和各郡王府及各个重要衙门、各处重要街道和乡宦富豪家宅。派人拿着闯王令箭,到处巡逻。曹营人马不要说不能进城,纵然进了城,也得赶快遵令退出。等到闯营人马将全城金银财宝和妇女都搜罗一空,才分派一点给曹营。又说,到那时上有闯王严令,下有我这个大将军的军法,将士们纵然心里不服,也没有二话好说。他们纷纷说的就是这些闲话,你们说可恼不可恼。我当然知道大元帅是决不会这么对待曹营的,可是有时下边的嘴是堵不住的啊。”
宋献策不等闯王回答就说道:“闯王同大将军曾经说明,闯营也好,曹营也好,手掌手背都是肉。破了开封之后,决不会吃饱了闯营,饿瘦了曹营。闯王志在夺取江山,像大海一样包容百川,岂会在这些事上厚此薄彼?何况闯、曹二营原是兄弟,如今曹营也等于是闯王自己的人马。说这些闲话不是故意挑拨闯、曹二营之间的手足之情么?”
曹操说:“是的呀,我也觉得这话说得完全违背闯王的心意,所以我已下令不许下边随便乱说。”
李自成知道曹操是故意拿这话来试探他,就说道:“汝才,我已经对你说过,今日再说明白。破了开封之后,仍像往日一样,所得财物和牲口,闯营六份,曹营四份。如果这次能不经过大仗,逼使开封投降,到时闯、曹二营都派人马进城。闯营从西门和北门进去,曹营从南门和东门进去,闯营占西北,曹营占东南。鼓楼以西以北,都归闯营安民,鼓楼东南,都归曹营安民。这话以前我也说过,现在当着献策的面,我再把这话说清楚。你回到曹营可以传知将士,让大家放心,我决不会对曹营另眼看待。”
对于李自成的这一决定,曹操心中并不满意,甚至有点气愤,但他表面上仍装作十分感激,连声说:“这办法好,这办法好,我一定遵照大元帅的指示向将士传谕。我想将士们一定会安下心来。”
因为他的态度那么自然,所以李自成和宋献策也就不再谈这件事了。又说了一阵闲话,曹操起身告辞,但还没有走出大帐,吴汝义迎面匆匆走来,向闯王禀报:
“禀告大元帅,城上忽然出现很多人,还向城外打炮,旗帜也很多,不知什么用意。”
闯王和曹操都觉诧异。闯王说道:“汝才,你暂时不要回去,同我一起到大堤上看看,弄清楚城里想搞什么把戏。献策,咱们一起走吧。”
于是他们一起走出辕门上马。刘宗敏等闻讯也一起赶来。到了大堤上,果然望见城墙上旗帜增加了很多,守城军民也增加了很多。还有一些人骑马在城上巡逻。他们听到禀报,说四面城上都是如此,五门都有炮声隆隆不断。
看了片刻,闯王鄙视地一笑,说:“这叫做望乡台上打锣鼓,不知死的鬼。”
宋献策也说:“城内已经没有了办法,害怕我们乘他们十分困难,开始攻城,所以故意打肿脸充胖子,这叫做‘耀兵诈敌’之计。”
曹操说:“实际上他们自己吃了亏。今天让几万人上城露一露,每个人总得叫他们吃点东西。城中粮食已经十分缺乏,玩弄这一诡计又得浪费许多粮食。”
闯王说:“这些蠢货,越是困难越做蠢事。”
他们一面闲谈,一面下了大堤,回阎李寨去。走了不远,遇着一条岔路,曹操同闯王、献策、宗敏等拱手相别,从岔路向西南奔去,直接回他的老营。李自成一直很关心李过要向他禀报的那个机密消息,一回大帐,就向双喜吩咐
“快请你补之大哥来!”
李自成向李过低声问道:“补之,你刚才说曹操暗降官军,已经有了成议,可拿到了什么证据?”
李过说:“今日五更,我们捉到一个城中出来的细作,他是去向曹操投送密书的,被我的巡逻兵士抓到,在他身上搜出一封高名衡的书子,这可是真凭实据。”
于是他从怀中掏出密书,递给闯王。闯王看过以后,又交给宋献策,说道:
“军师,你小声念给大家听听,我们再斟酌一番。”
宋献策接过密书,把重要部分念了出来。大意是这样的:
前接将军密札,已悉转祸为福之举,又见大炮炮口向上,不伤我兵,足见真诚。本院业经飞奏朝廷,拜封当在旦夕。所约之事,仍照密计而行。河北兵马当于八月二十九日子夜由朱家寨南渡会合……
下边的话还没有念出来,刘宗敏愤怒地骂了一句:“果然是反复无常!”可是他忽然想到也许其中有诈,向李过问道:“这奸细你审问过么?”
李过说:“奸细确是城中派出的,也确实是从巡抚衙门来的,说的城内情况都对,但究竟是城内同曹操真有勾结,还是高名衡用的离间之计,一时很难断定,连这个奸细也不知道。”
闯王问道:“既是向曹营投书,如何被你抓到?”
李过说:“他大概是三更出的城。本来应从西门出来,但知道我们的人马不断在西面巡逻,所以就从南门出来,绕道很远,又走错了路,不提防就被我的巡逻骑兵捉住。看来我的人马移营到城西南角的事,城中尚不清楚。”
闯王向大家问道:“你们看汝才是不是已经投降了官军,与高名衡有了密约?”
大家一时无言,轮流将书子拿在手里仔细推敲,说不准曹操到底是真降了还是高名衡用的反间计。闯王看大家都拿不准,于是说道:
“看来汝才不会已经投降,八成是高名衡用的反间计。”
刘宗敏说:“不过我们也不得不小心点,以防万一。”
闯王说:“这话也对,今日汝才来见我,分明是部队已经同我们不一心了。前几天就传说曹营打算拉走,所以我才命补之移营西南,也是防他这一手。今日汝才说是向我禀报下边情况,实际是探我的口气。”
高一功说:“不仅是探你的口气,也是向你将一军。”
宋献策说:“刚才我没有仔细想,只觉得曹操对大元帅的话好像是满意的,现在看来,这人确实狡诈,他面上堆笑,心中实不满意。”
闯王问道:“你觉得哪件事他不满意?我也看到他笑中有诈,但是我不敢说他完全不满意。”
宋献策说:“暂时分给他两千石粮食,又分给他几百石豆料,对这件事他不会有别的话说,因为他知道我们闯营也有困难。何况不久就有大批粮食运到,还要继续分给他。我疑心的是,大元帅说破城以后,鼓楼以南和鼓楼与宋门之间,让他驻兵,安抚百姓;鼓楼西面和北面由闯营驻兵。虽然他满口说好,还对元帅表示感激,可是现在想来,他的心中定然不服。”
闯王说:“我也想着他不会真正心服,可是我的话又不能不说清楚。反正如今曹操是一个不熟的脓包,还不到割的时候。对他有时可以马马虎虎,睁只眼,合只眼,有时不能不把话说到明处。如不说明,一旦城破,临时就不好收拾。”
牛金星说:“话说明了好。如果他确想拉走,我们也只能早日割去这个脓包。不把话说明白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