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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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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庄稼,捷轩,别说老百姓要饿死,咱们也要饿死,总得首先叫老百姓有吃的,不饿死,咱们也才能够不缺粮食。”

尚炯说:“闯王,你说得很对。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目下离麦季只有一个多月。让老百姓收季麦子,喘口气儿,确实要紧。虽说到处天旱,麦苗很坏,可是收一点总比不收好。”

刘宗敏点头说:“也好,等收了麦,不管敬轩动手不动,咱们从这里先动手,杀到河南。”他望着尚炯,用十分赞佩的口吻说:“老尚,你真是一个神仙!你到北京人地生疏,住的日子也不算长,会把朝廷的事儿打听得这么清楚,说起来入木三分。原先自成说只有你去北京顶合适,我可没想到你办事这样出色!”

尚炯笑着说:“这不是我办事出色,是有一位出色的朋友帮了大忙。要不是遇到这位朋友,光凭我这块料,即令在北京住上一年,也别想对朝廷的事知道得这样清楚!”

自成赶紧问:“是一位什么样的朋友?”

“闯王,我对你谈过一位牛举人,你可记得?”

“记得,记得。你在北京找到他了?”

“不但找到他,我还把他请来了。”

“啊?!请来了?在哪里?在哪里?”

“现在西安。”

“在西安?为什么不请到这里?”

刘宗敏也抱怨说:“你真是!为什么不带他一道来?”

医生含笑说:“我怕你们两位不愿意同他见面。”

刘宗敏大瞪眼盯着医生,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说道:“不愿意同他见面?老尚,亏你还是闯王的心腹人!自成平日跟你无话不谈,你也自认为深知他的心思,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为什么不把他带来?怕路上不平稳?”

尚炯笑而不答。宗敏把他的神情又打量一下,看出来他的笑里边含有文章,又想着这个老医生也不是那号着三不着两的人,从来不在重大的事情上开玩笑,说出不冒烟的话,如今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在闯王和他的面前冒凉腔?他想要尚炯快说出来笑里边藏的文章,就对自成说:

“子明是胡扯的,什么牛举人,马举人,别信他。要是真把那位牛举人从北京请到西安,他就会把他带来见咱们。别信他!”

尚炯哈哈地大笑起来,心里说:“瞧,他们在打仗上有经验,在跟举人、进士打交道还是第一遭,对这些人的脉理乍然还摸不清呢。”不过,就在他大笑当儿,李自成已经猜出来一点谱儿,同田见秀交换了一个眼色。

李过向尚炯笑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越说你是神仙,你越是神神鬼鬼的。快说吧,到底这位牛举人来了没有?”

尚炯说:“确确实实地来到西安。我特意回来向你们禀报,听候你们吩咐。”

刘宗敏大为高兴,爽快他说:“赶快派人去请他来,还有什么别的话?其实,你应该带他一道来,用不着向闯王禀报,你这是六指儿搔痒,额外多一道子。”

尚炯又笑起来,说:“我自己带他来?牛举人一直三心二意地不愿同我到西安,看起来是他对啦。”

田见秀笑着说:“子明,你放心。咱们的闯王平日思贤如渴,虽不能亲自去西安相迎,可是也决不会有失礼节。”

闯王接着说:“玉峰说得对。咱们一定要专程相迎,隆重接待。捷轩,在这样的事情上咱们都是外行,得听尚大哥的,你太性急啦。”

刘宗敏恍然记起,赶快说:“对,对。我忘记三请诸葛的故事啦。”

大家都大笑起来。尚炯心上的小疙瘩顿时解开,一边笑一边在心里说:“这样,牛启东就不会拿捏着不肯来了!”在这同一片刻,袁宗第在快活的笑声中不由得想着:“一个举人就拿这么大架子?几年来十三家义军攻城破寨,不知杀过多少举人、迸士,还有比这班人更大的官儿。今日咱们用着了读书人,一个举人就这样拿捏身份!”不过这种不舒服的想法只在心上一闪就过去了。

闯王请尚炯谈谈他是怎样把牛举人从北京请到西安的。等医生把经过一五一十他说了一遍,自成跳起来走到医生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

“尚大哥,你这件事办得太好啦!太好啦!这比你探听朝廷的消息还重要,实在难得!既然牛先生已经到了西安,我们务必请他来一趟。可惜我不能亲自去西安接他,怎么办呢?”他寻思着,一时想不起一个适当的人代表他前去西安。

刘宗敏的眼睛一转,说:“我看,这样吧,还是请尚大哥往西安辛苦一趟,咱们派一位大将在半路相迎,等客人来到时,咱们几位重要头领都随闯王下山,迎出数里之外,不好么?”

田见秀点头说:“照,照!这个办法很好,就请补之到中途相迎。只是子明刚到家,还没休息,又得几天奔波了。子明,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闯王望着医生微笑,却不做声。医生把大腿一拍,站起来说:

“咱们一年三百六十天骑马打仗,东奔西跑,去西安接个朋友,这算得什么辛苦!好,我明天就去西安。”他笑一笑,接着说:“这一次,我是名正言顺,奉着你闯王的命去迎接他,说话就有了分量啦。”

闯王问:“要不要派双喜儿随你同去,格外显得我的诚意?”

另外派个人随他同去,以示隆重,这正是尚炯所希望的。但是他担心双喜没有去过大地方,怕万一会出纰漏。他想了片刻,另外也没有合适的人,摇摇头说:

“算啦,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我一个老头子不至于惹人注意,多一个年轻人反而不好。”

刘宗敏说:“二虎已经回来,叫二虎同去好了。”

二虎是刘体纯的小名,他的哥哥刘体仁小名叫做大虎,早已经牺牲了。虽然自从他在农民军中有了点名声以后也取了“德洁”二字作为表字,但自成夫妇和几位年长的大将都喜欢仍叫他二虎。他是在他们的眼皮下长大的小兄弟,叫他的小名不仅是叫惯了,也含着亲密的感情,为着他特别机警,二十天前派他去谷城和房县同张献忠和罗汝才联系,察看动静,昨天才回。大家都很同意派他同医生前去西安。

刘宗敏听说献忠那里有个徐以显,便问牛金星比徐如何。医生用鼻孔哼了一声,说:

“启东是王佐之才,徐以显正是俗话所说的狗头军师,如何能跟他相比!”

刘宗敏笑着说:“好家伙!你把这位牛举人捧到天上了!”

“我不是故意替他吹嘘。他确实是宋濂一流人物,可惜磋跎半生,未得一展所学,刘爷,你只要同他见面一谈,就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闯王说:“咱们太需要这样的人。怎样打仗,怎样练兵,咱们还有些经验,可是光凭这也成不了大气候。自古成大事的都不是光靠打仗。如何经邦安民,那里边有许多学问,咱们还有些外行,”

刘宗敏说:“干脆,咱们把这位牛举人留下,请他做军师吧。”

田见秀也说:“对的,想办法把他留下。咱们以先生之礼相待。”

宗敏望着尚炯说:“老神仙,你看怎样?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只要他是个人才,咱们决不会亏待他。有朝一日咱们的闯王坐了天下,他就是当朝宰相。怎么,能把他留下做军师么?”

大家的眼光集中在医生的脸上,等待他回答。李过看见他拈着胡须,笑而不言,忍不住说:

“尚神仙,留住牛举人这出戏,全靠你唱了。”

尚炯说:“这出戏我只能唱前段,后半段就得靠闯王跟诸位将军唱。”

闯王满怀高兴,但没做声,过了片刻,他慢慢他说:“就怕水浅养不住大鱼。咱如今刚打了败仗,人家牛举人未必会留在这里。”他笑了笑,又请医生谈清兵在畿辅的种种情形。

关于卢象升在蒿水桥阵亡的消息,他们早已听说,但不像尚炯所谈的那样仔细,尽管他们同卢象升打过几年仗,在战场上是死敌,但是都对他坚主对清兵作战,反对议和,得到那样遭遇,还有点同情。闯王摇头说:“卢象升虽是被朝廷弄到兵败阵亡,也算死到一个正经题目上。”刘宗敏用拳头向桌上一捶,骂了声:“崇祯这一伙儿,他妈的!”随即问道:

“那个杨廷麟贬出京了么?”

尚炯回答说:“我离开北京时他还没有出京。背上长了个疽,几乎死了。”

他接着把如何救活了杨廷麟并坚决没要杨宅的酬谢。对大家说了,大家都称赞他这事办得好。

当大家同尚炯坐在一起谈话时候,李鸿恩和随同他去做坏事的三个亲兵被逮捕到了,拘禁在老营的偏院中。当尚炯去厕所时,鸿恩在屋中叫道:“尚先生救我!”医生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走去问道:

“十二,为的什么事呀?”

鸿恩并不隐瞒,把实情对医生说了,医生摇摇头,叹口气说:“唉,年轻人,真是荒唐!好吧,我替你讲情试试,请闯王和刘爷看我的老面子饶你不死。以后,可不能再坏军纪。”

医生和闯王等人谈到定更以后,又吃点酒,才回他自己的住处休息。临走时,他向闯王替鸿恩讲情,但闯王并不做声。他转向刘宗敏说:

“捷轩,十二虽然犯法当斩,但请姑念他年轻无知,留下他的性命,他跟随闯王六七年,从十四五岁的毛孩子长成大人,挂过多次彩,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保闯王。他作战勇猛,武艺也好,这几年立过不少功。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次留下他一颗脑袋,以后他就不敢啦。”

宗敏把眼睛一瞪,说:“老尚,我何尝不知道他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不用说他是自成的叔伯兄弟,他也是在我的眼皮下长大的,同我自己的兄弟一样。可是军法如山,该斩不斩,以后叫哪个遵守军纪?他是闯王的兄弟,就应该以身作则,不要犯法才是;既然犯了法,就得与别人一律同罪!”

“捷轩,你说的道理很是,不过,不过,法是死的,用是活的。十二几次受重伤,都是我亲手救活了他的命。这次请你看个面子,还让我救他一命行不行?”

“你快回去休息吧,能不能饶他一死,等我同闯王、玉峰审问了他再说。”

医生不好再讲什么话,十分放心不下,向自成、宗敏和见秀望望,含着泪苦笑一下,转身走了。宗敏立刻向自成问:

“现在就审问吧?”

“审问!”自成说,“玉峰,你同捷轩一同去审问,一切由你们二位做主。”

在审问时候,李鸿恩照实承招,只求不杀他,让他在下次打仗时战死沙场,他的三个亲兵中有一个叫做陈魁,一口承招李十二去强奸民女的事是他怂恿的,他愿意受千刀万剐,只求饶十二不死。审过以后,刘宗敏和田见秀到院里商议。田见秀主张只将陈魁杀掉,留下鸿恩的一条性命,重责一顿,让他戴罪立功。刘宗敏从感情上也不愿杀他,但认为他既是闯王的兄弟,倘若不杀,将士们必有许多闲话,以后如何叫别人遵守军纪?再说,那些新人伙的兄弟既有本地农民,也有平日惯于扰害平民的杆子,如果放过了鸿恩,对这些人就没法厉行军纪了。所以他主张狠狠心斩了鸿恩,他们商量一阵,便同去见闯王,请他自己决定。宗敏说:

“闯王,这件事,如今全营上下无人不知。或重责一顿皮鞭,或斩首示众,全由你决定,不过要快,夜长梦多,耽搁一天,闲话就起来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我的兄弟更不可轻饶。杀吧,杀吧!”自成低声回答说,心中酸痛,声音有些打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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