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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车不难,只不过,”他慢条斯理道:“就怕华大叔要多耗点时间等候了。”
依姣停步回首,漠冷的清眸扫过男人,首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似个登徒子的男人。这么快,他就看出了她的弱点?
她再度向他伸出手,漠然眼神含着杀机,“我讨厌多话的男人,相信我,神医的女儿即使不会救人也会懂得杀人!”
男人借她的手起身,眼泛笑意犹是涎着脸,“我喜欢寡言的女人,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话多点儿的男人还是有他的用处的。”
她冷肃着颜不再出声,而他则依旧不怕死地再度将身子靠在她身上,一样故意将重量丢到她身上。
男人脚上伤口虽因方才惨遭蹂躏疼得撕心扯肺,依旧自得其乐得很,只因,在见着她撑着他时那副恨恨的神情。
这丫头虽不及那牧琉阳的美貌──
却似乎还要更好玩呢!
第3章
“所以……”华延寿听完男人陈述后,戒备眼神未解,“是你们聚宝天铺老板武昌吉老爷派你出来接应我们的?”他皱皱眉微有不解,“为什么我师兄不亲自来一趟?”
“怎么来?”男人自称小朱,这会儿一脸自若的笑意,“死人债主,让西厂禁军给盯牢了,他只要打个喷嚏都会立刻被人知道的,是以,我家老爷才会派我这最机伶最聪明最可靠的夥计扮了副小瘪三模样在路上先拦住您,以免您还没接近聚宝天铺,宝物就先被人硬夺了去,坏了牧爷大计。”
小朱压低嗓眼神往马车外觑,“相信华大叔这一路上都不寂寞吧?”
华延寿漠然依旧,心底起了盘思,他冷冷一哼,“说归说,我如何信你?”
“牧爷早算准了华大叔是个谨慎的人,这事他早想到了。”小朱自怀中抽出一封信函递给他。
*
*撕开印戳,华延寿抽出短笺,笺上印的是聚宝天铺专用书笺,还盖了印信,和那日他在鬼墓山上收到的急讯是相同的格式,上头写着──
老三:
被那些该死的畜牲盯得死紧走不开,这儿已被人盯着,恐进羊入虎口,请将玉衣交予来人另觅它途送抵,而你则依旧照原计划另行抵铺,以免引追兵起疑。
老大
字是牧金铄的,口吻也是牧金铄的,可华延寿觑向小朱佑的眼神仍有防备。
“不能怪华大叔不放心,”小朱笑道:“当初晚辈为了想要确定您身份可也是煞费苦心的,虽然您的形体样貌就同牧爷描述的一般,可在下还是担心认错人,负了牧爷托付,这才会……”
“这才会像只没长眼睛寻死的耗子,钻到咱们马蹄下?”依姣冷冷接话。
“华姑娘聪明!”
“谢过,”她懒懒睇着车外,“那只是因为阁下蠢得可以!”
“这虽是个蠢法子,却也是个最有效的法子,”小朱丝毫不以对方冷言为忤,眼中满是佩叹,“‘死人对头’果真名不虚传,接骨治伤手法俐落,这项本事想是天下间再也无人能够顶替的了。”
“牧爷让你来,下步棋如何筹算?”华延寿冷眼觑着对方的伤.总算松了戒心。
“按脚程,咱们还有一天才会进燕京城,晚辈这会儿因伤混入您车里较不会引追兵起疑,届时大叔您便在燕京城外三里处陶然亭那里将晚辈放在医铺前,陶然亭那批由江南来正候着入京的贡品,一箱箱宝物都盖了珍玩处通关章印,即将整批入城不需开箱另查,负责主事统筹官员正是咱们老板武大爷亲侄,这条路早已疏通,过了城门,在下便会带着玉衣直接由秘道送至牧爷手里。”
“至于华大叔您父女俩的安危……”小朱自怀中取出一枚金令牌,“牧爷特意找人仿制了这只‘壬王令’,您俩若要进城通关只需亮出此牌,保证不会受到刁难火速通关,不过持有壬王令,人可过,车依旧要查,所以玉衣还是不能跟着您的。”
“壬王令?!”华延寿微微一愣,接过令牌,“是彰荣王府的朱佑壬?他袭了父勋?”
小朱挑挑眉,“听来华大叔与这姓朱的王爷似乎认识?”
“不!”他漠然摇头,转手将金令牌交给女儿,“只在他幼年时见过。”
小朱笑嘻嘻,“那就可惜了,壬王现今是咱们燕京城里最有本事呼风唤雨的人,若能得其助,很多事都会简单多了。”
“一个仗着父荫的男人能有多大本事?”依姣把玩着金令牌不苟同地道:“不过,这牌子拿着挺顺手的,用来捣药该不错。”
没人留意小朱微僵笑颜里闪过一丝哀愁。
“至于如何找到聚宝天铺,大叔您心底可有谱?”他再度出了声。
华延寿摇摇头,“聚宝天铺是京师第一古玩店铺,开口不难问得。”
“那倒不用麻烦了。”
小朱自怀中取出一张舆图,上头写明了燕京城里的街道名,再用朱佑笔画出由城门口至聚宝天铺一路而行的标示。
“这是牧大叔为您父女俩特意绘出的图,您进城通了关只消依图上描出的路线走,自然便能找到咱们铺子了。”
小朱笑得亲切,“还有,如果见到铺外还有些未散的侍卫兵丁您也别愁,那些家伙许没死心,还要站一阵的,届时您只高亮出壬王令,自然谁也不会阻着您了。”
华延寿收下图,他将受伤的小朱留在马车里,重新攀回了驾车台上继续赶路,依姣自是跟紧着父亲。那叫小朱的男人,不论他是如何得着大师伯信任的,她却一点都不相信他,那是条滑不溜丢的锦蛇,会笑的锦蛇。
可车行不远,那躺在车里男人的痛呼声一声大过一声地同时钻入两父女耳际,华延寿再度勒停了马。
“去陪他,看他有何需要。”
“不要!”长这么大,依姣第一回向父亲说不,“他骗人的,爹,您明知道他那些伤口死不了人的,更何况,他还是个大男人!”
华延寿没想到会得到女儿的反驳,他想起那从未对他有过反抗,却在瞬间背叛他的徒儿,霎时眸中寒芒胜过腊月雪。
他半天才吭了气,“医者仁心,你既无医术亦无仁心,对外,日后别用我华家姓氏!”
一句话险险勾出依姣抑制不住的泪水,她知道爹向来不喜欢她,可他却也从来没用这样的话来伤过她,不许用华家姓氏?!
她是他华延寿的女儿呀!再笨、再蠢、再不济,好歹也是流着他骨血的女儿!
她盯着父亲半天无法动弹,希望能由他眸光中觑着懊悔,只要一丝丝就可以,可她毕竟是失望了,僵持半天,她止了傻傻殷盼僵身动作着,父亲眸子冷漠如昔,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所言有误。
她无意识地爬入了架着顶蓬的车里。
这会儿,偎近一条坏心眼的锦蛇,或许会比守在那生她、养她十六年的男人身边还要容易得到些许温暖。
真的!
“陪我真这么惨吗?”躺在车里的那条锦蛇边继续喳呼嚷疼,边偷觑她漠冷觑向车外的脸色。
在确定即使他哼到死也不会赢得佳人一瞥后,小朱总算停了嚷疼。
“我饿了!”他大喊出声。
没有声音,没有反应,女孩儿像是和他身处在不同的地方。
“你不睬我?”他说得一脸委屈,“那我只有求助于华大叔了,华──”就在他敞开喉咙喊出第一个字时,一个窝窝头啪地一声重重贴上他的脸。
“出手神准!”他不以为忤地自脸上剥下那个窝窝头,“力道又足,兼之,”他将窝窝头剥成小块笑嘻嘻地扔入嘴里,“还有些女儿香呢!”
依姣缩身坐在另一头,曲着腿,两臂枕放在膝盖上,偏头睇着车外残月。若非车上只他两人,他不禁要怀疑起这窝窝头只是幻化成形,完全不干她的事!
“我渴了。”解决完窝窝头,他出了另道难题,“光吃窝窝头不喝水,会哽死人的,医者仁心……”
这四字果然有效,话未尽,水已到,是的,飞到在他脸上,一滩子水直兜兜洒泼到他脸上,他眨眨眼,才在水滴朦胧间看见了依姣和她还捉在手里的盛水葫芦。
这回,人赃并获,她可不能再佯装袭击与她无关了吧!
可却只见她面无表情将葫芦扔给他,让他自个儿用来盛接脸上正滴下的水珠免得浪费,接着她转回头,恢复原来姿势,继续看着她的月。
小朱倒是修养好,用袖子抹乾脸上水珠子,仰高葫芦啜着里头的余水。
“姑娘好本事,”他放下葫芦目有玄思,“寻常女孩儿若见着条落水狗都会忍不住要笑的,却只你……”
他摇摇头啧啧有声,“是不是非得弄得对方一身狼狈、血肉模糊甚至肚破肠流,你才会理人?”
没有说话,没有反应,依姣是一潭冰池。
他陪她仰高了首,“月无情,照众生,它可不是光眷顾你一人的。”
“月多情,聆众愿,你不是月,何以知它无情?”
软嫩嫩的嗓音在夜里听来分外动人,即便是冷漠不含半丝情绪的,可听在男人耳里,心底却不知何以生起了波动,他从不曾只是为了想听到一个人的声音而耗这么多劲的,也从不曾感受过光只是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就能感到很满足的滋味。“你也不是月,又何以知它多情?”她微哼不再出声,再度锁上声音。
“人生在世,若总在殷盼来自于别人的肯定与认可,那么……”他语有深意,“必定会活得很苦!到最后,连自己原本面貌都记不清了!”
依姣心底一愣,这男人,相识不到一夜,却似乎懂她心结?
小朱笑嘻嘻不再继续严肃话题,他突然低着嗓哼起了一首童谣──
“月光光,秀才郎。
骑白马,过篷塘。
种韭莱,韭菜花。
结亲家,亲家门前一口塘。
打起鲩鱼八尺长。
月光光,女娃娃。
跟着娘,翻过山。
手拿杖,筑隽笆。
识冤家,冤家屋后山有岚。
为偿相思路连长。”
依姣身子微微一震,她似乎听过这首童谣,好久好久,久到几乎在她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一个月夜,一个轻柔柔的女音,一个喊她娃娃的女人,一个被她唤娘的女子……
“你为什么会唱这首童谣?”她转过头,眸中一片迷蒙,像个迷失在雾里的孩子。
小朱半天没作声,不知何以她的目光竟让他微有心疼。
“小时候,我娘唱给我听的。”他耸耸肩,意图去掉些微的不自在。
“你娘?”她掩不住一脸欣羡,“原来你是有娘的!”
他将那句“废话,谁没娘!难不成还从石头缝蹦出来?”的话吞进了肚里,看得出眼前这丫头是没娘疼惜的那种。
“再唱一遍给我听!”依姣难得出口央人,那模样全没了平日的寒漠,而是浓浓的孩子稚气。
“不唱了,”他摇摇头合上眼,“我受了伤,又累又饿又渴又倦,还有……”他两手环胸开始打哆嗦。“受伤后元气大伤,身子冷,又没人陪在我身旁让我汲取点暖意,没精神唱童谣……”
小朱话还没完,影一闪,身旁偎近了个温热的身,她乖乖坐到了他身旁。
“原来。”他毫不留情地调笑着,“不光血肉模糊能吸引你,还有个叫童谣节玩意儿。”
依姣不出声,只是并屈着双腿枕在膝上,用企盼的眼瞅着他等候。
没法子,他只得再度压低嗓,一遍遍为她哼着那首叫“月光光”的童谣,直到她靠在他身上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