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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回天梯山去。无奈之下,东家庄地只好收拾起东西,自个先下了山。
人生的宿命上苍的无情让六十岁的东家庄地唏嘘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色薄明,才朦朦胧胧合上眼。
次日一大早,他便将老管家和福召来,再次安顿道,你带上银两和布匹,无论如何要把果果刺的婚事退掉,这门亲,我是娶定了。老管家和福先是犹豫着,不肯挪动步子,直到东家庄地大发脾气,他才郁闷地去了。
老管家和福走后的第二天,一匹枣红大马驮着凉州城斋公苏先生,风尘仆仆赶来,听见马蹄声,少奶奶灯芯阴云翻滚的心哗一下亮了。她打西厢扑出来,也不管院里下人怎么看,情急地就唤,苏先生呀——
等老管家和福再次到北山时,一头毛驴儿已驮着二十岁的新娘果果刺,上了路。黄土漫漫的北山小道上,四月的唢呐声吹得人心要往死里死里烂,西北风一吹,老管家和福老泪纵横的双眼便让沙尘迷住了。有谁能想到,毛驴儿驮着果果刺要去的,正是老管家和福的外甥家。为阻断东家庄地给命旺添二房的愚顽之举,也为了少奶奶灯芯,老管家和福不得不瞒天过海,拿外甥的一生做代价,演这场戏。所幸,二十岁的果果刺还算是个让人满意的媳妇,可惜比外甥大了整整三岁。
又有谁想到,促使果果刺一家不计男方家底,抢在麦子拔苗前出嫁的,竟是后山半仙刘瞎子!老管家和福在外甥家和果果刺家来回奔波时,半仙刘瞎子不露声色,选在一个黄风遮蔽了天日的后晌,无意中闯进果果刺家,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神话,直说得果果刺的养父母心惊胆寒,恨不得立时背了丫头,站山顶上吆喝,谁娶呀,不要彩礼,快快领走。
老管家和福在北山腰上大哭了一场,将随身带去的银两布匹分出一些,一半,送到了果果刺娘家,一半,留给了外甥家。
这边,凉州城的斋公苏先生仍跟东家庄地慷慨陈词,他甚至搬出了南北二院的秘密,说如果东家庄地不听劝阻,一意孤行,那么,南北二院里供着的,将不再是二叔三叔的冤魂,下河院将会血灾不断……
一席话说得东家庄地仿佛已看到飞来的血光。他大叫一声,跌坐地上。
借种(1)
东家庄地给儿子添二房的行动终因各方力量的强烈阻止不得不中止,凉州城斋公苏先生走后,东家庄地小病了一场。等他再次能起身走路时,时间已过去半月。
其间后山中医刘松柏郑重造访,借安慰女儿再次走进西厢房,在奶妈仁顺嫂眼皮底下给命旺号了脉,所幸命旺气脉大有好转,估计有个一年半载,就能完全康复。这样的消息虽说令人振奋,少奶奶灯芯却死活高兴不起来。
一场透雨淅淅沥沥下了两天一夜,正是菜子拔节树叶疯绿的好时候,二拐子踩着一路泥泞从南山煤窑回来,趁着夜黑从豁墙翻身进来,看见夜色下立着的正是灯芯,禁不住一阵心热,一路的困乏荡然无存,久渴的心灵仿佛遇见甘霖,只是,脚步迟疑着,不敢往前去。
东家庄地张罗着给二拐子盖房娶媳妇的举动虽未能落成现实,但却深深地影响了二拐子,一向放浪不羁的二拐子从没考虑过有一天也要讨一房媳妇,认认真真过日子,是东家庄地去窑上的那个夜晚,让他对自身有了个比较清醒的认识。东家庄地走后,关于娶一房媳妇的念头便在二拐子心里明晰起来,而且日渐强烈。二拐子以前对女人的概念都是模糊的,混乱的,是跟打闹起哄分不开的,现在他必须将她具体,将她落实到一个活生生实在在的人上。这一落实,二拐子心里就腾地跳出一幕。
原来,他心里竟也是藏着女人的,藏得很隐蔽,很牢,却也很害怕,那是不该藏却又偏偏藏了的呀。
二拐子藏着的,竟是下河院少奶奶灯芯!
那个墨黑的夜晚自从走进二拐子心里,便再也没能忘掉过。他从黑鸡岭坡下抱起她的那一刻注定了今生他要为这个女人疯狂。那晚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以至在以后无数个日夜里成为焚烧他折磨他煎熬他而又万万不能丢弃的美好回忆。轿子重新上路后,二拐子的手很快窜到女人腿上,这本是他的一惯作为,无论抬谁家的新娘,二拐子总能捞到一些便宜。可这次他却遭到了抵抗,轿子里的女人像是早有预备,尖利的指甲狠狠挖了他,当下疼得他尖叫一声,幸亏每次做这事都是拿荤话儿做掩护,轿夫们并不在意。二拐子不甘心,再次把手伸过去,女人这次没用指甲,换了锥子,锥心的疼痛中他感到手出了血,放嘴上一舔,果然咸咸的。狠毒的女人,心里诅咒,嘴却唱着曲儿。轿子下山,二拐子心想这趟没事了,女人不会让他得逞,懊丧地用力一捶轿杆,恨不得砸烂轿子,抱着女人下山,看她还能躲哪里去?就在这时候,耳缝里忽然传来吱吱吜吜的响,似断裂的声音,二拐子正在愣神,忽然有手捉住他,使劲往里拽。惊讶中觉出是女人的手,兴奋得想大叫,女人却将他的手按在了绳扣上,一摸,绾着的绳扣正在一节节松开,轿杆一头已从绳扣中脱开。二拐子大惊,轿杆一脱开,不但女人会完,他也完了,摔出的女人会连他一起带向沟谷。
二拐子双手死死抓住绳扣,惊慌中骂轿夫停下,身后的管家六根却喝斥着抬快点。一听管家六根的声音,二拐子明白了,扣定是他解的,上路时只有他动过轿子,当时还惊异,想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管家六根都操心起了轿子。没想他下此毒手。二拐子已顾不了许多,只能拼上命系绳扣,半个身子钻轿下,头顶着女人屁股,那是异常惊险的动作,如果脚下稍有闪失,怕是连叫喊的机会都没,就永远地葬身山谷了。可二拐子哪里能顾得上害怕,猛烈的颠颤中抓住轿杆松动的空,整整用了一袋烟的工夫,才用力将绳扣重新系牢。这活儿,也只有他二拐子才能做,换上别人,怕是早见阎王了。等轿子重新颠起来后,全身上下已让冷汗湿透。
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想起来,心还猛跳。女人惊慌中缓过神,牢牢抓住他的手,再也没松开。可二拐子再也没沾便宜的心思了,手安抚着女人,心却想管家六根。
那个惊险的夜晚让二拐子和女人有了一种生死之交,想想管家六根的狠毒,心里禁不住替女人的将来捏把汗,轿子停门口没人抱女人下轿时,二拐子几乎本能地喊出那一声,掀开帘子的一瞬,蓦望见女人期期艾艾一双眼,那一眼瞬间望进他干渴的心里,从此再也丢不开。抱女人跃过火堆的一瞬,女人软软地说,抱紧了哎……
借种(2)
抱紧了哎——
同样的声音居然再次让女人唤出来。就在二房风波已经平息下河院又恢复它的正常的这个雨后的夜晚,少奶奶灯芯悄悄托四堂子打窑上唤来二拐子,她站在黑夜里,似乎就在等他越墙进来,还没等二拐子缓过神,她期期艾艾的声音已经发出了,一片呢喃。
没记清怎么抱住的,又怎么到了炕上,只觉一声唤后,身子便掉进沟崖里,空空荡荡往下沉,像是有过挣扎,渐挣扎渐柔软,青草的气息裹着她,菜花的香味浸着她,身子悬在半空坠不下,死死抓住抱她的人,渴望一同坠地或是升空。醒过来时该做的都做了,一摊血盛开,耀眼的红。
二拐子更是一片茫然,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不知道自个做了甚,甚至不知道自个是在梦里还是在虚妄的臆想中,直到风停雨住,看清是在西厢屋的炕上,看清身边是活生生的那个人儿,还是吓得不敢确认。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直到看清炕那头死睡着的少东家命旺,才妈呀一声,吓得跳下炕。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天老爷呀——二拐子边穿衣边乱喊,神情,就跟黑夜里撞了鬼一样。少奶奶灯芯同时跳下炕,扔给他裤子喝了一声,还不快走!二拐子爹呀妈呀的叫着,提上裤子就跑,翻越墙头时腿子一打软,一头栽倒了墙后头。
夜,寂静,无声。刚才的喧嚣似乎沙河里的一个浪,打过就打过了,没留下任何痕迹,或者它就不该留下任何痕迹。半天,少奶奶灯芯耳朵里响过来一句话,是凉州城的斋公苏先生劝完公公后留给她的,这次我是替你挡过去了,可挡得了一次挡不了一世,这事,怕是迟早还得有……
少奶奶灯芯打个颤,穿好衣裳,下了炕,来到院中。雨后的天空格外清爽,空气湿润得能让人心里长出庄稼,望着墙上的豁落,望着二拐子逃走的路,竟忍不住笑了。想想刚才做的事,灯芯不后悔。只当是报了一次恩,还了一回愿。再回到炕上,心一下踏实了。
我下个蛋给你们看!
窑头杨二硬是不让和福修巷。
老巷得修,得支架,山里有的是木头,只要一月工夫,老巷又能放放心心出煤了,顺势还能把绕过去的煤二番挖出来。
老管家和福说了几遍,窑头杨二火了,他骂和福,吃的不多管的多,想做甚?和福喊人修,窑客没一个听他的。
老管家和福干急无奈何,跑来找灯芯,少奶奶灯芯听完,笑着说,没事,你先回屋好好歇缓几天,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这巷,有你修的,就怕到时候你还忙不过来。
老管家和福一头雾水回了自个的屋,心里,还是不踏实。
几天后,一个口信唤杨二急急忙忙回了家,说是屋里出了大事。少奶奶灯芯听到信,跟公公说,她想去趟窑上。东家庄地哪肯答应,南山煤窑岂是女人去的地方,避都避不及,还敢把忌讳送去?少奶奶灯芯这次全然没了媳妇的乖顺,一脸正色道,我偏是要去,窑是自家的,凭啥不能去,我就不信看见我它会塌了。东家庄地气得跳起来,你还嫌窑上不乱吗,女儿家的本分学哪去了?灯芯不理公公,打发下人到马厩里牵牲口。公公再拦,她的硬话就出来了,好歹我也是拿轿子抬来的,这个家,我也有一份,你要是放心外人而不信自个的媳妇,我也没话说,只是,替你操心的那些个人,怕是一个也靠不住。说着话,人已拾掇停当出了门。一句话捅到了庄地痛处,东家庄地知道她是铁了心要去,拦挡也是闲的,撵出来说,把身上的脏裤子换了呀……
放心,该换的我都会换。
这次骑的是骡子,做伴的还是少年石头。一路不敢耽搁,日头西斜时赶到窑上。娘家见过的王二瘸子早已猴酥酥等路上,见了灯芯,堆出一脸的笑打招呼,灯芯只丢过去一句,该说的我半仙叔都已说过了,往后,就看你的。王二瘸子连忙点头,知道,知道,少奶奶,你尽管放心。
先前一步赶来的老管家和福听见声音,打里奔出来,见真是少奶奶灯芯,慌得一把拦住她,进不得呀,少奶奶,这可是大老爷们拿命换银子的地方,你要进去了,连祖宗都会不安的。
少奶奶灯芯见他也这样迂腐,气不打一处来,推开他说,今儿个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是窑上的瘟神?一句话镇得没人敢言喘,老管家和福垂下头,脸尴尬得没处放。
借种(3)
夕阳染红森林的时候,少奶奶灯芯把所有的窑客集中到煤场里,这时候她俨然一副男儿气派,红袄换成了青衣,目光如炬,声若洪钟地说,先前这窑上谁说了算我不管,打今儿起,窑上大小事都听和福的,哪个不听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