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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野妙子是一个眉清目秀的标志少女,在当地似乎被称为小町美人【注】(小町指的是日本诗仙之一——绝世美女小野小町,在日本以小町称美女,相当于在中国以西施喻美女)。另一方面,川野弓荣有着一双娇媚的丹凤眼,是个颇具姿态的成熟女性。至于山本纯子,则完全显示出她的知识阶级意识,脂粉不施,从外表甚至连年龄和性别都看不出来,是最令木场避之唯恐不及的类型。
——光从照片看不出什么端倪哪。
共同点除了都是女人以外,还真找不出其他半项。如果说凶手是个变态,接二连三袭击同一类型的女子,那还勉强可以理解。可是只要是女人,任谁都好的话,就有点令人费解了。寡廉鲜耻的色魔或强奸魔当中或许也有这种荒唐的家伙,但是平野并没有侵犯被害人。他只是杀了她们,而且……
——还捣烂眼睛。
有什么理由吗?
这真的是连续杀人吗?
搜查员里没有任何人对这一点存疑。并不是由于状况证据如此现实。而是因为捣烂眼睛这种奇特行为自然而然地赋予了这些个别的事件统一感。
而且凶器是特殊的工具。
在这种案子里,动机往往会被视为其次。大部分的搜查员都认为,想在“溃眼魔”这种狂人身上寻找人性的动机和逻辑上的合理性,才是一种错误。所以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吧。
但是木场感到不对劲。这应该是平野犯的案吧,但是,一定……
——有什么。
女人。因为是女人,所以杀害。这种几乎不成共同点的共同点或许是成立的。
女人……
然后,佛嘲笑着东奔西走的刑警似的,现在又有一个女人被杀了。
牧场直觉地想:这一定也是平野干的。被害人一样还是——女人。
愚蠢透顶。
——这连根据都算不上。
正当木场望向半空,想要关上难以关闭的窗户时,看见被朝露沾湿的蜘蛛网正闪闪发亮。
中间盘踞着一只巨大的女王蜘蛛【注】(女郎蜘蛛即络新妇、横带人面蜘蛛,学名为Nephila clavata,在日文中,“络新妇”与“女郎蜘蛛”只同一种蜘蛛,发音完全相同。为保留其女性意向,女郎蜘蛛、络新妇之译名保留原书中使用汉字)
“前辈,该怎么办才好?”青木叫唤木场。
“青木你那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口气?想法子改一改好不好?大阿呆,什么东西怎么办?”
“哦,就是千叶县本部的这位……”
“我是千叶本部的津岛。这里的指挥是怎么搞的?”
一名长相凶悍的男子傲慢地插话进来。
“那有什么怎么搞的?”
“你们这样任意胡搞,把事情抢光,我们很伤脑筋的。也得顾虑一下我们千叶的立场啊。主导权又不在警视厅手上。”
“这还不一定是平野干的吧?”
“你说那什么话啊?那具遗体——是说我差点连遗体都看不到喽——只要看那具遗体不就一清二楚了吗?竟然抢先行动。”
“啰嗦!你们这些慢郎中,自己拖拖拉拉到这种时候才来,还说什么抢先不抢先的?不都说还不晓得是不是连续杀人事件了吗?不要妄下论断啊。再说,这里可是东京都,而且是四谷,是四谷署得辖区啊。”
“那你们来这里干吗?”
“你这人真的很啰嗦。当然是有人请求支援,我们才来的啊。说起来,就算这是溃眼魔干的,也都是因为你们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才会发生这种事。知道分寸一点。”
“这要说的话,都因为信农町……”
“哎呀哎呀,真是辛苦了。”此时长门插了进来。
这种情况,还是交给好好先生吧。
总之,木场最痛恨这类麻烦的地盘争夺意识。所以他带着青木悄悄离开房间。
走廊一片昏暗,而且潮湿。
“果然就是卖春宿的感觉呢。”青木眼界大开地说。木场讨厌他那种学生似的说话口气,青木这个年轻人很讲义气,令人欣赏,但是牧场就是看不惯他那种一本正经的作风。
“喂,你该不会威胁了那个老太婆吧?”
“威胁?威胁什么?”
“就是说,这里是非法的,不是合法的住宿设施。只要调查,问题多的是。如果直截了当地逼问,老太婆好不容易打开的嘴巴也会闭回去的。”
“我才没做那种事哩。”青木说。但是牧场明白,如果一个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那么青木那种大义凛然的态度本身就形同一种威胁。而且警察这块招牌,很可能给那一类人带来莫大的压力。牧场说:“总之我去见一下老太婆”,也不听青木劝阻,猛地打开像是柜台的房间门扉。50
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正中央,是一张满是补丁的暖炉矮桌,或者说,这整个房间就是一个暖炉矮桌,在那满是补丁的景色中,坐着一个老太婆,穿着同样满是补丁的棉袄。
老太婆抬头,那张脸仿佛吃了两三颗酸梅似的皱成一团,狐疑地仰望牧场。
“干吗?还有事吗?”
“打扰了。”
“真的很打扰。”
“阿婆,别这么说嘛。”
“我有名字,叫多田麻纪。”
“哦,麻纪阿婆啊。我叫木场。”
“怪名字,有什么事吗?要问昨晚的事的话,我全都告诉那个长得像小芥子木偶【注】(产于日本东北温泉乡的土产木偶,特点是圆头圆身,没有手脚)的小哥了。”
“就是要问那件事。”
木场眼神示意青木关门,穿着外套坐进暖路矮桌里。
“是你报警的吗?”
“是啊,客人起得太晚,我想去收延长费,没想到人竟然变成那副德性。幸好钱已经先收了,要不然差点就被白住喽。我不想被牵扯进麻烦事里,所以才敢快报了警。不行吗?”
“没有啊。话说回来,那个个女的是常客吗?”
“第一次来。收这种只来一次的客人,准没好事。”
“完全不认识吗?”
“你很烦欸。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是想说我老糊涂了吗?穿着那种昂贵友禅【注二】”(友禅染为江户中期由宫崎友禅斋发明的一种染布法,利用米浆防染等精细的手法,以约二十六道工序染制而成,花纹优美繁丽)的女人,才不会上我这里呢。
“昂贵?她穿的和服很昂贵吗?”
“很贵啊。”老太婆冷冷地说,接着向木场讨烟。木场给了他一根纸卷烟,老太婆仍然板着脸收下,津津有味地抽了起来
“告诉你,那是某户人家的太太跟别人私通。虽然化妆化得像个妓女,不过那是装的。”
“真亏你看得出来。阿婆不是有夜盲症吗?”
“都跟你说我叫多田麻纪了。就算看不见,这点事我也辨认得出来。有那种廉价的脂粉味。不管外表再怎么装,老娘也看得出她的底细。我可不是白干了三十年这行生意的。看你生的一张木屐脸,可别这样就把别人给看扁了。”
多田麻纪朝木场喷了一口烟。
空气中传来一股混合酒精、香烟和樟脑的味道。
——原来不是风尘女子啊。
那么想要查出身份,可能得花上不少时间。
“女人的伴呢?怎么样?”
“什么叫怎么样?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老娘才没那个闲工夫把同样的话说两遍。”
“你说那个男的……”
——川岛新造。
木场的朋友。
战争时期,川岛担任甘粕正彦【注】(甘粕正彦(一八九一~一九四五)为日本陆军军人,因杀害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而入狱,后来到伪满进行特务工作,任“满洲映画协会株式会社”理事长,日本战败后服毒自杀)的左右手,相当活跃,现在开了一家小型电影制作公司。他是个高人一头的巨汉,不知为何剃了一颗光头。木场对这件事很在意。
“……是个秃头的巨汉。我想问问其他的。”
“其他?什么其他?没有其他了。我想想……对了,他戴着墨镜。”
“墨镜?”
川岛也戴墨镜。
“你怎么会知道?晚上你不是看不见吗?墨镜也可以闻出来吗?”
“你这人真笨哪,是他自己说的啦。我说:‘里头很暗,小心一点。’他就说:‘噢,晚上戴着墨镜太危险了。’然后拿了下来。”
“服装呢?”
川岛现在依然喜欢穿军装。
“我怎么会知道?老娘有夜盲症啊。”
老太婆说,那对可疑的男女是在二十三时过后上门。她平常不收生客,但是昨晚连一对客人也没有,而且他们大方地事先付账,所以多田麻纪便带两人到房间去。付钱的据说是女方。
“然后一直到早上,我都待在这里。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可是男的走了吧?”
“我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拖拖拉拉地赖着不走,也只是添麻烦,早走倒是没关系。可能是趁着老娘睡觉的时候回去的吧。杀了那个女人之后。”
“玄关的锁呢?”
“没那玩意儿。就算要偷,这里也没半点值钱的东西。客人会自行锁上房间的门锁,不要紧的。”
“客人……会自行上锁?”
这么说来,纸门上似乎附有挂钩式的小门锁、
“然后呢?”
“你真的很啰嗦啊。所以说,我早上过去一看,房间门还锁着。我大声吼叫,要他们差不多该起床滚蛋了,却没人出来,所以我就把纸门踢倒,结果……”
“阿、阿婆,等一下。”
“我叫多田麻纪啦。”
“那个房间只能从里面上锁吧?”
“这不是废话吗?”
“那个房间是锁着的吧?”
“就跟你说是那样了。”
——密室吗?
木场最痛恨密室这种蠢话了。
而且……
这种地方与那种卖弄歪理的词汇格格不入。首先要有夸大不实的舞台装置,这种词汇才能够发挥它作为词汇的价值。古老的阳馆、因果报应纠缠不清的古宅,或是坚固的要塞——只有这类场所中发生的脱离现实的事件,才适合“密室”这两个字。它一点都不适合郊区买春宿这种落魄的风景。而且只是老太婆踢到纸门就会消失不见的密室,木场才不想煞有介事地以密室称之。
即使如此……
“喂,阿婆,那凶手是怎么离开的?”
“那种无所谓的事直接去问凶手啦。啊,光看到你那张四角脸,我就觉得挤死了。快点出去吧。”
没错,真的无所谓。
这与时间本质无关。
这不是伪装成自杀的杀人事件,也并非耍弄不在场证明的精巧案件。凶手几乎已经确定。就算嫌犯不是真凶,这也不是塑造成不可能犯罪就能如何的案子。
真的是没有意义的密室。
木场说了声“打扰了”后,有气无力地站起来,把整包烟扔到暖炉矮桌上说是饯别。多田麻纪顶着一张皱巴巴的脸,冷冷地说:“谢啦。”
木场走出房间,青木和木下正等着他。
好像要收队了。部下问有没有收获,木场说:“哦,听说命案现场时从里头上锁的密室。”两名年轻刑警同时笑道:“前辈又在胡说八道了。”
木场要两人等着,再次前往密室。
他想确认一下门锁。包厢里还留有几名辖区警官。
木场拱着肩膀,威吓似地进入房间。木场颇清楚自己勇猛的外表能对人造成多大的恐吓效果。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