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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原拿起杯子,“叮当”一声,和他碰了一碰,一饮而尽。
老九干了一杯,心情大快。他放下酒杯,举筷夹了一块大肉,放进嘴里,嚼了嚼,一口吞下,一脸的惬意,“哎,好!这就叫过好每一天,不错过属于自己的每一天……哈哈哈啊……”
两人聊着喝着,又过了好一会,这才各自散去。
漫漫秋风,透着一股钻心的冷。丁原一个人走在清冷的小马路上,不觉扯起围巾,遮住了半张脸面。一路上,丁原尽在想着刚才老九的那些话。那么隐秘的一件警卫任务,却已经被调查科掌握。这样的事,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再一想,这些共产国际的人,一路大张旗鼓,周游世界,露点风声,也很正常。
路过祀奉路时,丁原忽然记起,袜子弄就在附近。这个袜子弄,曾经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他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觉缓慢起来。平和的脸色上面,渐渐地就有了一丝迟疑。
正在联想之时,一抬头,迎面走来一名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这个女子身穿一件笔挺的呢长大衣,头上裹着一个厚厚的长围巾,围巾宽大,把她的脸面遮得严实。忽然一阵疾风袭来,一下就把她缠在头上的围巾吹散。一头长发,登时散乱,曼舞起来。她吃惊了一下,赶紧抬起手,整理了一下,依旧把自己包裹在围巾里面,继续赶路。
但就是着一转眼的功夫,丁原却看见了,这个人,不就是秦队长的老婆陈雪琴么?之前自己去队长家时,还吃过她做的饭菜呢。丁原看见雪琴,吓了一跳,慌张地想回头躲避。现在他已经有这个习惯了。每次遇见自己认识的人,尤其是警卫队里的人,他都会感到忐忑不安,心惊肉跳。更不敢轻易同人交谈,和人对视,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好在他还算镇得住自己,加上自己平时原本就言语不多,因此也没有人来怀疑自己,没有让这份慌张显露出来。但事后想想,不禁悲起心底,胸口郁闷。却也已经无可奈何。
眼下,他一阵欣喜,刚想上前招呼一声,忽然见她神色黯然寂寥,目光呆滞。走路的样子也很僵硬。他不觉奇怪,便没有马上上前,也没有扯下自己脸上的围巾。怔怔地望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自然也没有被对方认出。
而她身后文绉绉的那个人,丁原也认识。好像是她家里的一个伙计吧,一直看见他在秦队长家里做家务。此时,他的脸上,也一样眉头紧皱。跟在她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丁原在心里就这么一嘀咕,两人早已经匆匆越过自己。丁原想了想,整了整围巾,环视了一下四周,转身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一路,竟然就一直跟到了她的家附近。丁原不敢在跟下去了。他就在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静静地伫立在避风处,望着他们走进自己的家门。
为什么要偷偷跟着队长的老婆?丁原在心里奇怪地问自己。
他竟然自己也想不清楚。
或许,是刚才她那种非常奇怪的神态,让他感觉有点放不下来吧。
既然没有事,丁原也不想久留。他转过身,在寒风里缩着脖子,拔腿便走。
刚走廊没有几步,忽然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丁原的心脏猛然一揪,蹦得老高,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丁原……是我!”一个声音随即响起。丁原非常熟悉。
几天前,杨胤和张小兵收敛好阿芳和阿林的尸骨,秘密让志强划船过来,带着小宝,运回长兴。一番祭奠以后,就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下葬了他们夫妇。
事后,杨胤久久地站在坟墓前,一遍遍回忆着他和阿芳夫妇的友情。同时,也更为阿芳玉石俱焚,拼死相博的豪情所震撼。他知道,这是阿芳证明自己清白的独特方式。
本来在北桥旅馆里的时候,他见阿芳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联想起她之前的重重疑点,有心试探。于是便撤去了一支手枪里的子弹,放在显眼之处,然后假装酣睡。没有想到,阿芳随后真的潜进房间,悄悄拿起了那支空枪。
在那一刻,杨胤十分害怕阿芳真的会朝这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虽然自己不至于丧命,但那种担忧,却依然十分强烈。
等她出了房间,杨胤一路紧随。到了玉佛寺,他看见阿芳竟然和林立暗自接触,也有点吃惊。等阿芳掏出手枪,挟持着林立,一番怒斥以后,他才明白了她的用意。而且杨胤还看到,林立竟然还挟持了阿林父子,马上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尽管他竭尽全力,但还是没有保全他们夫妇的安全。
事后,他还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张小兵说了一遍。张小兵听罢,怒火中烧。一拳下去,面前的一张桌子登时裂开。站起身,伸手指向远处,大声谩骂。杨胤上前劝阻,也被他狠狠甩开。随后还一把拽住杨胤的衣服,一定要杨胤告诉那帮狗崽子在什么地方。他要亲手拧下他们的脑袋。
杨胤凝视着张小兵,缓缓挣脱他的拖拽,说你要想报仇的话,有的是机会。
张小兵一跺脚,说当初真后悔退出革命队伍。要不然,这些混蛋还能活得到今天?
杨胤让他安静下来,其实自己也有点激动。随后,两人把小宝托付给志强的母亲后,再次回到了颜良的身边。
颜良这几天一直在接受李娜的治疗。只是李娜没有让他们探望,说是治疗需要这样。张小兵有点着急,但也没有办法。杨胤反复嘱咐他,见了颜良,一定不要泄露阿芳夫妇出事的消息。否则颜良一受刺激,说不定又要怎么样了呢。
留下张小兵独自呆在医院干着急,杨胤并没有闲着。他冒着北风,返回了市区,溜进了一家开设在偏僻之处的小茶馆。问老板要了一壶绿茶,翻转茶杯,倒开来,滚烫滚烫地喝了一口。登时,一股暖流,至喉咙口一路流淌而下,直奔心窝。
时至今日,他已经反复思考过所发生的一切。眼下,那个中医留下的三份悔过书,让他再次疑惑不安起来。
同时,他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的伪装者。
他即使需要伪装自己出没警卫现场,那又为什么偏偏选中用中医的面容呢?他选中中医的面容现身,和中医的特殊身份,和那份悔过书,它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而且,中医的那份悔过书,是写给中共上海机关的。假设中医顺利递交了悔过书,那么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和组织取得联系的呢。他的死,他被人乔装冒名,会不会和他的这一举动有关呢?
杨胤在想,如果这一环节是本次事件的关键所在,那么,它还有可能波及中央上海机关的安危!想到这里,他开始坐不住了。
现在,他觉得应该把中医的这一情况,及时地汇报组织。尽管单纯地看,这个情况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价值。但上级领导掌握的信息,肯定要比自己多。或许他们得知以后,多方结合,就能获得某种有价值的信息。
杨胤从怀里掏出那三张纸片。揉平了,又重新折叠起来。打定了注意。
但,现在让他到哪里去找警卫队呢?自己掌握的那些地方,多半已经撤离了。杨胤边想边走出茶馆,戴上一副墨镜,竖起大衣领子。
他凭着记忆,一连走了好几家联络站,果然如他所料,那几个地方,早已经换了门厅。他又跑了之前活动过的几个会场,一些队员的租房处,发现也早已经断了信息。甚至连张大雷的肉庄也换了地方。
杨胤还不死心,他又转到了警卫队之前的几个秘密办公处。但那些地方也早就人去楼空。从这一次的大转移上看,警卫队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如临大敌。
转悠了一圈,一个熟悉的人影也没有找到。杨胤站在冷风嗖嗖的街口,深深地打了个寒战。他靠在墙角,背着凤笼着手,迅速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茫然地呼了出来。烟雾浓浓漫起,北风一吹,又瞬间消散。
忽然,他又想起了师傅的家。杨胤估计,师傅并不一定会搬家。
从和师傅的情义上讲,就算自己真的反水了,只要还有半点良知尚存,他就绝不会去动他。而这一点,他相信师傅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而眼下,自己想要靠近师傅以后再全身而退,也有点难。毕竟,情义归情义,纪律归纪律,师傅是个非常讲原则的人。如果不是这样,他当初就不会当场宣布对自己实施隔离审查了。
想到这里,杨胤的心里,忽然会心一笑。
他想到了师母。
想起师母,杨胤的内心便会涌起一股醇醇的温暖。这个女人,温润如玉,仁慈宽厚,这几年一直就像母亲一样袒护着自己,关怀着自己。可以说,她和师傅两人,是自己这几年来最亲近的人了。
想到这里,杨胤丢下烟头。找了个电话亭,拨下了师母家的电话。
但是拨了数次,一直无人接听。杨胤一阵失望,又连拨了几次,这才作罢。
出了电话亭以后,杨胤发觉自己一时竟然无处可去。一股惆怅,酸酸涌起。他信步走在街上,接了根烟,悻悻而行,身影寂寥。
走至半道,杨胤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份悔过书,感觉沉甸甸的。片刻,他打定主意,他要亲自赶到师母家门口去等候。看见师傅,他大不了躲开就是。只要师母一回家,他就有办法接近她。把中医的悔过书交给她,然后再把情况和她说一下,由她来转达到上级。
但这样做,会不会让师母为难?
但是相对于这份东西的紧迫性,杨胤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这样想着,脚步早已经迈开。没有多久,他就来到了师傅家附近的一条小弄里面,隐藏起来。
站在那条避风的小弄口,杨胤又站了好长一会。最后终于被他看到,有一个女人头裹一条大围巾,穿了件很长的呢风衣,胳膊上挎着一只短把的小包,匆匆走过自己的藏身处,最后走进了那幢别墅。虽然看不清她的脸面,但这个婀娜别致的身影,杨胤是不会陌生的。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她家的伙计。这个男人,杨胤之前见过几次。为人内敛,极少说话。而且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唐唐。
杨胤又望了一会,确定师傅没有跟在师傅身后。这才准备现身跟上去。刚刚转过拐角,忽然看见在后面一个转角处,有人在暗暗朝别墅窥视着。赶紧退了回来。想了想,便悄悄地从后面绕了过去。走近一看,这个人居然是丁原。杨胤一伸手,就朝他的肩头拍了一下,却没有想到把他吓了一跳。
“丁原,是我啊……”杨胤喊了一声。
丁原也看到了杨胤。两人对视,相互怔了一怔,感慨不已。
“丁原,你还好吧。”杨胤首先招呼了一声。
“嗯,我很好。你呢,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丁原望着杨胤,发现他比过去有点消瘦了。
“发生了很多事,一言难尽……对了,你后来没什么麻烦吧,大家还好吗?”杨胤问及大伙,忽然有点思念。
“嗯,我没有事。大家伙都好,也挺忙的。杨胤,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啊。难道就这样一直荡在外面?”丁原轻声问他。
“不会。我一定会回来的。你放心……呵呵。”
“嗯,那就好。”说到这里,忽然沉默。
“对了,丁原,你刚才在干什么?”
丁原哦了一声,“我刚才正好在路上遇见嫂子,她看上去脸色非常不好,神色也很异常。我怕有什么事,所以跟了一段。”
“哦?”杨胤听到这个,很是在意,
“杨胤,你也来找你师母吗?”丁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