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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姨娘说是要跟她们说话,其实就是坐在那里,让她们挨个儿说说自己的事。王玉婷年纪最长,抢着第一个开口,无非是自己如何在家中孝敬嫡母,每日学着绣花做鞋云云。沈宜红歪头听着,忽然笑道:“婷表姐,我二姐姐扎的花样子是最好的,改天你们倒可以相互切磋呢。”
王玉婷早听说过沈宜织擅长刺绣,脸上不由得就僵了僵。她虽会绣花,会做鞋,可是限于天赋,其实手艺也就是尚可,哪里比得上沈宜织呢。这会子听沈宜红拆台,不由得心里暗恨,勉强笑道:“正是呢,早听说二妹妹会绣花,改天要向妹妹请教。”
沈宜织低着头道:“妹妹上次病了一场,也不知是不是烧坏了脑袋,绣花的事竟然一概忘记了,还要表姐得了空教我才好。”
沈宜红暗骂沈宜织烂泥扶不上壁,但想想沈宜织看来是真无意入平北侯府,总是少了个劲敌,便不由得又有些宽心,笑盈盈道:“姐姐身边的宝兰就会绣花,姐姐常常跟她重学着,总会想起来的。”随即便低头有些惭愧似地轻笑道,“妹妹就惭愧了,只顾着跟姨娘学弹琴吹笛,这些女红竟没好生去练。”
韩姨娘半倚着湘妃榻听她们说话,这时候淡淡一笑道:“原来红表妹精于丝竹么?采碧去拿支笛子来。”
采碧就是分配给沈宜红的那个侯府的丫鬟。这四个丫鬟采绿采青采碧采橘,本来也都跟采芳采香一样,是在韩姨娘身边伺候的,闻言便应了一声,转身去拿了一支长笛进来。沈宜红试了试音,果然就吹了一支曲子。笛声悠扬婉转,韩姨娘听罢,嘴角便弯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来:“果然不错。”
王玉婷心里嫉妒得跟火烧一样,暗恨王大太太苛待庶女,既不许读书也不请针线师傅,更不必说学什么琴棋书画了。又暗恨自己的生母蠢笨,竟不能如沈宜红的生母一样教自己点什么,以至于眼下竟然无可夸耀。心头火压了又压,终究还是没忍住,凉凉道:“妹妹这曲子,姐姐听着怎么跟昨日在韩夫人面前吹的那首差不多呢。”
这分明是说沈宜红其实只会吹一首曲子,专门捡了这种时候拿出来显摆。
沈宜红心中大怒,面上只装诧异,含笑道:“婷表姐怎说这话?这两首曲子完全不同,怎的表姐竟听不出来吗?早知道妹妹再捡一首更简单的,如此姐姐便能听出来了。”其实是在讽刺王玉婷不解音律。
韩姨娘身子尚未复原,听了一会儿众人说话便面露倦色。沈宜红善会察颜观色,连忙起身道:“表姐怕也累了,来日方长,我们就先告退,表姐好好休息才是。”
韩姨娘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表妹有心了。既这么着,你们就先回去吧,赶路过来,想也累了,都早些歇下。我这里并用不着每日过来,这园子大得很,你们让丫头们服侍着,也可以在园子里走走。若有什么事——丫头们会告诉你们。”
这意思就是说,在这园子里玩儿可以,但是要听分配给你们的那几个采的安排。沈宜织等人均心知肚明,都应着声退了出来。
离了滴翠轩,王玉婷脸拉得老长,忿忿在前头走。沈宜红也不在意,搂了沈宜织的手臂只管走,边走还边谈论今日晚饭哪道菜最好。一直到群芳居门口,才各自分手。
☆、第十八章
沈宜织回了自己屋子就躺倒在炕上,摸着肚子惬意地舒了口气。能在这别庄上多吃几天饭也好,到底是侯府,饭菜比她在家时分到的那些简直是天壤之别。
宝兰抢着干活,对采绿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捧得采绿十分舒服,看着沈宜织散开了头发,又准备了点茶水,也就自己下去歇着了,由着宝兰伺候。
宝兰直看着采绿去耳房歇下了,这才松了口气将门关上。丫鬟们值夜都在门边摆一张竹榻,沈宜织向炕里滚了滚道:“别在那门边上吹风,上炕来咱们好说话,横竖别让采绿知道就行了。”
从前在沈府西小院里,因份例内的炭不够用,每到冬天宝兰时常跟沈宜织一张床上挤着取暖,是以此时也不推辞便上了炕,小声道:“姑娘,我怎么看着韩姨娘很不喜欢秋晴呢?”
沈宜织嗤笑了一声:“谁会喜欢?说是找个帮手,其实还不是找个来分宠的?不光秋晴,我们四个人她哪一个也不会喜欢。只不过秋晴长得美貌,气质又好,所以她最忌惮罢了。”
宝兰想了想道:“那秋晴怕是选不上了吧?”
“恐怕正好相反。”沈宜织回想了一下韩姨娘今天晚上的作派,“今儿晚上她安排这场下马威,无非是在警告我们都要安分守己,即使将来得了宠,也别想着跨过她去。论起来,我们四人当中是秋晴身份最低,也最好拿捏。且秋晴样样都好,更容易得宠,所以她要用人,最好就是用秋晴。”
“那为什么还——”宝兰想不明白,“既要用,不是该好生笼络着吗?”
“傻丫头。”沈宜织戳了宝兰的脑门一下,“秋晴是什么身份?她是官奴,别说嫁人为妻,就是做妾都是贱妾,一个不合心意就打杀了也行的。韩姨娘便不笼络她,她能怎样?”
宝兰喃喃地说:“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原本是个官家小姐的……”
“如果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官家小姐,韩姨娘会用她吗?她瞧不清自己的身份,到了平北侯府,别人能容得了她吗?”沈宜织叹了口气,“韩姨娘当面这样折辱她,只怕就是因为想用她,所以才要把她身上的傲气打掉。说不定,韩姨娘最看好的就是她,毕竟又有容貌又有气质,平北侯家大少爷大概就喜欢这样子的,你看韩姨娘就知道了。”
宝兰若有所思:“姑娘这么一说,秋晴跟韩姨娘还真是有点像……”
沈宜织笑了笑。郁大少爷子嗣艰难,韩姨娘能怀上孩子说明还是很受宠的,所以就找一个跟自己很像的人来帮忙。这固然是条捷径,可是韩姨娘看见一个跟自己相似的人站在面前,心里会痛快吗?秋晴大概是她们四人中最有可能被挑中的,但恐怕也是最要吃苦的一个。
其实说起来,韩姨娘自己何尝不是官家小姐?就因为是个庶出,就被送来做妾。虽说是平北侯府里,但再贵的妾也不过是个妾,否则何以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沈宜织可不相信她小产是一时疏忽。要知道,郁大少爷多年无子,这一旦生下儿子就是个宝贝蛋,韩姨娘自己能不小心吗?
宝兰想不到这么多,只是觉得松了口气:“那韩姨娘就不会挑中姑娘了吧?”
“是啊。”沈宜织也放松了一点,“我想她总不能把四个人都留下,顶多留两个。玉婷说不定有希望。”
“为什么?”宝兰有些惊讶,“婷姑娘还没红姑娘漂亮呢。”
“可是韩姨娘更需要有人尽快帮她生个孩子。”沈宜红才多大呢,指望她生孩子,至少还得过两年。但王玉婷却是十六了,说起来在这个时代是可以生孩子的了。
“难怪姑娘说要装病。”宝兰嗤嗤笑起来,两人在炕上小声笑成了一团。沈宜织打了个呵欠:“睡吧,明天咱们去逛逛园子。难得出来一次,好好玩一玩。将来回了沈家,恐怕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一说起回沈家,气氛就沉了下来。宝兰愁着眉:“虽然挑不上是好事,可是真要是挑不上,太太回去还不定要怎样呢。”
“这倒也是……巴上了平北侯府就有无数的好处,如果我和宜红都没挑上,太太肯定气死了。”王玉婷肯定会给王家带来好处,可沈家就未必沾得上了。
“奴婢看红姑娘倒是很起劲。”宝兰犹豫着,“不然——姑娘想个办法让红姑娘被挑上。这样至少太太不会太生气。”
沈宜织摆摆手:“可别。平北侯府就是个火坑,可是如果不进去,回了沈家未必不是另一个火坑。愿意跳哪一个,只能宜红自己选,我不能在后头推她一把。”她叹口气,“何况,我自己还不知道将来往哪个坑里跳呢。”
宝兰也不说话了。沈宜织躺了一会,忽然问道:“宝兰,你知不知道有没有女子自立门户的?就是家里没男人的那种。”
宝兰为难地说:“奴婢从进了府里就再没出去过,外头也早没亲人了……不过奴婢倒记得,把奴婢带进府的那个人牙子是个寡妇,她家里就没男人,也没儿子,不知算不算自立门户?”
“寡妇——”难道她要当了寡妇才能自己过吗?
宝兰拼命地回想,半天不太确定地说:“奴婢好似听府里大姐姐们说闲话的时候说起过,也有被夫家休了,娘家又不要的,也有自己过的。”
“被夫家休了?”沈宜织精神一振,这条路子似乎好走一点。
宝兰点头:“人家都说,初嫁随父母,再嫁由自己。丈夫死了,或者被夫家休掉的,再嫁就可以自己选。不过若是被休,娘家又不要,多半都去上吊投河了,也有去当姑子的。”
“为什么要上吊投河?”
“因为过日子难哪。家里没男人,常有些地痞上门欺负的。”宝兰回忆着,“记得那年府里有个姐姐,她有一个姨妈就是的,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夫家休了,娘家爹娘早死,嫂子不许她回家。村上无赖又时常去生事,最后没办法,跳河死了。”
原来这条路也很难走……沈宜织痛苦地扶额。天啊,难道她只剩下被王氏卖这一条路了?
“睡觉!”沈宜织一把拖过被子蒙头盖上。明天再来想,总之她一定要想个办法出来,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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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沈宜红就过来找沈宜织了。
“我问过采碧,说这别庄好大的,群芳居往西的这几处地方都许我们去走动。二姐姐,我们去走走可好?”
“好啊。”沈宜织也想去走。这个身体实在有点太弱,急需锻炼。这里又没有什么健身器械,就只剩走路最好用了。
“婷表姐不去吗?”
“她呀,自己一早就出去了。”沈宜红轻轻哼了一声,接着上前亲热地拉住沈宜织的手,“表姐就是表姐,隔着一层肚皮,怎么会跟我们一条心?难道昨天晚上姐姐没看出来,她在韩家表姐面前是故意炫耀吗?”
沈宜织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小声说:“反正我也不想去侯府。”
沈宜红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沈宜织不想去,她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可是这二木头,怎么就不知道跟她一起来对付王玉婷呢?眼珠一转,她拉着沈宜织走出去,压低声音问:“姐姐真不想去侯府?”
沈宜织把头摇成了拨郎鼓。沈宜红轻咳了一声,目光四下里转了一下,发现采绿和采碧都落在后面说话,身边只有自己的丫鬟宝竹,便悄声道:“可是姐姐有没有想过,万一婷表姐进了侯府,说不定会把你也带进去的。”
“为什么?”沈宜织装出惊慌的表情。
“为了找个帮手呀。”沈宜红一撇嘴,“我的好姐姐,你还没看出来吗?虽然说韩家送我们来,是为了让我们帮着韩姨娘的——”她连韩家表姐也不叫了,“可是真要是进去了,谁不为自己打算?就说婷表姐吧,她如果被选进去了,难道她不想得宠,就想一辈子被韩姨娘踩着?姐姐,你觉得韩姨娘对咱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