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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寐着的落银微微弯了嘴角。
“对了,李大哥的伤是怎么回事?怎会伤的那样重?”月娘想起了李年来,看向坐在油灯旁的叶六郎。
说到这,叶六郎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些,“今日山里过了辆马车,被我们给拦了下来,那车里不知坐的是什么人,一听寨主要过路钱,他倒爽气,直接让人拿了十两银子出来。”
“十两!”月娘有些诧异,想了想随后便道:“那应当是个大户人家,不想徒惹是非想借钱消灾吧?”
这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对于城中的大户人家来说,却是不值一提的。
往往越有钱的人越惜命,在他们的观念里,一般不被逼急,是不会,也不屑跟这些亡命之人硬碰硬的,用小钱打发小麻烦倒是不难理解,落银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在心里暗自想着。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李大哥更不该受伤的啊?你们拿了银子回山上便是了。”
“若真如此倒也好了!”说到这里叶六郎的脸上浮现了些怒气,道:“怪就怪那史三猫!”
“史三猫又怎了?”月娘皱眉道。
这个史三猫是整个寨子里最滑头的一个,平时做事的时候遇到难缠点儿的,就数他最喜欢躲在后头只会瞎嚷嚷,若是遇到了厉害的角色,说到逃命他定是跑在头一个。
“大致是见这人好欺负,他竟是狮子大张口上前索要一百两!”
“结果车里的人还没说话,那赶车的马夫立即就黑了脸,训斥了史三猫几句,他偏生不听还拔了刀来吓唬人,谁知那车夫是个练家子的,一鞭子就朝着史三猫抽了过来!我们见他要吃亏才都上去,李大哥跑在最前头,白白替史三猫挨了那一鞭子——”
“原来是这样。”月娘听得惊险,忙又问道:“那后来他们怎肯放你们走?可还有其它的人受了伤吗?”
“得亏那车里坐着主子的倒是个有度量的,让那车夫住了手。”叶六郎无奈地摇着头,“这史三猫,回回最爱坏事!”
最后一文钱没要着,还白白害得李年受此重伤。
落银听到此处,不免也是对那素未谋面的史三猫嗤之以鼻。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看来这被抢的人定然不是寻常之辈,李年那伤她也见到了,一鞭子可以将人抽成如此重伤,想必得有极好的身手才能做到。
那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马车主人,更显得修养不低。
夫妻二人又细说了些关于李年的伤势。
月娘的意思大致是说他那条胳膊日后就算恢复的好,只怕也废去一半了。
叶六郎闻言没忍住又将那史三猫一通狠骂。
约莫是骂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似才解了些气,只脸色还愤愤不平。
月娘这才犹犹豫豫地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今个儿春嫂过来了。”
叶六郎立马就皱起了眉:“她来作甚?”
端听这口气便知是对王田氏十分不待见。
今日王田氏过来是不知同月娘说了什么,想起她临走之前气哄哄地说的那句让月娘好好想想,免得让她找到寨主那里去云云的,多少是有些威胁的成分在其中,落银便没了困意打起了精神来想要听个明白。
☆、006:开口
“说是……日后咱们家分来的东西要送去一半给她。”月娘无奈地说道,秀眉紧紧地拧着。
“凭什么!”叶六郎顿时就瞪圆了眼,“我看她是占便宜占惯了,当真以为我叶六郎好欺负!”
“唉——”月娘叹了口气,又细说道:“说是王大哥腿受伤后便没下山,因此东西也分的少了……她家四口人,那点东西哪里够吃的,又说起之前他家如何帮衬咱们,我说等你回来商议商议,她就急眼了,说若不答应她便找到寨主那儿说理去……”
“尽管让她说去!”叶六郎提高了声音道,“寨主岂会听她胡言乱语,王大赖那腿伤是他包藏私心的报应,若不是你费心,他那条命说不定都没了,现在还倒打一耙,真有够不要脸皮的!”
“说是这样说……可再怎么说也都是在一个山头上过活的,若闹得僵了,岂不是不好吗?不如咱们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折中的法子?”月娘建议着道。
“你别回回这么心软,就是因为你这心软的毛病,她才敢找上门来,不然她怎么不敢别家闹!”叶六郎沉声道。
月娘即刻噤了声,垂首不语。
“我不是骂你。”叶六郎见她如此,解释着道:“别人敬咱们一尺,咱们回敬他一丈,可他王大赖一家就是泼皮!日后不必理会他们,否则只会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嗯,我记下了。她若再来,我不理会她就是了。”月娘会意地点着头。
落银将叶六郎的话听在耳中,多少有些庆幸,还好她这爹是个硬气的,不然这家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儿……
人善被人欺这句话,不管是在哪个时空,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
次日落银早早醒了过来。
好大一会儿,也没听到外面有动静,叶六郎和月娘似乎都不在。
又眯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坐起了身来。
犹豫了片刻,她伸手将床头的衣物拿了过来。
开始着手一件件地穿了起来。
既然都打算渐渐‘好转’了,便从穿衣吃饭这样的小事开始做起吧。
还好这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衣物不算繁琐,纵然是冷天,除了里衣之外,也只是一件厚重的旧棉袄,外套一件掉色的开襟,对合起来用一条布带系上,并无扣子。
穷苦人家,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也还穿不上什么裙子,只一条寻常的粗布厚裤。
精致的东西总是只出现在上流人士身边。
她下了床去,弯腰穿着鞋。
忽然听得吱呀一声柴扉被推开的声音。
她手下动作一怔,随即继续将鞋提好。
她做这些,本来就是给叶六郎他们看的,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在渐渐好转。
谁知进来的却不是叶六郎夫妇。
而是一个模样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个灰布衫,上头打着几个大小形状不一的补丁。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往正在地上穿鞋的落银看了眼,便将目光放到了别处打量去,确定了屋里‘没人’,他动作也开始变得大摇大摆了起来。
似乎就没看到落银一般……
也是,她这个眼不能识,脑不能用,口不能言的傻子,的确是同空气无甚区别。
他四处翻找着,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没找到什么东西,他转身去了外间。
落银无声地跟了过去,躲在隔开她这间房和外间的柴扉后面,透过缝隙看着他的动作。
那男人朝着墙角处的一只小坛子走去。
将盖子打开,他探头瞅了瞅,眉开眼笑地从怀中掏出了个布袋来,将坛子端起来便往布袋里倒。
半坛咸菜被倒得干干净净,他才又将坛放回原地,盖好。
落银这才恍然过来——这人是来偷东西的!
又见他将家里仅剩的半小袋红薯也扛在了肩上。
落银沉思了片刻。
拦,她肯定是拦不住的。
见他又在别处翻找了一番,见再没什么好拿的,作势就要走。
落银沉顿片刻,忽然冲了出去。
男人被吓了一跳。
落银飞扑过去,在离他尚有两步远的地方,脚下一绊,眼见便要跌倒。
男人非但不扶反倒往后跳了一步。
落银顺势一把抓拽住他的衣角。
“你,你干什么!”男人将她甩开,跳到门边警戒地看着她。
落银被他这大力给甩的歪倒在地。
一副木木的表情看着他。
男人忽就松了口气。
怎突然忘了这是个小傻子……
她能知道什么啊……
男人鄙夷地看了趴伏在地上的落银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落银望着他脚步略有不稳的背影,心中有了计较。
***********
半个时辰后,叶六郎夫妇才相携着回来。
“我就说寨主不可能任由她胡闹,哼,非得闹个没脸才死心!”叶六郎沉声道。
“如此一来,春嫂日后应当也不会上咱家门了……”
“我巴不得她一辈子不要过来,回回来没好事儿,闹翻就闹翻,谁怕谁!”
月娘叹了口气,点着头。
夫妻二人一进院儿,便见落银坐在院中的小凳上发着呆。
“今儿个银儿怎么醒这么早?精神倒是越发的好了。”月娘含笑着看了落银一眼,转脸看向叶六郎说道。
却见他止步在原地,直直地看着落银。
月娘不解,忽然,恍然地瞪大了眼睛。
“银儿的衣服谁给穿的?”叶六郎问道,他清楚的记得今日出门前,落银还睡得很熟。
月娘呆呆地摇了摇头,二人对视一眼,忙朝着落银奔了过去。
落银早料到会是这种情形。
“银儿……”叶六郎蹲下身来,抓起落银的手来,问道:“这衣服,是你自己穿的?”
月娘亦期待地望着她。
在他们的目光下,落银点了下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可是叫二人乐坏了!
“看到没,银儿刚刚点头了!”叶六郎高呼了一声,激动不已。
“看到了看到了,银儿还学会穿衣裳了……”月娘说着话,眼泪都掉了下来,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叶六郎大手一捞,将落银腾空抱了起来,举得跟他一样高,笑得嘴巴简直要咧到后耳根去了。
“银儿会不会喊爹爹?”
月娘闻言破涕为笑,“哪儿有那么快能开口……六郎莫要这样心急,还得慢慢教才行呐!”
话是这样,但她何尝不是日日都盼着落银都开口喊句二娘。
叶六郎开心的有些忘乎所以,再次开口印证道:“银儿,喊句爹,好不好?”
口气是十足的诱哄。
看着这近在咫尺的沧桑脸庞,和他眼中闪动着的巨大的希冀,落银眨了眨眼睛。
她本来担心“恢复”的太快会惹得叶六郎怀疑,但现在她忽然发现,在一个父亲面前,最重要的就是孩子,而非是她这种无感情的纯理论……
感情面前,常理永远要排在后面。
以前她不懂。
现在,她好像懂了一些。
好大会儿没见落银有反应,叶六郎眼中的光芒开始黯淡了一些。
却听稚嫩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
“爹!”
叶六郎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007:让他搜
仿佛,眼前的景象全都销声匿迹了,全世界只剩下那道声音,在脑海中不停的回响着。
他的女儿开口喊他爹了……!
这声音要比他设想中的千万种中的任何一种都要悦耳动听!
像是这冬日里最暖的阳光洒在了他心头。
“银儿……”月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瞪大了双眼,缓声说道:“方才,真的是你说话了吗?”
落银转脸看向她,微微弯唇一笑,轻声唤道:“二娘。”
或因从未开口说过话的原因,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清脆。
月娘眼中即刻滚下了两行热泪。
她颤颤地伸出手来,抚着落银的脸颊,哑着声音道:“好,太好了……老天保佑,老天终于开眼了啊……”
只这一句话,她便也再开不得口,无语凝噎着。
叶六郎回过神,就着身边的矮树墩坐下,把落银放在腿上。
“银儿,再喊一句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