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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良材的一颗心开始往下沉,往下沉……
觉出了异样,队伍中没有了欢声笑语,人人脸上带着心事重重的焦虑,他们不愿意承认,但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已告诉他们,这个宁静的小村发生了什么。
快马加鞭,三里路飞驰而过,在姜良材的心头却犹如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他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跑完,然而时间如沙漏中的沙粒一样飞逝而过,他终于来到了村口。
天呐,这还是那个记忆中美好安详的淮南村庄吗?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被大汗弯刀斩下了头颅,有的后心插着铁叶狼牙箭,有的肚破肠流……遍地的鲜血早已干涸,上面还有乱糟糟的马蹄印痕,仿佛见证了屠夫们是如何在马背上北风将浓重的血腥味道送入鼻端,整个村庄静悄悄、阴森森,宛如鬼蜮,没有一丝儿活气,叫人毛骨悚然。
姜良材魁梧粗壮的身体,突然像秋风中的树叶一样,不受控制的抖起来。
啊……他狂嚎着奔向村东口,自己家那座熟悉的茅屋。
像一阵旋风卷进茅屋,挚爱的亲人早已成为冰冷的尸体:妻子上衣凌乱不堪,布裙却完好无损,惟有额头的青紫和胸口正中巨大的创伤提醒人们,她在禽兽面前作出了多么顽强的抵抗。
小伢子静静的躺在柴房里,天冷,尸体还没有腐败,好像安静的睡着了,惟有苍白的皮肤昭示失去幼小生命的事实,不过在姜良材眼中,孩子和七八年前躺在襁褓中沉睡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
“鼻子像我,高,脸像他娘亲,鹅蛋脸,漂亮,长大了不晓得要收多少女儿家的锦帕……”姜良材喃喃的念叨着,替儿子合上圆睁的双眼。
小院中已是一片呜咽,姜大哥在辽东苦熬的几年,几乎每天都会提到妻子的勤劳贤惠,儿子的聪明可爱,妻儿可是他苦苦挨到今天的支柱啊,可恨那残忍的元兵,竟毫不留情的杀害了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老弱妇孺!
“哈哈哈,好,好!”姜良材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惨到了极点。
担心他骤逢大变心智失常,王仁赶紧走进屋,扶着他肩头道:“姜大哥,狗鞑子如此残暴,咱们就该杀他个片甲不留!如今愤恨也晚了,咱们上阵多杀他几个,替嫂子、侄儿报仇雪恨……”
“好、好,你看我儿子,真是我姜良材的种啊!要是长大了,定能在阵上斩将夺旗呢!”姜良材轻轻把儿子压在身下的手臂挪出来,只见孩子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把锋利的镰刀,刃口上还带着几滴污血呢!
姜良材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小小年纪,就晓得和鞑子拼命,真不愧我淮扬子弟!咱要不拼命多杀几个狗鞑子,岂不是当爹的还不如儿子了吗?”
“报告连长,我查了鞑子留下的马蹄印,是从村西边来,往东北去了!”通信兵成万佳满头大汗的跑来回报。
东北方向?那可是我家啊,天杀的鞑子兵!王仁身子一软,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们是大汗的猎犬,我们是大汗的战刀,我们是大汗的猎鹰,我们是大汗的臂膀!”细封步濑、萧达狸和蒲察合安,以及许许多多契丹、党项、回鹘、女真的战士,高声唱着大元的军歌,喜笑颜开。
从江北扬州一带撤军,虽然部队损失不大,但失去了到富庶的江南大抢一把的希望,上上下下心里都憋着火儿,张珪张大帅畏怯避战的传言,也在军中悄悄流传,士气难免渐渐低落。
就在此时,张大帅下达命令,三十个万人队分作三班,每班十个万人队,今日甲乙两班营中待命,丙班出外抢掠,明日乙丙两班扎营,甲班出外烧杀,顿时低落的士气被激励起来,早已憋得两眼冒绿光的元军士兵,嗷嗷叫着冲进了淮阳百姓的城市、乡村,放手大抢特抢,烧杀淫虐无恶不作。
知道和步骑炮协同作战的汉军硬碰硬占不了什么便宜,张大帅又够体恤军心,下令遇敌就逃,敌追我跑,敌退我抢,敌疲我扰,汉军以步兵为主,怎么可能追得上全为骑兵的元军?各汉军骑兵部队奋力追击,脱离了步、炮协同,还吃了几次小亏。
慢慢的,张珪把每班出外抢掠的周期放长到两天、三天,抢掠的范围越来越大,最南都能望见汉军重兵驻守的扬州,那饱经战火的城墙了。
“和汉军打阵地战,就他妈扯淡!现在咱们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想杀就杀,想抢就抢,真他妈痛快!”萧达狸兴奋的说着,他的腰上缠着块花花绿绿的包袱皮,鼓鼓囊囊的装满了战利品。
细封步濑点点头,他的战马上也驮着个不算小的包袱,“淮扬不像南方那么多河流、山峰,咱们一日夜奔驰三百里,汉军就算跑断腿也追不上,乐得逗他们玩!”
宋末元初,黄河并非像后世那样从山东入渤海,而是从淮北过宿迁、洪泽湖入黄海,此时淮扬的洪泽湖面积不到后世的一半,射阳湖、高邮湖还是陆地,一马平川正适合骑兵奔驰,以至于后世的朱元璋能在这里组建北驱蒙元的主力骑兵部队。
“可笑前些天还有骑兵来追,若不是他们火器厉害,就被咱们包了饺子!”蒲察合安吃吃笑着,舔了舔嘴唇:“他们一个军也就配属一个两千人马的骑兵团,想和咱们拼骑兵,做梦!”
不过,张大帅让咱们放手抢掠烧杀,单单是为了激励士气么?萧达狸总觉得这位高深莫测的统帅,一定还有深意。
也许在扬州以北,张大帅已经给汉军设下了陷阱!
第470章 猎物,猎人
扬州北面百余里外,后世高邮湖烟波浩渺之所在,如今还是荒草凄凄狐兔出没的原野……黄河从宿迁、淮阴一线改道山东利津入渤海之前,宋末元初的两淮地区,也即是后世的江苏省,水域面积并没有后来那么大,洪泽湖深度、面积不到后世的三分之一,射阳湖、高邮湖还是一马平川的陆地。
所以在未来的高邮湖区、现在的淮扬原野上,无数军马纵横驰骋,正是征南都元帅张珪驻节之地,三十万元军齐聚于此,各族武士们或骑马射箭一试身手,或信马由缰松松筋骨,或在池塘边给马儿饮水、梳理鬃毛,人喊马嘶热闹非凡,直把个淮扬胜地,当作了塞北牧场。
中军帐里,张珪和阿里海牙正拊掌而笑。
如今汉军驻扎扬州一线,元军屯于百里之外的高邮,两地之间虽有京杭大运河相沟通,汉军海船却万万不能进运河,就算天文大潮时也决不可能。靠两条腿日行六十里,汉军到高邮足足得花上整两天,而两天时间,元军骑上马再往北跑个三百里地,真正不费吹灰之力。
相反,各万人队出外烧杀抢掠,精锐轻骑没有辎重,轮番作战休息良好,可日行两百余里,清晨从高邮出发,中午到扬州城墙下面射几箭,还能赶回来吃完饭!
汉军也有骑兵部队,但主要是配合步炮作战,以及击溃战中追击之用,四个军十六万雄师劲旅,各级建制配属的骑兵加起来不过一万余人,根本不可能对呼哨而来、悠忽而去的元军构成威胁,近几天汉军骑兵也尝试着独立和元军作战,可既没有数量优势,又失去了步炮火力协同,他们不但没能抓住元军,还吃了几次小亏,全仗着手榴弹、火枪犀利才突出重围。
“哈哈哈哈,楚贼既以护民为要,张某便偏以百姓为质,让儿郎们在淮扬放手施为,看到时候是他心急,还是张某心急!”张珪纵声长笑,志得意满之态溢于言表,现在的张珪张大帅,早已抛下了紫金山学派“天下一家”救济百姓的思想,为了报仇雪恨,为了飞黄腾达,他不惜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魔鬼给了他残忍的心灵,和以百姓生命为赌注的血腥手段。如今的局势,就算瞎子也能看出个道道,汉军打不着元军,元军却能任意敲打汉军,牢牢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中,张珪如何不得意忘形呢?要知道,就算父亲张弘范和老师伯颜丞相,面对汉军时也从来没有如此从容不迫啊!
张珪从失败者的经验教训中得到了宝贵的财富,他明白了汉军,这个盔甲坚固、武器犀利、组织严密、士气高昂的空前强悍的对手,也有它致命的弱点:全火器武装的部队,对后勤的依赖更加明显;步兵列阵三段击能狂风暴雨般倾泻弹丸,却无法追上策马奔驰的元军骑士……
步骑炮密切协同固然强悍绝伦无可匹敌,但这也意味着各兵种一旦分离就会暴露他们各自的弱点,步兵需要炮火和游骑兵封锁侧翼,以获取宝贵的时间组成严密的阵列,骑兵单独作战时火力及不上炮兵、防守又及不上步兵,炮兵呢,离开步兵和骑兵的掩护,在铁骑弯刀下他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过去一段时间的战事印证了张珪的设想,脱离步炮协同的汉军骑兵并不能对元军构成威胁,而步炮兵的行军极限是六十里……
阿里海牙笑得很开心:“反贼第一军中,从辽东朱焕手上收的淮扬子弟为数不少,儿郎们整整十天没封刀,想必他们已军心浮动了吧?”
张珪点点头,“决战的日子不远了,咱们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替大汉皇帝接风洗尘呐!要是他还不心急,咱们就把淮扬杀成一片白地!”
杀,杀,杀!两个恶魔狂笑起来,从古到今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老百姓嘛,只是大元帝国的区区第四等奴才,哪管的许多?
可怜无数生灵!
阳光从帅帐顶部的开口投射到帐中,更显得帐中分外的黑暗,张珪和阿里海牙就像黑暗中静静守候的猎人,骚扰、激怒、试探着猎物,同时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暴怒的猎物一头撞进网中,就再也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只不过,猎物会不会自投罗网?再者,淮扬战场上,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有谁能未卜先知?
南面百里之外的扬州城,虽然报经战乱早已破败不堪,处处“废池乔木”可城池壮丽辉煌,犹能看出当年的烟花繁盛、人烟辐辏。
“张珪、阿里海牙,老夫和你们不共戴天!”扬州原李庭芝帅府,文天祥拿着一叠战报,儒雅之气、长者风范荡然无存,只气得身子瑟瑟发抖,奋袖出臂,恨不得和张珪、阿里海牙面对面打上一架似的。
忙于从江浙调集物资转运前线,又暂代扬州庶政,文天祥忙得不可开交,但得知元兵在高邮、天长、兴化(南宋高邮军兴化县,非福建之兴化)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死伤枕藉的战况,他登时气炸了肺。
他实在不明白,蒙元既然号称“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大恢土宇,舆图之广,历古所无”以中华正统王朝自居,这淮扬百姓好歹也是它的第四等子民啊!纳粮纳捐、在皮鞭下替元军收割牧草、服徭役疏浚京杭大运河,种种端端并没有少它分毫,如何说杀就杀,把人命看得如刍狗一般?好生叫人不忍!
生性阴狠的李鹤轩也不由得心下惨然,“北元这般作为,哪里算得华夏正统?我呸,就是群强盗豺狼!待拿住了张珪、阿里海牙二贼,若不招待他三天三夜才见阎王,李某人也无颜面做这情报司长!”
陈吊眼抖着一大叠布料,展开来看,竟是血迹斑斑的请战血书!
“陛下,第一军的淮扬子弟都快气炸了,淮南籍的要替枉死的亲人报仇雪恨,淮北的要杀上北方家乡,解救铁蹄下的父兄妻儿,弟兄们嗷嗷叫着要打高邮,还望朝廷早作决断呐!”
狗日的张珪!楚风暗骂了句,毕竟蒙元南侵大肆杀戮,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震慑抵抗力量,若开城投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