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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里的水一点儿也不浑浊,这说明有人定期疏通河道。
吊桥上的铆钉看起来很新,这说明不时就有人加固。
城门口的守军士兵身上没有太多灰尘,说明换防的频率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士兵们经常站立的位置明显比其他地方凹一些,说明这些年来没有人懈怠。
这些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事,方解看的都很仔细。
从一些琐碎的小事就能推测出一个人的性格,而从雍州城这样坚固的防御措施方解想到的事让他自己觉着有些可笑。按照推理来说,一个人将自己的家门上十把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内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害怕随时到来的灾难。意味着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那些锁只是他的一种寄托罢了。
而罗耀将雍州城打造成了一座巨大的堡垒,这和在门上挂十把锁有什么区别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
一个雄踞一方的大将军,坐拥四十万大军,举手投足就能影响半壁江山,一言一行就能震动朝廷上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胆小鬼?
方解心里在想着这些事,脸上却堆着笑和雍州的官员们寒暄。这样的场面方解现在应付起来已经驾轻就熟,不会露怯。和这些人聊天的时候方解发现他们的眼神总是不经意的看向罗耀,这说明这些人是从心底里对罗耀充满了恐惧和敬畏。由此可见罗耀杀人绝不止杀百姓杀蛮子,当官的也未必少杀了。
如果不是这样,是不可能让那些官员的眼神里有那么多那么真的惧怕。
方解的眼睛不停的尽可能多的捕捉着细节,尽力的发挥着眼睛的作用。因为他确定在雍州这个地方,不可能靠耳朵来获知太多有用的事。雍州就好像一个庞大的属于罗耀私人宅子,这宅子里的人不可能会说些什么对罗耀无益的事。
圣旨还没有宣读,因为地方不对。
地方官员接圣旨是要在衙门里身穿官服摆案焚香的,如果旨意涉及到了他的家人那么传旨的人要事先说一声,官员的家眷妻儿也必须换上最隆重的衣服和官员一同跪倒听旨。
罗耀基本上很少会去他的西南戍卫府,处理军务都在他的大将军府里。
但是今天,他必须在西南戍卫府接旨。
换上了国公麒麟服,罗耀的气势看起来更加的让人不敢直视。在他身后,妻子楚氏身穿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雪白的脸色被庄重的服饰衬托的更加阴森。方解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这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就好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鬼怪行走在青天白日下。
再后面的就是方解的熟人,当初在演武场险些杀了他的公子罗文。
事实上,罗文今天看向方解的眼神里依然带着杀意。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大家子人,方解心里忍不住生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自己的手里没有这份旨意,那么跪下来的这一家人像极了正在请求赎罪的妖魔鬼怪……所以方解笑了笑,稍稍有些得意。
第0344章 是时候了
旨意两份,第一份是皇帝嘉奖勉励大将军罗耀的,满篇花团锦簇的文字,方解念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舌头上都开了花。就凭这一点方解就不得不佩服草拟旨意的黄门侍郎裴衍,因为方解绝对想不出来这么多意思相近的词,将一篇三句话就能总结完的旨意写的如此锦绣繁华。
三句话确实够了。
第一句,你辛苦了。第二句,皇帝信得过你。第三句,你以后还得努力。
偏是这样简单意思的一篇旨意能洋洋洒洒的写出来几百句,每一句中几乎都不会出现相同的文字,这可是对功底的考验。
第二份旨意,是加封罗耀之子罗文为正五品骠骑将军。这个头衔和方解的游骑将军其实性质差不多,都是虚职没有实权。方解当初来雍州之前是想让皇帝封给罗文个实缺的,但皇帝太小气,没应允。
同样是正五品,一个别将远比一个骠骑将军要让人高兴。
不过对于罗文来说这终究是件好事,哪怕这正五品将军是虚职,可有了这虚职罗耀就能光明正大的给他安排军职,虚职就变成了实缺。所以罗文还算高兴,看方解也觉着稍微顺眼了一点。
仲伯说这个人现在不能动,钦差死在雍州对罗耀的影响太大。罗文自己何尝不明白这些,他只是愤恨罢了。
宣旨的整个过程其实很简短,远比准备的时间要短的多。之后方解还要去雍州平商道总督衙门宣旨,骆秋已经在那边等着了。罗耀带着家人手下将方解送出门,一直到钦差队伍消失在街口才返回。
最后一个转身往回走的,是楚氏。
“你随我来。”
罗耀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罗文后冷冷的说了四个字。罗文的脸色猛的一变,眼睛里的惧意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他就好像个孩子一样垂着头跟在罗耀身后往衙门里走,连大气都不敢出。
“仲伯,你也一起来。”
罗耀看了仲伯一眼,仲伯立刻低下头。
西南戍卫府占地不大,前面是衙门后面几排青壮翠瓦的房子。这里是当值的人休息居住的地方,大部分是文吏。因为很少来西南戍卫府,说实话对衙门里这些文吏罗耀有许多人都叫不出来名字。
他走进后面院子,吩咐所有人都出去。
站在后院的榕树下,罗耀的脸色越发的寒冷起来。
“跪下”
他冷冷的说了两个字,罗文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来。
罗文的额头触碰到冷硬的青石板,汗水很快就将石板打湿。因为头垂的很低,所以他的屁股显得撅着很高,姿势看起来有些狼狈。跪下来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背着精钢剑匣的仲伯。
“药呢。”
罗耀问。
罗文抬起头看了罗耀一样又迅速的低下去:“禀父亲……药已经毁了,仲伯……仲伯可以作证。那僧人才走,孩儿就将药毁了。”
“是吗?”
罗耀问。
仲伯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嗓音有些沙哑:“回大将军……是……是毁了。”
罗耀点了点头,缓步走到罗文身前声音很低的问道:“是谁给了你胆子,你敢去打开后院小门?”
罗文的身子颤抖着回答:“孩儿……孩儿只是觉着父亲不在府里,我应该……应该为您分忧,我已经成年,是时候帮父亲做些事……”
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响亮之极的耳光声将他的话音打断。
很快,罗文一侧的脸就高高的肿了起来。这一耳光扇的很用力,半边脸迅速的改变了颜色,从刚才的惨白变为肿红。
“分忧?”
啪!
第二个耳光接踵而来,罗文的嘴角被扇开口子血立刻就流出来。
“你是在分忧,还是在为我惹祸?私底下见佛宗的人,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如果这将军府里已经放不下你,你可以立刻就滚。我说过,我的话在府里不许有任何人质疑和违背,包括你在内。后院小门,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许打开的话你是不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孩儿不敢,孩儿真的只是想帮父亲做些事。”
“大将军,是老奴的错,不要再责罚少爷了。”
仲伯连连叩头求情。
罗耀冷哼一声:“仲伯,他是你从小看护着长大的,我知道你对他就好像对自己的亲人一样。你是我身边的老人,罗武小时候也喜欢和你玩……你应该知道,骄纵惯溺会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
他一脚将罗文踹翻:“平日里你在外面做些什么事我不管,是因为那些都是小事,只要不牵扯进官员不关乎人命,我也懒得过问。我罗耀的儿子若是在外面老实的像个只会满嘴之乎者也的文人,反而不像话!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底线……你大哥罗武为什么会死你不知道?”
他再一脚将罗文的身子踹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那棵榕树上。
“留着你也是祸根,今日我便亲手杀了你,免得你以后被被人杀了!”
他举步走向树下佝偻着身子吐血的罗文,仲伯跪着往前爬了几步不住的磕头求情。罗耀的脸色却依然寒冷,指着罗文骂道:“这样的白痴,我留着他除了祸连家人还有什么用?”
就在这个时候,罗文却凄厉的笑起来,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朝着罗耀大声咆哮:“杀吧!反正我也不是你杀的第一个!”
罗耀原本已经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他脸上的表情也随即凝固。
……
……
楚氏站在月亮门外面,冷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将儿子打到吐血。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丈夫的眼神里那股寒意太冷了些。春兰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声问要不要劝劝大将军,楚氏摇了摇头道打死了也是他自己的儿子,说完这句话竟是转身走了。
罗耀回头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脸色也很冷。
“仲伯,你跟我来。”
罗耀没再理会靠坐在榕树下的罗文,带着仲伯离开了这个院子。等他们走后,秋菊和冬梅两个人快步走进来,将罗文搀扶起来。
“少爷这是何必,你也知道大将军那个脾气,你越是顶嘴他越是生气。”
秋菊掏出手帕为他将嘴角的血擦掉,语气中满是心疼。
她们四个对罗文的感情很深,当初楚氏生下罗文之后身子很虚弱,孩子一直都是她们四个轮流照顾,可以说是她们四个看着罗文长大的。也只有在罗文面前的时候,这四个女人才会有些人间气。
“我何尝不知道?”
罗文接过秋菊的手帕自己擦着嘴角:“可有时候我就想,与其这样每天面对一个冷冰冰的父亲,整日提心吊胆的活着还不如早些被他打死算了。”
“少爷这话重了。”
冬梅握着他的手说道:“大将军的脾气就是这样,自从大少爷过世之后他的性情便越发的孤僻,便是夫人也尽力不去招惹大将军,少爷你从小就知道这些,年纪越来越大反而越来越爱钻牛角尖。大将军纵然说些狠话下一些狠手可这偌大的家业还不都是大将军为你置办的?你只要不违背他的话,好好过日子岂不更好。”
“说的容易……”
罗文怒道:“可我是个男人,我已经这么大了不想每天像个孩子一样被人安排好一切!我也要有自己的作为,要有自己的成就,而不是等着从他手里把一切接过来!从小到大,军务上的事他不许我碰,政务上的事还是不许我碰,你们可曾见过哪个大将军的儿子如此憋屈?”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靠着他过这辈子。”
罗文攥了攥袖口里的那颗丹药:“我要靠我自己!”
顺着后院的小路,罗耀缓步前行。
“仲伯,你跟我说实话,释源给子续的那颗丹药到底毁了没有?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应该知道佛宗的有些东西碰都不能碰。”
“应该是毁了的。”
仲伯垂首道:“释源将东西交给少爷的时候,老奴是要阻拦的,可老奴的修为不够,被释源控制了身躯没办法开口说话……老奴有负大将军嘱托……不过释源走了之后,我便一再请少爷将那锦囊里的丹药毁掉,少爷犹豫了好一会答应下来。我看着他将锦囊丢进厨房的火灶里烧了……”
罗耀嗯了一声:“释源身为佛宗天尊修为自然不俗,你不如他也不必自责。子续你继续看护着,绝不能让他再和佛宗的人有什么牵扯。我已经失去了阿武,不能再没了子续……他自由心气就太强太硬,我本想着打磨一下他的棱角,可你现在看看他的摸样,越发的和阿武当年像了起来……”
“大将军别担心,少爷有分寸,不是小孩子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