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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现在每晚我的府上都是等着米下锅的官员,我实在是被他们弄得焦头烂额,官员的欠俸又有四五个月了,上次苏木胡椒折俸好歹是对付过去了,这一次户部连这些都没有了,您看这可怎么办啊?”值房内传出一个语调虽然焦躁,但声音浑厚音质很有乐感的男中音。
紧接着一声悠长透出无奈的叹息响起。听声音,陈烨知晓是徐阶。“国事艰难,也没什么好法子可想,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蒙古俺答的和议谈成,今年就能省出百万两军饷,官员们的欠俸就能一次还清了。”
“可是阁老,应天水患殃及十府,现在每天都有加急奏本,请求朝廷早日赈灾。你也知道户部既无银也无粮可调,我这个户部尚书,干的实在是窝囊。真不如上本引咎辞官算了。”那个声音浑厚的男中音又响起。
“懋中,不要说负气的话,国事维艰,正需要你我这些阁臣为国解忧,怎能负气撂挑子呢。”徐阶的声音响起。
“可是,阁老,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但有一丝主意,我也不会在您面前发这些无用的牢骚。”
值房内沉默了片刻,徐阶那带着叹息的声音又响起:“应天十府水患所需的赈灾粮款,除了让浙江、安徽等省份先调集一些粮食救急,也只能寄希望其他各省的税银了。但朝廷赈灾只能解燃眉之急,关键还是应天府自救。”
“自救?谈何容易,圣上一怒杀了应天巡抚吴思成,应天如今没了巡抚,十府官员们也都惶惶不可终日,都在担心自己的官位和性命,谁都无心管治下百姓死活。还有您上次奏对,先让浙江、安徽等省调拨一批粮食救急,内阁急递还没到两省,这两个省六百里加急的奏本却先到了京里。说两省大量灾民涌入,省府州县都在安置灾民设粥棚,也请求朝廷调派赈灾粮米。这他娘的分明是怕咱们让他们分忧赈灾,故意提前堵咱们的口,胡说什么灾民涌入,自保尚且不暇,无力再调拨粮米给应天,这分明就是推诿扯皮!”那名话音浑厚的官员声音提了一度,爆出了粗口。
“懋中,这是内阁,不得无礼。”徐阶沉声道。
值房内又沉默了片刻,徐阶叹道:“有件事懋中可能不知晓,愚弟徐陟来京城了,我问了应天的灾情,也透露让应天的士绅大户先平价赊欠一些粮食救灾。我的话刚出口,愚弟就大摇其头说,朝廷若是真这么做,恐怕不消数日,南直隶的士绅大户就会全跑光。唉正是因为赈灾的法子都被堵上了,所以老夫才说应天水患只能靠他们自救了。”
“自救?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如何自救法?”
“当务之急就是奏请圣上选任出新的应天巡抚和苏州知府,让他们即刻赶赴灾区安抚人心,对那些士绅大户晓以厉害,让他们能拿出粮食来救灾。”
“可是阁老刚才不是说,应天士绅大户不愿平价卖粮救灾吗?就算新任巡抚到任,他又能有何办法让他们乖乖拿出粮食来?”值房内又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让新任巡抚对那些士绅大户说,谁若是肯帮朝廷度过惟艰,堤岸冲毁的田地,只要是无主的,按他们贡献的大小,无偿划归给他们。”
“什么?阁老,这么做岂不是公然让他们圈占小民百姓的土地,无主之田?方今天下哪有无主之田,还不是硬生生从小民百姓手里抢夺,阁老就不怕激起民变吗?”那个低沉的声音大惊道。
“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老夫也知晓这么做会伤害到小民百姓,可是不这么做,老夫请问两位阁老,你们可有别的办法吗?”内阁值房内一片沉默。
“为了我大明朝长治久安也为了应天百万水患涂炭的生灵,这点罪责和骂名,老夫一人担了。”徐阶声音透出苦涩说道。
站在内阁首辅值房外的陈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嘴角也绽起一抹透着冷意的笑意,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坐在左侧靠窗案首花梨木圈椅的徐阶脸色阴沉望了过来,瞧见走进来的陈烨,惊愕的急忙站起身,坐在案首一米开外的花梨木圈椅上的两名内阁阁员也回头瞧去,瞧见是陈烨,脸色一变,全都站起身来。
第三卷 峥嵘岁月 第336章 勾心斗角
徐阶快步走出书案,翻身跪倒:“臣徐阶叩见景王殿下。”
陈烨急忙一把搀扶住徐阶:“徐阁老快快免礼,您是内阁首揆,父皇的股肱之臣,在万寿宫都要赐座的,小王怎敢当你如此大礼。”
陈烨眼神落在徐阶身后跪倒的两名阁臣身上,笑道:“两位阁老也快快请起。”
徐阶躬身陪笑道:“臣虽蒙圣恩深重,但绝不敢恃恩轻狂,君臣大礼国之大防,万不敢有丝毫僭越狂悖之举。”
陈烨微笑道:“徐阁老言重了,您如此谨慎小心,弄得本王也不自在了,徐阁老不会是想赶小王走吧。”
“臣不敢,王爷千金之躯能到内阁值房巡视,是臣等的荣幸。”徐阶急忙说道。
陈烨笑道:“你看看,我刚说句笑话,想调节一下气氛,又被徐阁老你弄得不尴不尬了。”徐阶和两名阁臣都干笑了几声。
陈烨目光望向值房右侧留白处悬挂的横幅,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这间值房以前是严嵩为首辅时的值房吧?”
徐阶眼神微挑,躬身道:“回王爷,正是,臣忝为首辅,圣上就将严阁老的值房赐给臣办公了。”
陈烨笑着点点头:“哎,阁老们都请坐。”
徐阶笑道:“王爷在此,臣等怎敢造次。臣恭请王爷上坐,臣等站着恭听王爷训示。”
陈烨微笑瞧了一眼徐阶,走过去坐在了徐阶的位置,瞧了一眼梨木案几上堆得高高的奏本公函,笑道:“这回三位阁老都请坐吧。”
徐阶三人又都笑了起来,站在徐阶左侧,年约五旬开外,头戴六梁冠,身穿绯红官服,腰横嵌墨绿玉的玉带,胸前四色丝织云锦补子,留着三缕花白长髯,相貌清癯的官员转身从值房右侧又搬来一张花梨木圈椅,放在徐阶身后,轻声道:“阁老,请坐。”
徐阶回身,目光露出感激之色,正襟坐下了。
陈烨笑着望向那名阁臣:“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本王如今有很多人和事都记不得了,徐阁老能否为本王介绍一下这两位阁臣?”
徐阶笑着点头,身子扭向左边,说道:“这位是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阁臣李春芳,字子实。”
李春芳站起身,躬身施礼:“臣李春芳见过景王殿下。”
陈烨笑着虚压了下手:“李阁老,请坐。”瞧着李春芳清瘦的脸颊,心里暗笑道,原来你就是甘草宰相。目光望向右侧的阁臣。
“这位是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阁臣袁炜,字懋中。”
陈烨微微一愣,没等袁炜站起身施礼,笑道:“袁阁老的才情,小王可是久仰大名。您的青词文章华美,文采可追初唐王勃。”
袁炜忙躬身道:“王爷谬赞,袁炜诚惶诚恐。”
徐阶微眯了下眼,景王虽曲意巴结圣上,但他腹中那点墨汁,看的懂什么青词,怎么今日突然不自量夸奖起袁炜来了?袁炜是圣上宠臣,难不成他是想曲意结交?徐阶微微垂下头,眼中闪过惊觉警惕之色。
陈烨微笑道:“小王可不是无的放矢,胡乱夸奖,小王虽记不得袁阁老,但袁阁老青词中曾有副对子,小王可是印象深刻。”
袁炜激动地问道:“臣斗胆请问,不知王爷说的是臣曾写过的哪副对子?”
陈烨笑着示意袁炜坐下:“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大统皇帝,万寿无疆。”幸亏陈烨脑子一激灵,要不然嘉靖两个字非顺嘴说出来不可。
袁炜激动地脸色涨起红晕:“臣真没想到臣青词所做的对子,王爷竟然熟记一字不差。”
陈烨心里暗笑,当初闲暇读史之所以能记住你这副对子,全是因为佩服你的马屁功夫。
徐阶扭头瞧了一眼神情激动的袁炜,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随即转头,笑道:“王爷过目不忘,臣佩服之至。”
陈烨瞥了一眼脸色微变的袁炜,微微一笑:“当着徐阁老当世大儒的面,小王可不敢狂妄自大,说实话,这可是小王背了一晚,才勉强记熟的。”
徐阶等人呵呵笑了起来。徐阶躬身道:“王爷谦虚了。”心里冷哼了一声,老夫想也是,凭你胸无点墨的品性,能将放在女人身上的心思暂时用在这副对子上,也算是难为你了。不过就凭你轻佻没有丝毫定力的性子,那点幼稚可笑的心思刚显弄,就昭然若揭了。身为王爷公然在内阁值房曲意拉拢阁臣,你还真有胆量袁炜若是这样就被你拉拢过去,那他也蠢得该死了。
徐阶将心里的鄙夷压了压,春风和煦的问道:“臣请问王爷,您今日来内阁值房,可是有要事要与我等商议?”
陈烨一拍脑门,笑道:“小王光顾着说笑,竟将大事忘了。”
徐阶三人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神情透出紧张凝重的看着陈烨,难道景王是奉圣上的旨意来内阁值房的?
徐阶急忙站起身,躬身道:“王爷既是奉旨前来,容臣等正衣冠,恭聆圣训。”李春芳和袁炜也急忙站起身,正要随着徐阶跪倒。
陈烨摆手笑道:“三位阁老误会了,小王不是从父皇那来,哪来的什么旨意。小王今日前来,是想请徐阁老和各位阁老今儿下午未时务必赏光到小王府上,小王离开京城数月,平安无恙回来,小王想和大家团圆团圆。”
徐阶三人都是一愣,徐阶刚要开口委婉拒绝,陈烨微笑道:“三位阁老不会是想拒绝本王的心意吧。本王可是诚意邀请,要是觉着本王的面子小,请不动诸位阁老,那本王这就进宫,父皇的面子诸位阁老该不会拒绝了吧。”
徐阶忙道:“王爷言重了,既然王爷如此说,子实,懋中,国事耽搁半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阁老说的是,臣恭敬不如从命。”李春芳和袁炜忙躬身说道。
陈烨咧嘴一笑,站起身来:“你们忙吧,小王就不打扰三位阁老为国分忧了。”
“臣恭送王爷。”
“不必送了,对了,内阁的所有阁臣可是都要到,小王就不挨门进了,麻烦徐阁老代为告知。”
“王爷放心,内阁所有阁臣全数都会进府庆贺王爷回京。”徐阶躬身道。
陈烨笑着点点头,推开值房的门迈步出去了,徐阶三人急忙跟出,瞧着陈烨坐进抬舆,又躬身施了一礼。
四名听事抬着抬舆快步出了院落。徐阶默默的瞧着院门,目光慢慢凝视在飞檐上的祥兽,眼神复杂闪烁。
站在他身后的李春芳和袁炜互瞧了一眼,李春芳轻声道:“阁老,虽是辰时,也不宜久在日头下站着,还请阁老回去吧。”
徐阶收回目光,点点头,转身冲着李春芳春风和煦的一笑,余光瞟了一眼神情微有些不自然的袁炜,心里暗自冷笑了一下,迈步进入值房。
李春芳紧随其后,袁炜飞快的瞟了一眼院门,景王在徐阶面前夸赞我写的青词,究竟是何用意?跟随在李春芳身后进入值房。
徐阶重新坐回案首后的梨木圈椅上,目光落在今早写的奏本上,沉思了片刻,沉声说道:“老夫想举荐通政司参议邹应龙拔擢任应天巡抚,两位阁老觉得如何?”
袁炜脸色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