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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偏偏是这样……”慕毓芫握着金步摇颤抖,满目泪光看着金步摇,绚丽的金珠串左右摇晃,折出的金光也是熠熠耀目。然而被刺的那个人却仿佛是她,身体正在一点点无声碎裂,片片剥落散开,整个人只剩一具空壳而已。
鲜血丝丝缕缕洇出来,在明黄色缂金丝龙袍上染开,像新绣上去的一团牡丹花,开得妖艳而美丽。比起疼痛而言,明帝更多的是震惊与不信,纵使明白她心里的恨,也没想过她会亲手行刺,声音颤抖问道:“宓儿……,你真的想要杀了朕?”
“是。”慕毓芫凄婉一笑,“可惜,想杀你的人已经死了。”
有清风透洒进来,吹得殿内一道道帷幔轻微掠动,只因周遭太过静谧,仿佛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每一声都太过沉重窒闷。帝妃二人相对凝视着,眼眸里是看不到底的恩怨情仇,是无法解开的一世纠葛,将两个人生生分离开来。
“父皇,母妃……”稚声稚气的童音打破沉默,七皇子正吓得发憷,站在门边张大了嘴巴,旁边是气喘吁吁的双痕,更是满目骇色。
“娘娘,快停手!”
“父皇,父皇……”七皇子急忙跑上来,用尽力气抱住慕毓芫往后拖,母子二人齐齐摔倒在地,吃疼哭道:“母妃,不要杀父皇……”
“祉儿…………”明帝忍痛拔出金步摇,反倒让血流得更加多些,只得紧紧压住胸口,朝双痕费力吩咐道:“朕没事的,你带七皇子下去。”
七皇子死死抱住明帝,连声大哭,“不要,我不要……”
双痕不知所措,回头却见慕毓芫艰难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只因身上裙带流苏甚长,险些又被绊倒摔下。只得扔下哭闹的七皇子,上前搀扶道:“娘娘,娘娘你当心些,脚下门槛……”
“站住,朕有话问你。”明帝勉强坐到椅子里,忍住犹如刀绞般的生疼,“你就那么的恨朕,一点也不记得十年情分?为了那个人,你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顾,宁愿亲手杀了朕?”
慕毓芫缓缓顿足侧身,失魂无神道:“是……,皇上可赐臣妾死罪。”
“你休想!!”明帝忽然高声怒吼,拍着御案支撑身体站起来,“你跟朕做了十年夫妻,生下三个孩子,还有你肚子里……”猛地胸腔呛了一下,强自按下上蹿的气流,“你就是现在去死,他也不会原谅你!你便是死了,也照样是朕的妃子!!”
慕毓芫仿佛被话一击正中,猛地摇晃了一下,连忙搭紧双痕的手,在门口怔怔站了一会,颤声冷笑道:“我又没害过人,为什么要去死?若真的有因果报应,该死的人也不是我,只盼能等到那一天才好。”说完,再无半分留恋的走了。
如此咄咄带刺的语气,再不回头的冷漠,比起刚才金步摇扎的那一下,让明帝觉得要更加痛一些。像她那样坚韧淡定的女子,凡事总是竭尽全力去周全,只是一旦有所改变,也会以同样的决绝离开。有什么东西已经破裂,再也不能够挽回。往日里的笑靥如花、柔情款款,那些彼此呵护的珍贵情分,全部都被弄散了。
七皇子手上沾着鲜血,脸色惊慌哭道:“父皇,疼不疼?”
“没事,父皇不疼。”明帝努力微笑摇头,其实方才那一记并不深,与其说是她要行刺,倒不如说是要斩断牵挂。突然喉头猛地一甜,涌到嘴里却是一股子腥咸味道,一记呛咳没忍住,鲜红的液体顿时喷得满手都是。
“父皇!父皇!!”七皇子吓得没了魂儿,连声大喊。
“皇上,出了什么事……”
殿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多禄带着人赶来,明帝抓起案头一枚水色笔洗扔出去,高声吼道:“滚,让底下的人都滚出去!!”外面顿时安静下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方才喘了喘气,“多禄,你自个儿进来。”
“皇上……”多禄进门只看了一眼,惊得快步奔上来,围着明帝团团转道:“皇上且忍一忍,奴才立即去叫太医。”
“糊涂,糊涂!”明帝连连喝斥,将其唤住道:“今天发生的事,一丝一毫也不能传出去,可记住了?先去打水来洗一下,朕还死不了呢。”
多禄唯唯诺诺打来清水,也不敢多问,伺候着明帝洗漱换衣躺下,方才小心翼翼问道:“奴才愚钝,传哪位太医来合适些?”
“不用找别人,就传俞幼安便好。”
“是,皇上先躺着。”
少时,俞幼安领着医官过来。他原不在外科上拿手,好在只是寻常刺伤,只是破了寸许皮肉,并未伤及内脏心肝。因此亲自用纱待替皇帝扎好,从头到尾没一句多嘴,交待了些日常注意之事,便要告退跪安出去。
“你可知道,是谁伤得朕么?”明帝倚着织绣软枕,淡淡的问。
“皇上偶感风寒,所以召微臣前来诊脉…………”
“你是个聪明人。”明帝将其打断,语声不动道:“朕身上的伤,是皇贵妃亲手刺上去的,不妨露个口风试试。”
俞幼安“扑嗵”一声跪下,磕头道:“皇上,微臣明白该怎么做。”
“去罢。”明帝极度厌倦挥了挥手,又朝多禄说道:“今天在值的二十八个人,你出去交待一下。若是朕听到什么,也不用再查是谁嘴不严,就赐他们二十八条白绫,一起拿去了断。”
“是,奴才就去。”
殿内的人退得干干净净,余下彼此相对的父子,七皇子不是很明白发生之事,只是眼里装满害怕,怯怯声问道:“父皇,母妃是在生气吗?等父皇好一些,儿臣陪父皇过去,像以前那样哄母妃开心,好不好?”
“好。”明帝将七皇子揽在身侧,低头想了一会,又温和微笑哄道:“祉儿,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能跟别人说,不然你母妃就更生气了。”
“嗯,儿臣明白。”七皇子脆声脆气,天真应道。
从日暮转到月升,华梦正浓。一轮皎洁圆月当空悬挂,澹澹月光、点点星子,在深蓝夜幕中铺洒开来,轻柔舒缓笼罩着大地。天上星辉与地面灯光互映,仿佛是彼此的倒影,两相辉映之时,也照亮浮世之中的芸芸众生。
明帝渐渐沉静下来,独自倚坐在阁楼上,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泛秀宫,仿佛能依稀透视里面的女子。在最初之始,只是爱慕她无双的容颜,牵挂那一瞬间的惊动,因而念念不忘,以至于真见到她的时候,竟与记忆深处有些出入。那眉目间隐着淡淡忧伤的女子,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出尘少女,也不是那个盛装殊色的年轻皇后,而是外表柔顺、内心冰冷,毫无一丝心意邀宠的冷漠妃子。
用了十年的时间、心意,暖得她一点点融化成水。才知道得到的东西,远远多出自己的想像,她的聪慧、剔透、宽容、大度,每一样都是那么合心合意。她最懂得自己想要什么,亦用尽全力去协助,纵使心里每每生受委屈,也能做到微笑不抱怨。在她统摄后宫的十年里,能将妃子们周全妥当、安生无事,自己竟然不曾操过半分心。而闲暇之时,她也可以与自己吟诗对棋、畅谈天下事,再有娇儿绕膝承欢,为帝王者奢望的后宫之乐,不过如此。
…………只是,这一切已成往事追忆。
明帝忍着头颅似要炸裂的疼痛,将所有的事情翻出来,前后思量,仍然解不出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造成今日的无可挽回。下层楼梯传来细碎脚步声,多禄蹑手蹑脚走上来,垂首禀道:“皇上,双痕姑娘传到。”
“嗯,你带着人出去。”明帝慢慢踱回内殿,抬手免了双痕的礼,“你自幼跟随皇贵妃,朕知道她凡事都不会避讳你,所以特意召你前来…………”在腹内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直截了当问道:“说罢,那药丸是怎么来的?”
“是…………”双痕沉默了一会,简短道:“萱妃给的。”
“萱妃?”明帝吃惊不小,反而愈加想不明白,“她才多大,怎会知道哪些陈年往事?别以为皇贵妃病着,你就可以随意胡诌,好生说实话。”
双痕神色不动,淡声道:“皇上,奴婢说的是实话。”
明帝定睛看了看,揉着额头道:“算了,朕自会去查的。”抬头见双痕急着告退,又问,“听说太医过去了,皇贵妃身子怎么样?孩子有没有事?”
“俞幼安来诊过脉,母子平安。”双痕蹙眉犹豫着,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跪下,“皇上,娘娘她心里太苦了。以娘娘自小的性格儿,若是心里真的没有皇上,今时今日,就必定不会前来相问……”
“朕知道,不用再说了。”明帝出声将其打断,语调平静如水。
回想起萱妃质问那一日,她曾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不过短短一个月,彼此之间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若是时光倒回十年前,她必定不会来质问,定然隐忍不发等下去,以待时机谋取自己的性命。而到今日,彼此身前身后牵绊太多,谁也无法扼死对方,只剩下互相尖刺的苦痛;那将会是漫漫一生……
第十五章 避世
接连几日绵绵细雨,似忧愁美人连绵不断的泪水,朦胧稀薄,将宫殿上的琉金璃瓦洗刷的分外干净,也洗去往日的沉醉繁华。帝妃二人同时抱恙,消息却又一点不透,嫔妃们私下皆是不安,人人谨慎行事,反倒让后宫呈现出异常的安宁。只是流言蜚语不能间断,一点点的被人拼凑起来。据说皇贵妃当日曾去过凤鸾宫,似乎还哭红了眼睛,因为多年不得进封中宫之位,便借故与皇帝大吵大闹起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明帝阖目倚在双龙长尾摇椅上,其上铺有柔软密实的白狐裘,衬得身上的宝蓝色银线团纹华袍寒光隐隐,似乎带着一种迫人的冰凉气息。听完多禄转述的流言,轻声嗤笑道:“在宫里越是不真的事情,反倒越发似真的了。”
多禄陪着干笑,又问:“车辇已经预备下,只是听说皇贵妃身子不大好,心意懒懒的,皇上今日还要过去么?要不,让奴才先去问询一声?”
“难道你去,她的心意便就好些?”明帝语声轻嘲,冷冷反问。
“是,奴才愚钝。”
“走罢。”明帝起身搭住多禄的手,猛然间一时不防,牵动的胸口伤势做疼,不禁皱了皱眉,心头更是一股郁气萦绕难消。闷声不语上了车辇,原本平坦的石路宫道也似受潮一般,变得凸凹不平起来,颠簸颤抖的让人心烦意乱。心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喝道:“蠢材,都是些蠢材!连个车辇都行不好,朕都要被你们颠散了。”
“是,奴才知错。”领头的太监声音哆嗦,帘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有小太监上来扶住车身,车辇也放慢了速度,一点点的朝泛秀宫缓缓行进。
不过几日,空气里的气氛都变了。明帝踏着小太监的脊背下辇,抬眼扫了一圈,椒香殿廊上的宫人们皆垂着头,一点生气儿也无。双痕大约在里面服侍,只见吴连贵快步迎接出来,请安道:“皇上金安,娘娘刚用了益气安神汤,正在里面歇息。”
明帝听完并不言语,抬手挥了挥,连多禄也止在台阶之下,自个儿抬脚往里走,内殿宫人见状纷纷退散。刚到寝阁的水晶珠帘前,只见双痕领着人出来,略蹲了蹲便算作行礼,沉默不语悄声退出去。如此,寝阁内更加安静一层。不光铜漏水滴声声分明,连博山炉里轻烟都丝丝撩人,一丝一缕散开,编织着浮世人生的朦胧迷梦。
慕毓芫安静无声躺在床上,一头乌云似的青丝凌乱散开,并无半点珠环装饰,越发显出脸色晶莹、肤光胜雪,唯独少却一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