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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毓芫看着窗纱上滚动的影子,担心小皇子被惊吓到,只得紧了紧襁褓,如此搂着拍了一阵,小皇子渐渐哭得没那么厉害。正要松一口气,却见七皇子又跑了回来,不由斥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听话?眼下乱糟糟的,还是到处跑来跑去。”
“母妃……”七皇子很是得意,笑嘻嘻依偎过来道:“儿臣跟小九说好了,有他陪着棠儿说话,他们俩都不过来了。”
慕毓芫心下好笑,反问道:“哪又如何?”
七皇子赶紧上前抱紧了,扭着身子道:“儿臣不想回去,就在这里等小澜睡下,然后再跟母妃一起睡。”见慕毓芫不说话,又拖长了声音撒娇,“母妃……,你一个人睡不也害怕么?所以,儿臣想陪着你啊。”
慕毓芫拿他没办法,将怀中小皇子搂稳一些,气笑道:“别拉拉扯扯的,人都快被你摇散了。小澜一时半会睡不下,你在这里更聒噪,让双痕姑姑先陪你进去睡着,母妃晚一会就过来。”
“好,儿臣听话。”七皇子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的拉上双痕,央道:“姑姑,好姑姑,快带我进去罢。”
双痕忍俊不禁,笑道:“知道了,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
慕毓芫见小皇子呼吸渐均,遂轻轻放在摇篮里,不过也不敢即刻离开,只是搬了小杌子坐在旁边轻摇。柔软的鹅黄色锦缎簇新如云,上面一层百子刻丝攒花薄被,衬得娇小婴儿愈发惹人怜爱。低头看了一阵,轻柔抚道:“这是你七哥哥用过的摇篮,如今小澜乖乖睡着,将来也会一样活泼可爱,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娘娘……”吴连贵悄悄走进来,压低了声音禀道:“刚才知秋堂那边有点吵,奴才赶着过去瞧了下。仿佛是小偏殿的房顶被雷打了,杨婕妤吓得不轻,底下宫人又议论纷纷的,只怕一时半会静不下来。”
慕毓芫起身推开窗户,从缝隙里瞧了一眼,果见知秋堂那边灯火通明,依稀还能看到有人影在晃动,于是回头道:“刚才外面雨声太大,我只顾着哄小澜睡觉,也没大留意,好好的怎么让雷打着?”说着疑惑了一瞬,又问:“半夜三更的,是谁在议论些什么?让大家各自回去安睡,否则一律重罚!”
“是,奴才领旨。”吴连贵朝旁边招了招手,领着人一溜烟出去。
慕毓芫静坐消了会气,反手揉着微酸的肩膀,目光仍旧系在小皇子身上,对着摇篮说道:“奶娘,小澜仿佛已经睡着了。你过来瞧着,晚上让人仔细守好,这孩子总是睡不安稳,要记得……”突然觉得身后异样安静,殿内仿佛空荡荡的悄无一人,不由疑惑着慢慢转回头,顿时茫然怔住。
…………紫金冠也斜了,白玉带也歪了。明帝浑身湿漉漉的站在殿门口,天蓝色的八团起花通身华袍,早已染做深蓝,袖口袍角还在“滴滴答答”的坠着水。几缕湿发凌乱粘在额角上,水珠顺着发迹自下颌滴落,大约是一路雨中飞奔而来,正在满目惊魂不定的喘息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皇上……”慕毓芫唤了一声,缓缓起身走过去。
“宓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明帝一把抱紧了她,声音里还带着没有完全平复的担心,略微哽咽,“朕方才看见一道闪电劈下,远远的瞧不真切,只见是劈到泛秀宫这边,所以就赶紧跑过来。还好你平安无事,不然朕……”
慕毓芫觉得胸腔紧的难以呼吸,却被箍的死死的,一丝一毫也松动不得,只得艰难安慰道:“皇上,臣妾没事的……”双手轻轻抚着皇帝的后背,如此良久,方才被松开一些,“皇上你瞧,臣妾不是好好的么?刚才雷雨交加,是有一道闪电劈着知秋堂的房顶,不过也没有人受伤,皇上不用太担心了。”
明帝沉默不语,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之间,像是要多感受一些温暖,方能相信眼前女子真的无事。“宓儿……”他低声呢喃着,似在耳边轻柔的吹气,“你可知道,朕有多害怕失去你,害怕的…………,连想都不敢去想……”
“臣妾…………”慕毓芫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轻轻贴在明帝的胸膛上,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和那一次次震动自己的心跳。
“朕在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了你。”明帝声音虚浮如薄云,带着如梦似幻般的虚无缥缈,“那一年,你还是刚及笄的小丫头。一直苦苦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你陪伴在朕的身边。而后又用了十年,和你相知相惜、生儿育女,一路风风雨雨,是我们并肩携手才走到今天。”说到此处稍稍停住,他问:“宓儿…………,朕说的这些话对吗?
“嗯。”慕毓芫轻声答应,说不出多余的话。
“朕今生所珍爱的女子,无人能出你右。即便还有比你更好的,朕也没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和那些少年心气,竭尽全力去呵护自己心爱的人。”明帝捧起她的脸庞,让彼此的双眸直直对视,“这十五年来的心血和精力,今生今世,朕都不可能再来一次,你明白吗?那些恩爱和情分,纵使再过上十年、二十年…………”仿似无限心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朕也没有办法斩得断、忘得掉!”
…………斩不断、忘不掉,我亦早就已经知晓。慕毓芫忍住心口的疼痛,只觉苦涩涌上喉头,更被明帝灼人的目光刺痛,不由缓缓侧头避开。
“更何况,朕也没有……”
“什么?”慕毓芫没大听真切,刚要抬头,却又被明帝摁在胸口,那发梢上的水滴落在脖颈间,轻微酥痒,似有一只小虫轻轻爬过去。
明帝的心跳渐渐恢复平常,语气真挚道:“宓儿,朕今年就三十五岁,若是再过十五年,都已经是半百的人了。朕只会和你有十五年、二十五年,而不是别人!如今,朕只想守着这太平江山,守着你和祉儿他们,平平静静的,一起度过后半生的时光。”
是啊,还有漫漫的半生时光。慕毓芫缓缓挣开臂上束缚,仰面看过去,皇帝神色淡静的和平常无二,耳畔却仍有余音萦绕。千言万语涌在喉头卡住,一句也出不来,如此静默站立良久,最后只是轻叹道:“皇上,夜已经深了。”
“那好,先进去安歇罢。”明帝顺着她的话颔首,亦是沉默。携起慕毓芫的手走进寝阁,朝床上瞧了一眼,只做旧日寻常模样笑道:“怎么每次朕想陪你,都有祉儿在跟前捣乱?”
“父皇?”七皇子被语声惊醒,慢慢翻身坐起来,揉着朦胧惺忪的睡眼道:“父皇怎么过来了?儿臣等母妃进来,等着等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好好睡罢,又起来做什么?”慕毓芫上前拉扯薄被,柔声哄道。
“不睡了。”七皇子渐渐清醒了些,自个儿爬下床,看着父母低头偷笑,吐着舌头扮鬼脸道:“嘿嘿……,儿臣还是回去睡好了。”
慕毓芫原本满心无奈,此时也不禁被七皇子逗笑,忙在身后唤道:“别急着跑,当心被门槛绊着了!”微笑摇了摇头,轻叹道:“这孩子……”
明帝早已乐不可支,笑道:“还是祉儿知情识趣,小鬼灵精似的。”
“皇上还笑?还不都是…………”慕毓芫笑嗔了半句,猛地发觉太久不曾如此亲近,反倒十分突兀,后面的话也没有说完。
雨似乎越下越急了,“噼里啪啦”击打在双层窗纱上,声音良大,让房内的沉默尴尬稍有缓和。明帝在床榻边坐下,伸出手道:“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坐罢。”
慕毓芫将手放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不自然,怔了一会,笑着抽出手道:“皇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只怕要着凉的。臣妾去找一件干净的来,再用温水稍擦一下,等换上衣袍才好安睡。”
寻了半日,找到一件簇新的素色蚕丝内袍。明帝已经拭去身上水珠,接了袍子换在身上,将束带松松系好,微微疑惑道:“这件袍子,朕仿佛从来没有穿过。莫不是朕真的老了,记性竟然也平常了。”
“没有。”慕毓芫见他头上仍旧带水,拿了一块干净的绢巾递过去,“是臣妾原先空闲做的,还没来得及给皇上穿试。”
“是么?”明帝似乎有所顿悟,没有再问。自己胡乱擦了头发,取下侧旁莹紫绡纱瓜棱灯罩,“扑”的一声,吹灭了不合时宜照人的灯烛。伸手拉着慕毓芫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朕刚才跑的急,这会多半睡不着呢。”
慕毓芫更是睡不着,轻声答道:“既然这样,就稍坐一会。可惜今夜月亮都给乌云挡住,外面雨又大,也没什么可赏的了。”
明帝并未因此扫兴,温和笑道:“呵,那就一起听听雨声。”
相拥观花、闲坐听雨,如此你侬我侬的情景,十年里到底有过多少次?为何如今情景一样,心境却没有半分相似?此刻这般,可以算是和好了么?还有今后…………,真的能做到忘却过往?到底什么才是对,什么又是错?慕毓芫不停追问自己,只是没有答案。
长夜悠然而过,转瞬已是晨光破云的初晓。昨夜的雨虽然大,今晨碧空却很快的放晴了。到了晌午时分,一轮红艳艳的烈日当空映照,几阵微热暖风吹过,夏日的热烈很快显现出来。香陶在廊子上整理花枝,额头已经微微生汗,不由抱怨道:“还指望着昨天的雨凉快一阵,这么快又热起来了。”
“该,反正你也闲不住。”双痕从内殿走出来,朝外笑道。
“热就回来,让小丫头们弄好了。”慕毓芫摇头一笑,身后一架人高的蕉叶滚轴巨扇“骨碌”转动,一阵阵凉风波浪袭来。身上微微生凉,于是回头道:“我也不怎么觉得热,稍微挪远一些,若是吹着小澜反倒不好。”
数名宫人赶着过来搬动巨扇,众人一阵忙乱。吴连贵从外进来赶紧让路,在门口顿足片刻,方才近身禀道:“娘娘,昨天知秋堂被雷劈的事,宫里多有流言。都说…………”回头挥了挥手,压低了声音,“都说是泛秀宫里有妖邪,所以才会被天雷击中……”
慕毓芫闻言动气,冷声问道:“是谁在底下乱嚼舌头?!”
“底下几个不知事的,已经抓起来了。”吴连贵顿了一下,小心觑道:“不过,奴才回来时正撞上江贵人,嘴里也是说三道四的,所以特请娘娘示下。”
“传我的话,即刻带她过来。”慕毓芫忍了忍气,待吴连贵领着人出去,忍不住对双痕叹道:“你瞧瞧这些人,都张狂成什么样子?我虽病着,却也还没死呢。”
双痕忙劝,“娘娘,何必为小人生气?”
“不是我肯动气。”慕毓芫侧首看着摇篮,轻轻推了推,“如今小澜成日的不好,她们各自有私心,不肯帮着祈福也罢了。青天白日的,何苦编出这等不吉的谣言?”
双痕又劝几句,端来一盏清凉的玫瑰花露甜水,“娘娘,先喝点水消消气。前些日子,娘娘时常三病两痛的,她们眼见得松懈了,自然不大安分。如今既抓着了事,正好给那些人立一立规矩,以后也就消停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便听外面禀报江贵人传到。慕毓芫让人将小皇子抱进去,看着江贵人婀娜多姿进来,淡声问道:“昨夜大雨,知秋堂的殿角被雷击着了。听闻贵人很有一些高见,不妨说出来听听。”
江贵人有些讪讪,赔笑道:“娘娘说笑,嫔妾哪有什么高见?”
慕毓芫倚在竹编长尾凉椅内,一袭天水碧银线绡纱薄衫,与绿椅深浅相映,恍若一簇刚被雨水洗过的竹色。加上云鬓上钗环淡雅,愈发衬出肤色莹白,语声也像含了一块凉冰似的,冷声问道:“本宫在问你